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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四十回】暗夜幽浮冷凝起(下)

  黑影頷首答道:“已將此人抓住,眼下正扣於蒼山之中,由兩名暗衛看守。”


  周源末挑眉:“怎麽樣?你可有細細審問他?他自邊城臨行前,倒地有沒有按照我所說的去做?”


  黑影抱拳相向:“一切如郎君所料,鄧越餘為了斷絕鄧情後路,早就將城內糧草庫的軍餉與存糧都轉運了出去。大半個月前,他賣給阿善達的那批糧食,便是邊城糧草庫的糧食。再加上,蒼河斷流,邊城之內已無水源,人人爭相擁擠,想要出城尋找水源。”


  周源末雙手負背緊緊相握,勾唇一笑,眸中露出陰森寒光:“總算還有一事靠譜。邊城斷水斷糧,已入絕境。此時乃是最好的攻城之機。你去,在邊城街坊之中將邊城斷糧的消息放出去,引起城內群眾恐慌,再稍加利用一下,讓匈奴遣去的偵察兵發現此事。”


  黑影在暗夜中猛一點頭,壓低聲音沉沉應道:“屬下遵命!”


  話音落罷,他便閃入了蒼河對岸的群山之中,消失了蹤跡。


  周源末在蒼河的小橋上停頓了片刻,從這連綿的伏山處朝從前錢暉的軍營望去,眼底生出一片荒涼,沉寂片刻後,轉身離去。


  他與探子通了消息,小心翼翼躲過巡兵回營帳時,卻正麵撞上了前來尋他的小單於阿爾奇。


  周源末一身漆黑如墨的長衣,出現在帳窗之前,在周圍的篝火映照下,顯得格外明顯。


  阿爾奇眼尖,一下便認出了他。


  “周源末。”


  一記低沉嘶啞的聲音響起。


  周源末渾身一震,背後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他眉頭一蹙,肩頸僵硬的轉過身,朝喚住他的男子看去。


  阿爾奇目光深邃,稀稀落落墜在他的身上,帶著警告與防備之意。


  周源末全身緊繃,雙眸與對麵長身玉立的青年撞上,唇角不知該揚起還是放下。


  他是從阿善達的囚帳中悄悄潛逃出來的,眼下在帳中代替他的,是他手下的一名暗衛。


  阿善達對他刻薄寡恩,除了惡語責罵,還要日日鞭刑泄憤。他傷得太重,若再不治療,恐怕沒等複仇成功,就要死在匈奴營帳之中。因此今日,在鮮卑首領善其阿的掩護下,他溜出了囚帳。


  善其阿特地為他準備了一頂營帳,供他休憩。


  周源末本打算休息三四個時辰後,便重新潛回囚帳之中。


  誰知,阿爾奇卻不知因何緣由突然出現在鮮卑的營地之中,正巧與他碰見。


  周圍空無一人,這位從火光中走來的異族男子,緊凝雙眸,周身寒氣逼人,陰冷道:“你果然在這裏?難道你真如父親所說,與鮮卑有不軌之謀?”


  阿爾奇冷氣森森,目光釘在周源末身上,仿佛要將他看出個洞來。


  周源末麵色慘白,一時語塞。


  眼下這般情況,他亦不知要如何解釋。


  這個高大壯碩的異族青年走到他的麵前,居高臨下的凝望著他。


  周源末打著哈哈,轉移話題,諂媚笑道:“小單於……這麽夜了,你怎會、怎會前來鮮卑營帳之中?”


  阿爾奇冷笑一聲,寒眸凝起,朝他逼近,高大的身軀瞬間將眼前這個纖瘦郎君的身影罩了起來。


  周源末後退幾步,撞上了營布,額上冒出細細涼汗。


  隻聽阿爾奇說道:“你以為,我沒有察覺你的行動嗎?囚帳周圍的守衛是我帳下軍將。若沒有我的命令,你以為,你真的能從囚帳中逃出來?”


  周源末心中咯噔一下,渾身皆顫。


  他逃出來時,意識並不清晰,並未留意囚帳周圍留守的軍士究竟是何人帳下的。


  這麽說,阿爾奇早就發現他出逃的蹤跡了,今夜是悄悄跟過來的?

  周源末心中暗冷,不禁擔憂自己方才的行蹤是否暴露了。


  他倚在營布之上,盡可能的顯出病弱之態,臉色青白相間:“小單於……屬下若再不從囚帳中逃離,恐怕就要死在你父親手下了。”


  阿爾奇一愣,對他橫眉冷目道:“怎麽?你眼看著促不成攻城一事,開始挑撥我和我父親的關係了?”


  周源末直直喊冤:“小單於實是冤枉屬下了。”


  他正說著,便從兩人之間的縫隙中艱難轉身,一扯腰帶,散開衣衫,露出了背後一片鞭痕,低聲沙啞道:“小單於難道不知?大單於每一日.……都派索羅琦前來執行鞭刑,對我狠狠打罵。屬下舊傷未愈,添了幾度新傷,傷及髒腑。且囚帳之中,並無巫醫前來救治.……難道屬下要放任自己死在那裏嗎?”


  阿爾奇眉峰一擰,盯著周源末背脊的傷痕,目露驚詫之意。


  索羅琦日日對周源末執以鞭刑處置一事,他的確不知。


  但他也沒有那麽容易被眼前的青年糊弄,冷然挑眉道:“周源末,你可是將我當成了傻子?囚帳之內,明明設有一名巫醫。而你卻說沒有巫醫替你診治?”


  周源末雙目含冤,淒切慘道:“小單於明鑒!囚帳之下雖設巫醫,但索羅琦公報私仇,並不允他醫治我的傷口.……大單於對我失了信任,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您又日日巡營,抽不出空來查看囚帳……”


  他能將自己說得多慘便有多慘。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索羅琦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折磨他,在囚帳之中可謂拚盡了全力鞭打斥責於他。阿爾奇一直忙於軍務,的確無法得知此事。


  阿爾奇冷眼盯他:“即便如此,你擅逃囚帳,我依然不能輕易饒過你。”


  他一個反手,迅速將周源末的雙手困住,牢牢壓製起來,力氣甚大,容不得絲毫反抗。


  周源末順於他的鉗製,並沒有反抗,語氣低落道:“屬下願意跟隨小單於重回囚帳……隻是,求小單於還屬下一個公道。”


  阿爾奇沒理會他,拎著他的衣領,腳步疾速,衝出篝火與營帳的陰影,來到了帳前亮堂的空地上,用力將周源末推了出去。


  營地之前,立著一排匈奴士兵,在阿爾奇的注視下,猛一下接住了跌跌撞撞朝他們奔來的周源末,反手將他壓製。


  阿爾奇挑眉,站在鮮卑帳前不動,仿佛並沒有離開之意。


  周源末坑著頭,注意來往的士兵,臉色愈來愈難看。


  阿爾奇這般,等於在昭告全營,他周源末在鮮卑首領的幫助下,從匈奴囚帳中逃了出來……

  若此事傳入阿善達耳中,他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周源末不禁懊惱起來,今夜自囚帳出逃一事,實在過於魯莽,忽略了帳前守衛鬆散的異常,以至於.……中了阿爾奇的圈套,落至此境地,無法掙脫。


  鮮卑大軍帳前,列著一排匈奴士兵,顯得異常顯眼。


  雖已至深夜,但大營之中,仍有巡兵以及守夜軍在外駐防。


  不出半刻,蒼河沿岸右側,便聚集了大片人群。


  周源末將頭越垂越低,此刻緊繃神色,飛速想著如何化解危局。


  正當他大腦陷入一片空白,覺得無計可施,隻能硬碰時,鮮卑燈火通明的營帳中,走來一威猛大漢。


  善其阿仍穿著盔甲,看樣子未曾褪衣入睡。


  眼見阿爾奇氣勢洶洶立於帳前空地,身邊的士兵還押著一名玄衣打扮的男子,他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露出尷尬的表情。


  善其阿訕訕笑道:“小單於怎麽深夜還要前來巡營?我等都沒有準備……”


  阿爾奇目光森森:“鮮卑統領這麽晚了……不也仍在操勞嗎?大營帳中燈火通明,難道正在與手下商議攻城之事嗎?”


  善其阿立刻擺擺手道:“我等正要散去,便得到了小單於的通令,說要前來巡營。於是半刻都不敢耽誤,急忙命巡兵操練了起來。”


  阿爾奇冷諷道:“您倒是積極,操練巡兵,都操練到我匈奴營防之中了。”


  善其阿虎軀一震,目光下意識掃向周源末,心虛道:“不知.……小單於究竟是何意?我等愚鈍,還請小單於賜教!”


  阿爾奇嗤笑一聲,負手緩緩行至周源末身前,一把揪住他頸子後麵的衣襟,將他提到了善其阿麵前,單挑左眉冷哼道:“不知統領知不知道.……這位周小軍師,如何會逃離匈奴囚營,出現在你們鮮卑帳中?”


  周源末下意識抬頭,與善其阿對視。


  見他滿眼倉皇不堪,便知依靠此人是脫罪無望的。


  善其阿結結巴巴說道:“此事.……此事我也不知究竟怎麽回事。或許是……囚營看管不利,才讓此人逃了出來?”


  他將自己撇得一幹二淨。周源末眉梢一抖,心中不由冷笑。


  真是大難領頭各自飛。隻要能保住最後一絲利益,誰還會管盟友的死活。


  這世上之人,皆是如此。


  阿爾奇覺得善其阿的回答荒誕至極,冷嘲熱諷道:“鮮卑統領這話……是將自己徹底摘幹淨,反諷我們看管不利麽?”


  善其阿麵色一僵,抱拳作揖道:“我絕無此意!此事.……此事,我等真的毫不知情.……還請小單於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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