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三十七回】狼藉一片起疑心
寧南憂鬆開了呂尋,沉聲囑咐道:“千珊,你與呂尋一同調查此事,定要將傷了夫人的凶手找出來。”
他的語氣篤定堅決,眸中隱隱閃著怒火,仿佛要將那傷了江呈佳的人碎屍萬端。
千珊心中對他的那股怨悶,又稍稍緩解了一些。
呂尋委屈巴巴的揉著胳膊上被郎君擰得青紫了的地方,低頭喪氣地應了一聲:“諾。”
寧南憂又加了一句重話:“若找不到凶手,本侯唯你是問。”
呂尋瞬間抬起頭顱,戰戰兢兢、規規矩矩與地答道:“諾。屬下定不負君侯所托。”
郎君臉色陰沉,便猶如烏雲籠罩,卷起陣陣寒意。
以至於呂尋從房舍中出來時,仍覺得頭頂漆黑一片。
千珊見他魂不守舍,便上前安慰道:“呂將軍不必擔憂,若仔細查訪城中出入境況,定能揪出幕後真凶。”
這話說得她自己都覺得羞燥愧對。
明明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但千珊不得不如此編造。
她不願江呈佳與寧南憂之間再因為這些無法解釋的事情起任何誤會。
呂尋應和著點了點頭,答道:“千珊姑娘也請安心。主公與我都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打傷了女君的賊人,定會為他討回公道。”
房舍之內,恢複一人寧靜的寧南憂,在榻枕上靠了許久,凝望著屋中的那片狼藉,心中愁雲滿布。
縱然千珊方才已經詳細描述了事發時的情景,可他仍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古屏倒地,仕女圖也被撞破,屋內這麽大的動靜,當時的他怎會一點反應也沒有?
除非有人事先給他下了足量的迷藥。否則,憑他多年警惕,眠淺易醒的習慣,應該在黑衣人靠近的那一刹那便有所察覺,驚醒過來了。
然,他的膳食都是江呈佳親力親為,細心準備的。
而這房舍之中的香爐熏煙也是江呈佳所安置的。
旁人幾乎沒有機會在他的膳食與熏香中動手腳。行刺他的人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寧南憂絞勁腦汁想了半刻,尋不到合適的理由解釋這反常的一切。
他試著從床上起身,想去瞧一瞧明堂前狼藉一片的打鬥痕跡。
忍著胸前傷處的劇痛,扶住周圍一切可以支撐他站起來的東西,一步步,艱難無比的挪到了帷帳之外。
他半跪於地,仔細檢查那破損的屏風仕女圖,又敲了敲它原本立著的地方,隻覺得這兩者之間的距離令人費解。武功再怎樣高強的人,也絕不可能將一個活生生的人與足斤重的金楠古木屏風一起擊飛這麽遠。況且江呈佳內力極深,要想將她擊飛,並非容易之事。
光看這一點,寧南憂便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看向梁房頂柱上留下的撞痕,冷眸一縮,更覺得荒謬。
那柱子在與他齊高的地方有一塊極為明顯的凹陷。顯然是受過猛烈的撞擊所致。
但梁柱堅硬,形成這樣的痕跡極為不易。
他無法想象,當時江呈佳承受了怎樣凶悍恐怖的擊打?
一想到此處,他心間便撕扯一般的疼。
寧南憂靠在門沿上休息片刻,繼續檢查遺漏之處。
越看越覺得,今日入府襲擊他與江呈佳的人是個令人膽寒的存在。
此人力大無窮,內力深厚,且按照梁柱的撞擊痕跡來看,體型應很是高大健碩。他之武功應已至巔峰造極之勢,恐這九州大陸內,無人是他的對手。
寧南憂愈發擔憂江呈佳的傷勢,便顧不得身體孱弱,當機立斷的推開了門,朝屋外行去。
望著對麵客廂與主臥之間的距離,他隻覺得頭皮發麻。
郎君深呼氣,忍著渾身顫栗,一步步像踩著刀尖一般,朝客廂移去。
此時,客廂矮榻上躺著的女郎熬過了兩陣劇痛後,稍稍好轉了一些。她渾身虛汗,全身上下處於驚顫之中,蜷縮在角落裏十分狼狽。
千珊在一旁照顧,見她如此之狀,隻覺心如刀絞。
小吊爐子裏煨著的湯藥已煮好。
她小心謹慎的將兩位性質不同的藥分別盛在碗中,端著食案跽坐在江呈佳身邊,輕聲喚道:“姑娘.……您若是堅持得住,便睜睜眼,把藥喝了,或許就能好一些了。”
陷入循環痛苦中的江呈佳,意識模糊不堪,聽不清千珊所言。聞見鼻間傳來的那股濃重苦澀的中藥味,女郎本能地抗拒起來。
自她入凡世尋找覆泱開始,便反複不斷的受傷,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成日靠著湯藥來續命,對這苦澀至極的藥水實在厭惡至極。
千珊知她不願喝藥,可見她受此痛苦折磨,便狠下心來,端著藥碗,手臂與兩腿並驅,強行將瑟瑟發抖的女郎控製住,並灌以湯藥。
江呈佳在意識模糊間,不知何人將她鉗製,苦藥入口,便令她全身發顫,用力掙紮起來。
她揮臂亂舞。
見她如此反抗,千珊哽咽難過道:“姑娘.……您若是不喝藥,身上的傷就好不了.……您聽話,將藥喝了……好不好?”
她目中含淚,透骨心酸,幾次呢喃,快要哭出聲。
江呈佳阻撓的厲害,不準千珊拿碗靠近分毫。
兩相推脫間,滾燙的藥水從碗中潑出,落在正在掙紮的女郎身上。她渾身猛一下抽搐,嗓間發出低吼嘶叫,慘白的小臉皺成了一團。
千珊即刻放下手中藥碗,見她膚如凝脂般的皮膚上浮出微紅一片,便如錐心般痛楚,哭著說道:“姑娘.……你別這樣。千珊看不得你這樣。姑娘,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她嗚咽難忍,泣淚俱下,泫然欲絕。
在束手無策,兩相為難之際,忽聞客廂扇門之前,傳來一聲吱呀。
身形頎長,卻佝僂背影的郎君一瘸一拐的從門外走了過來。
他衣衫淩亂,束在腰間的衣帶歪歪扭扭,額上滿頭大汗,臉色蒼白難看,朝內裏垂下的珠簾而去。
千珊探出一個腦袋去看。瞧見寧南憂的那一刹那,隻覺得驚愕。
郎君胸前那片白衫已被染得猩紅,臉色糟糕,可眉頭卻不曾凝住半點,咬牙堅挺,邁向矮榻,站定在她眼前,費勁喘息著問道:“她怎樣?”
千珊一愣,見郎君目光緊緊盯著她懷中的女郎,便匆匆忙忙回答道:“女君她……渾身發痛。但,她不肯喝藥。奴婢也不知要怎麽辦了。”
寧南憂強忍著胸前傷處的裂痛之意,在她身邊坐下,盯著食案上的兩碗湯藥,低聲說道:“這些……都要喂她喝下去嗎?”
千珊點點頭,目露期盼之意。
麵對江呈佳的反抗,她已無計可施。
如今寧南憂一力撐著自己從主臥走了過來,她心中又升起了一絲希望。
說不定,郎君來此,女郎便願意喝藥了。
她二話不說,將懷中女郎輕輕抱到寧南憂身邊,並為他們二人讓開了位置。
寧南憂伸手托住江呈佳微微哆嗦著的身體,眼見她麵色蒼白如雪,便如萬箭攢心,心疼不已。
他對千珊沉聲說道:“你先出去吧。這裏我來便好。”
千珊立於榻前,目光一滯,在意識不清的女郎與傷勢複發的郎君之間來回掃視了兩眼,猶豫不決道:“主公.……您身上的傷?”
寧南憂屏息凝神,淡淡搖了搖頭道:“無礙。隻是傷口出了點血,還能撐得住。你便在門外候著,隨時等我傳喚。”
千珊放心不下,見他態度堅決,便不好再說什麽,應和了一聲,便退出了房舍,關好門窗,守在屋簷之下。
寧南憂待她離開,才放開手腳,將女郎攔腰抱起,調整了姿勢。
江呈佳認不清周圍環境,也不知將她抱起來的是誰,隻覺得一隻冰冰涼的手掌放在了她腰間,下一瞬,便騰空了起來。
她下意識抓緊那人的衣裳,聞到了濃重的血腥之氣。
她不喜那味道,便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心。
渾渾沌沌之中,她覺察有人將她抱入懷中,慢慢壓了過來,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唇上一涼,有人吻住了她。
江呈佳剛想掙紮,隻覺得口中倏然湧入了一股濃醇苦澀的中藥味。
她嗓間張開,潛意識中,將那湯藥吞了下去。一瞬之間,唇齒間皆是難忍的苦意,令她哆嗦了一陣,扭著身子抵抗起來。
沒等她喘口氣,喂她藥的人,又吻了上來。
那人力氣極大,她渾身綿軟無力,抵抗不得,便隻能任由他處置。
不知過了多久,江呈佳覺得自己口中已苦到發麻,食之無味,全是湯藥的氣息。
而親吻她的人也漸漸停了下來。
苦藥灌入口中,女郎莫名安靜了下來,緊抱著身邊那抹溫暖,躲在他臂彎之下,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氣與藥草味,漸有了昏沉之意,壓不住卷卷而來的困意,睡了過去。
江呈佳再醒來時,已是四日之後。
睜開第一眼,便有一張疲憊的麵容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
她微微一愣,瞧著緊閉雙目的郎君,心下不由一抖。
他麵色凝重,似乎一直緊繃著神經。
江呈佳隻是微微一動,他便迅速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