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二十五回】烈火焚燒都護府
蒙麵人仍處於震驚之中久久不能平靜。
他愣了半晌,才想起方才錢暉對女郎的稱呼。
邵夫人?他低喃一聲,眼眸忽閃,記起了女郎的身份。
此女是平定王小公子曹賀的夫人?那位名滿天下的江南舞姬邵雁?
蒙麵人的心中再次掀起驚濤駭浪。
都護府之中發生的事情,他多少有所聽聞。也知曉曹賀的這位夫人擁有著一副無雙美貌,將鄧情迷得不知所以,被她耍得團團轉。
他本是瞧不起邵雁的,如今一見,才明白鄧情為何會被她所迷,以至於沒有發現邵小郎君的真實身份,甚至還讓他們折去了最為得力的心腹大員。
此女不僅擁有近似妖冶的美貌,且冰雪聰明、聰慧至極。
她能將一身高強武功完全掩藏,不露一絲蹤跡。又能在鄧情那樣多疑多思的人身邊呆了足足一月有餘,便證明她十分擅於攻心謀計。
女郎牽平了衣擺上的褶皺,淡淡問道:“菊園中的火勢已撲滅了?”
錢暉立即應道:“按照邵夫人的囑咐,已及時撲滅。”
女郎輕輕頷首,遂轉身向地上被壓製的蒙麵人看去,麵目清冷,目光寒沉:“李簡。”
蒙麵人心中大驚,原本低垂的頭顱在聽到她的喚聲後,迅速抬了起來,雙眸與之對視。
她緩緩彎下腰身,潔白幹淨的手指捏住蒙麵人臉上的絲巾,略微施力,便扯了下來。
李簡生得臉寬額高,下顎上有著一條一尺長的傷疤,一直蔓延到他的脖子間。他的整張臉因長年守於邊境,被疆場的風沙磨平了棱角,盡顯滄桑,眼角溝壑聚集,緊繃神情時,便顯得格外凶狠駭人。
出於尊重,女郎半蹲而下,與這位已年至中歲的軍士平視而望:“你可知,你今夜所行之事,會令整個邊城陷入危險之中?”
李簡掙紮了一番,雙眸充血,對著女郎不屑的啐道:“笑話。火燒都護府,怎會使得整個邊城落入危險?此處不過是都護將軍的私宅住所。”
女郎冷笑道:“私宅住所?李簡,你在長鳴軍中呆了數年。難道還不清楚鄧情的習慣?各軍機要需都被他藏於清廬居之中。若毀了這些,難道邊城郡防不會大亂嗎?”
李簡麵色僵住,斬釘截鐵道:“不會的。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如今的都護府,隻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將軍住宅罷了。你莫要再此胡說八道!”
女郎輕輕一動,仿佛世間美好都隨她而行,一舉一行皆透著曼妙美感。隻是如此美麗的女郎,此刻卻鐵青著臉色,毫無平日裏的半點溫婉。
她目光緊凝,怒瞪李簡道:“你親自確認過了?你可以非常肯定都護府沒有任何重要的軍機要需嗎?”
李簡的話梗於喉中,瞪大雙眼,望著她。
瞬間的遲疑後,他仍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樣:“就算我沒有親自確認,但我依舊可以肯定!這座府邸已毫無價值。”
女郎懶得再與他多說一句,轉頭朝錢暉望了一眼,又伸手朝門外指了一指。
錢暉短暫的怔了一下,才懂她是何意。
於是親自上手將李簡牢牢壓製,並朝外推行而去。
李簡踉蹌幾步,狼狽不堪。不斷在錢暉手下掙紮。
侍衛推開了房舍的大門,一行人朝外走了出去。
清廬居庭院之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時放滿了大大小小的木箱,琳琅滿目,堆如小山。
李簡入眼望去,剛剛平下去的心情再次起伏。
這座院子,到處皆是存放了各類軍需的沉木箱。
箱蓋大開,裏麵盛放之物,他看得清清楚楚。
錢暉強迫李簡在院中行走了一圈,又繞回了廊下。
屋中的女郎才緩慢走出,行至李簡身邊,寒聲問道:“這便是你所說的……空府?這就是你心中的毫無價值?你可知,鄧情近半年以來,幾乎將邊城整座城防的軍機要需,都存至了都護府中?”
李簡麵色蒼白,啞然失色。他想張嘴反駁什麽,卻發現自己無可反駁。
緊接著,女郎在他耳畔冷笑起來:“讓我猜猜,定是有人告訴你。他會勸說鄧情,將所有的軍機要領轉移出去,藏在長鳴軍駐營之地中,絕不會影響邊城的軍防?”
李簡一臉訝然的朝她望去,方才還高昂的頭顱,此刻已漸漸低垂。
女郎麵露失望,站在李簡麵前,歎息道:“李大人。李將軍。”
李簡一顫。
已經許久沒有人稱呼他一聲將軍了。
他如今不過是一名小小的曲軍候,沒有資格被稱呼為將軍。自己戎馬半生,人至中年,卻落得這樣的下場,真是可笑唏噓。
事已至此,他已明白,自己籌備了半年的複仇,不過是旁人手中的一盤棋局罷了。
周源末,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他。
什麽為他打抱不平?
什麽為主公力除小人奸臣?
那些承諾、那些憤慨之語,沒有一句是真的。
他臉色慘淡,沮喪地望向眼前這名風姿動人的女郎,等著她說下文。
江呈佳深呼一口氣,神色肅穆:“您也曾是為整個大魏廝殺搏命之人。怎麽隻能念著一己仇恨,如此被人誆騙?”
誆騙?
李簡苦澀一笑。
經她話中這麽一點,他覺得自己愚蠢極了。
四年前,被鄧越餘攛掇,急功近切地領軍攻打匈奴,險些犯下大錯。
四年後,仍被人利用,意圖火燒都護府,將整個邊城的希望都葬送於火海之中。
李簡明白,倘若今夜這場火,真的由他之手點燃。
那麽藏於都護府中的所有軍需便都會毀之一炬。而失去了補給的長鳴軍乃至邊城軍防,便會如砧板上的魚一般,任人宰割。
李簡沉默不語,漆黑的眸中失去了僅存的亮光,變得灰敗不已。
見他此狀,江呈佳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對錢暉淡淡囑咐了一句:“將他帶下去吧。好生照顧,莫要虧待了他。”
錢暉得令,立時喊了一聲:“喏。”
隨即讓人將李簡押了下去。
他目送著李簡消失於府宅中,才轉身扭頭朝江呈佳望去:“女君.……我們現在?”
江呈佳沉了沉眸色,麵色平靜道:“一切按照君侯的計劃進行。讓所有人帶著府內剩餘的軍需撤出都護府。”
錢暉雙手抱拳,恭敬尊了一聲:“喏,屬下這便去安排。”
他小步跑起,朝清廬居照壁之外奔去。
江呈佳望著堆了滿院的軍機要需,眼瞳輕輕一轉,片刻思量後,隨著眾人一同離開了府宅。
一炷香後,都護府內的人馬已撤了個幹淨。
院內仍舊搖曳的燭光生出一絲陰森恐怖的氣息。
錢暉一行人護著江呈佳從都護府的後牆悄悄翻了出去。
高牆之後,乃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深處漆黑一團。
清廬居院庭之中擺放的那些軍需,皆被暫時放置在此地。
江呈佳注視著最後一箱軍需從後院的小門中搬出,待所有人都躲到了深林之中。她便立即衝著早已候在府宅周圍、舉著火把的精督衛下令道:“放火!”
得到女郎命令的諸位軍士,立刻將手中的火把扔入了高牆之內,並迅速離開了方才站立的地方。
都護府的各處房屋中,皆撒上了烈酒與硫磺。
火把縱入圍牆中,借著吹來的東風,燃起了熊熊烈火。
隻見邊牆上燃起的這片火海滿天橫流,瘋狂的火浪一個接著一個,張牙舞爪地仿佛想要把天空也吞下去。
府宅的屋簷房蓋沾染了火跡,猛速燃燒起來,火舌曲卷著,旋風似的直往府宅的門外冒。
緊挨著都護府的這片樹林,很快便感受到了從牆內撲來的灼熱烈意。讓藏於林深處的眾人紛紛驚怕的倒退了幾步。
錢暉驚望著眼前的火勢,心中也有些害怕。他瞥了身前站立的女郎一眼,隻見此女麵容之上毫無懼駭之意,稀疏平常的盯著火焰於眼前竄動,仿佛早已習慣這樣的場麵。
他心裏掠過一絲敬佩,默默的按下心中的懼意,同她一起立在大火燃燒的府宅前,等著最後的結果。
東風猛烈的吹著。都護府內到處亂竄的火勢愈發強烈而不可收拾,火光衝天燃了整整一夜,將所有的水榭樓台都吞噬的一幹二淨,隻剩下焦黑灰敗一片。
江呈佳與錢暉等人一直等在林子中,直至烈火燃盡,漸漸熄滅,從樹林西側奔來一小隊人馬,他們緊繃的神色才稍稍緩了一緩。
城門前時刻注意著郊外動靜的瞭望兵此刻奔行至此,見到錢暉的當下,便立刻跪地拜道:“錢將軍!城郊的匈奴營帳有異動!”
話音落罷,江呈佳慢慢眯起了雙眼。
他們的計策成功了。
城內,周源末安插的細作,果然趁著都護府被大火吞噬的這一夜出城密報匈奴了。
得了信號的阿善達定已按捺不住心情,欲領大軍趁著天還未亮,攻向邊城。
錢暉目光再次轉向江呈佳,十分急切的想要得到她的命令。
江呈佳扭頭看了一眼火勢漸微的都護府,囑咐道:“錢將軍,萬事小心。君侯與我待你大捷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