【兩百七十回】知己真愛最難尋
那摻和在其中、左右為難的長鳴軍前鋒大將知曉眼前木輪上的郎君乃是平定王幺子曹賀,他左右相看,既想替曹賀說話,又想替平定王說話,兩番思想鬥爭間,隻好垂頭默默不語。
寧南憂眼睫淺淺,仍一臉平靜,隻專心的盯著蕭颯看,等著他的回應。
蕭颯亦聽見身後的議論聲,額心緊鎖,滿心躊躇,一時之間難以決斷。
他思索良久後,才抬眸遲疑地說道:“曹州尉……平定王曹勇與當今皇室之間的關係頗為微妙.……恐怕即便平定王肯遞呈奏書至京城,陛下也不一定會答應……”
寧南憂很明白他心中的擔憂,果斷直懇地說道:“蕭大人,眼下,我們已經尋不出其他法子來解當前之危,若一直猶豫,恐怕會錯過最好的布防時機。您不試一試,怎知當今陛下不會同意曹家軍兵出隴西?”
見他如此堅決肯定,蕭颯吃了一驚,眸光定在郎君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上,心中滿是疑惑。
他知寧南憂的身份,更知曹勇有多麽疼惜這個外甥。
曹勇與寧南憂兩人之間的舅甥關係甚至比父子關係還要親密。寧南憂絕不會不考慮平定王府的境地,輕易做出這樣的決定。這不禁讓蕭颯覺得,眼前這個郎君,或許還有別的籌謀。
蕭颯低頭沉默良久,終還是在猶疑中選擇相信寧南憂的決斷:“既如此,某便修書一封,快馬加鞭傳至平定王府,尚且試上一試。”
話音落罷,室內一陣低聲嘩然,似乎不能理解蕭颯為何要答應此事?
在場的雍州守軍將領中,有幾位十分仰慕曹家軍威名的人,屏不住心中困惑,向蕭颯直言道:“蕭大人,您與平定王乃多年好友,不是不知他的處境。如今為何要因區區一名不知身份、暫任州尉的人.……讓他陷入兩難境地?”
若蕭颯真如寧南憂所說,將援兵布防一事的想法告知曹勇。那麽曹勇的處境便會十分艱難。若他因為恪守與皇家之間的諾言,而棄雍州百姓於不顧,便會被天下人斥罵。若他選擇了雍州的安寧,而棄舊時承諾,必會遭到朝野上下文官士大夫的口誅筆伐。
顯然,蕭颯入邊城這半月以來,將寧南憂的曹家小公子身份瞞得嚴嚴實實,即便是跟隨他而來的雍州守軍亦不知他究竟是何人。寧南憂見此情景,不由放心了許多。
蕭颯一頓,低聲反問道:“難道.……爾等還有更好的法子,解救大魏邊境之亂嗎?”
替曹勇說話的那位雍州守軍嘴角微微一抽,接不上話來。
蕭颯斂眸,待蒲團上各位軍將的議論聲漸漸低微後,又向在座諸位開口說道:“諸君一片誠心。若平定王知曉爾等心意,定會十分感激。隻是.……國難當頭,不容思慮。
涼州,雖不是某的管轄之地,但某食大魏俸祿,便是大魏國民,不可棄任何一片國土。北地雖不是平定王府世代鎮守之地,但整個雍州卻是曹氏一族的故土鄉裏。我二人皆希望魏國這片土地上的萬民能平安度日。
某鬥膽向諸位保證,待邊境一事了結後,若陛下因當年舊約想要處置平定王,某定會與平定王一同承擔這罪過.……”
平定王的林頌曹家軍,在雍州名聲過望,深得百姓與軍將們愛戴。蕭颯知道,倘若不平息身後這群人心中的不安,日後定會惹出麻煩。於是,心甘情願的將自己與曹勇係結在一起,表明自己的立場。而這群軍將,已不是頑固不化之人,隻需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自然能說服。
寧南憂彎唇,望向蕭颯的眼中,更多了一絲崇敬。
蕭颯能夠在京城軍將麵前毅然決然的說出這番話,正說明他對平定王府有足夠的信任,亦願意同舅舅同甘共苦,更不怕朝野上下各路文官將黨派之爭的火星拋向他。
寧南憂低下眸,安靜地想,舅舅一生能有這樣一個摯友,不枉此生了。
人生在世,有兩難——難逢知己,難遇真愛。曹勇兩者都有,一家極為幸福,他十分豔羨,渴望有一日,自己也能如此。
竇月珊算是他一生摯友,卻並非知己。而江呈佳……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女郎明媚的笑容,心猛然一痛,苦澀勾唇,悵然不已。他愛她,想將一切都奉到她麵前。他不想強迫她將一切都告訴他。可性格使然,他本就是多疑之人,又對背叛一事十分敏感。尤其當他親耳聽到事實時,自然心生動搖。
寧南憂害怕,害怕極了。他怕有一日知曉,江呈佳死心塌地跟在他身邊的原因,並非因為深情。縱然他不否認自己的愛亦不純粹,但人不就是這樣?同一樁事情,允許自己做,卻不一定能接受別人去做。
蕭颯的一番話令屋中眾人再不敢有任何異議。
寧南憂斂起思緒,隻聞滿屋寂靜無聲,便出言打破這片安寧:“蕭大人高義,下官由衷佩服.……若平定王能使得陛下同意曹家軍出兵,自能暫解涼州困境。然,大魏周邊共有十一小國,若將中朝與占婆算在其中,便是十三國,再加上羌氏、匈奴、鮮卑以及薩哈草原、北疆大漠大大小小七十四個部落,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這些國家與部落串聯,若想攻占大魏邊境,必會派強兵突破。但,涼州兵弱,恐怕隻能調出五六萬的守兵,即便京城前來援助的二十五萬軍全都馳援兩種,也未必能抵擋得住敵軍戰火.……所以,此戰,我們需好生策劃,方能從險境中爭得一絲生機。”
他一番話,將當前形勢分析的十分到位。眾將亦在心中讚同。
蕭颯沉眸,不自覺地頷首道:“曹州尉說的很有道理。隻是某慚愧,未曾去過涼州,並不了解涼州地形……若要先一步想好布防的話,恐怕有些苦難。”
寧南憂即刻接話道:“蕭大人,下官不才,早前曾在涼州住過兩年,對那裏頗為熟悉……亦能準備沙盤,為諸位將軍分析。若大人不棄……下官鬥膽自薦,為此戰布策。”
蕭颯聽他這樣說,自是十分高興,當下便答應了下來:“這自然極好!曹州尉任軍之才尚佳.……若涼州與雍州一役能得你謀劃.……定能取得頭籌。”
他篤定的樣子,令屋中諸將皆愣了神。
眾人不禁心中猜測,這名姓曹的州尉到底是何方神聖,能得本就擅長軍防布謀、熟讀兵法的蕭颯如此稱讚?
隻有那十名長鳴軍前鋒大將知曉,眼前這位郎君到底有著怎樣的心計謀略。他們與蕭颯一樣,無比信任寧南憂,也充滿了期待。
寧南憂略勾著眼角,向蕭颯感激道:“多謝大人信任。既如此……便容下官好生準備一番,待明日夜中,諸君皆可前往太守府正園議事堂……共榷此事。”
蕭颯連連點頭道:“甚好。便如曹州尉所說.……諸君可有異議?”
眾人低頭,斷斷續續的回答,除了長鳴軍的前鋒,其餘人都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不信眼前這位曹州尉能為當下局勢帶來什麽良策。
寧南憂亦不勉強,笑著接納大家的態度道:“諸位若有任何疑問,明日聽完在下的想法後,盡可指出。承蒙蕭刺史賞識,在下才能與諸位共聚一堂,商討國家之事。此戰非同小可,亦不能全聽我一人之言。”
眾將臉上僵硬的神色這才有所緩解,紛紛應和道:“曹州尉客氣了。”
議完此事,寧南憂便有逐客之意,蕭颯卻仍有其餘事要與他單獨商議,於是先他一步出聲向身後諸位將領說道:“各位.……天色已不早,大家不如早些回去,各自思量一番。”
諸君自然聽出刺史言下之意,紛紛起身道:“蕭大人說的是.……。”
一眾將領在小廝的指引下出了屋門,朝水亭小院外行去。
眼見蕭颯未有離開之意,寧南憂心思不由一沉,安靜的等著所有人都離開了主臥。屋中侍候的小廝收到寧南憂的命令,自覺地退出房舍,小心合上了屋門。
待屋中再次恢複平靜,寧南憂才開口詢問道:“蕭伯父……您特地留下來,可是有什麽話要同我說?”
蕭颯扭過身子,揉了揉發酸的膝蓋,強撐起精神,向麵前的青年郎君說道:“君侯.……還要在北地呆多久?”
寧南憂微微一怔,額心蹙起:“如今.……”
他還未將話說完,蕭颯便搶過了話語權:“北地形勢不佳。鄧情失蹤的消息應該很快便能傳至京城。雖說君侯在邊城用的是商客邵謙以及平定王小公子曹賀的身份,但京城那群老狐狸.……尤其是您的父親淮王.……說不準會攀著這些線索,查到您……”
寧南按住跳躍的目光,神色逐漸晦暗:“蕭伯父……想說什麽?”
他心思不定,神情亦是明暗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