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三回】身世起疑滿驚駭
一整個白日,邵雁都在忙著與戲團的舞姬們排練,幾乎沒有時間從樂坊出去。
都護府中,仆從們按部就班的準備著宴席的一切,邊城也因秋日宴的緣故,各處守衛戒備都格外的森嚴。晌午過後,從北地郡城各處趕來的官員以及異族首領們的車駕陸陸續續的抵達了邊城。
長鳴軍下,共置三營,每營的主將也被鄧情邀請前往都護府上,與眾人一同參加宴會。
邵謙在宅邸中到處溜達,暗自留意著每一個入府的人。
三營的威猛將軍鄧越餘抵達府宅時,他恰好在大門不遠處的回廊上站著,正好瞧見了鄧越餘帶著手下踏入了都護府中。
邵謙本以為會在他身邊瞧見昨日才見過麵的柳景,卻意外的發現,今日跟著鄧越餘來到此地的人,竟然是一年前因魯莽衝敵差點犯了大錯而被鄧情削去職位降為曲軍候的李簡。
此人是受鄧越餘的挑唆,意圖帶領二營兩萬軍兵強攻匈奴營地,險些使得城防破守,幸而趙拂與柳景兩人及時發現,才阻止了邊疆戰火的提前發生。
正因此事,鄧情才會將他削職。
趙拂曾在信中說,李簡被關押於軍營大牢等待處置時,曾揚言要殺了挑唆他的鄧越餘。他二人的關係自那以後變得水火不容,今日怎會一同來到宴席之上?
邵謙心中起疑,想跟上去查看,但礙於跟著他的兩名護衛,他隻有暫且擱置這樣的念頭。
他離開廊道,想回到自己居住的廂房之中,依照老辦法擺脫這兩名護衛的監視,卻在西南院中,見到了等候他多時的周源末。
邵謙十分意外,不明白他為何在此時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廂房前。
周源末頂著周祺的那張假麵,笑語盈盈的看著他。
邵謙冷目微凝,垂下眸,腳下步伐微動,跨步從他身邊繞過,徑直走向自己的廂房。
“邵郎君。”
身後那人卻突然開口喚住了他。
邵謙頓住步伐,眸光逐漸陰冷。
立在陽光下的小郎君,緩慢轉過身,看向背對著他的邵謙,麵揚微笑,淡淡說道:“我可是特地來尋你的。”
邵謙抽動眉梢,一直僵著的身體終於有所反應,他扭身朝那人看去,冷漠道:“不知周小郎君來尋我作甚?我與你並不相識?”
周祺笑語盈盈,挑眉看他,口吻似玩味般嘲諷道:“你真的與我不相識嗎?”
邵謙不知眼前人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冷眼盯著他,沉默不語。
周祺嘴角一彎,扭頭衝著邵謙身後的兩名護衛說道:“二位小大人。都護將軍命我來尋邵郎君談些事情。恐怕你們二人不便在旁,能勞煩二位稍稍站遠一些麽?”
護衛二人略略遲疑了一下,便又聽周祺說道:“我向二位大人保證,這位邵郎君絕不會離開你們的視野。”
他態度十分真誠。兩名護衛又思考了一番,這才朝周祺一拜,恭敬道:“還請周郎君稍微快一些。”
周祺衝著二人點了點頭。
兩名護衛便持著長劍走到了西南院的照壁前,遠離了邵謙的廂房。
周祺餘光掃了過去,確定護衛聽不到他們的談話,這才慢步向前,朝屋簷下的郎君走了過去。
邵謙負手而立,冷冷掃視著周祺的那張假笑的臉,心情不悅的說道:“周郎君到底要與我談什麽事?竟還要退避旁人?”
周祺走上了台階,與邵謙麵對著麵,盯著他看了許久。
邵謙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冷嘲熱諷道:“難不成周郎君是特地來此盯著我看的?”
周祺仍然不說話,一雙眼睛冷漠又深邃。
邵謙冷著臉,壓抑著心中怒意,見他始終不語,便沒了耐心與他繼續糾纏,轉身準備進入廂房。
周祺便在此時倏然開了口:“邵郎君。你難道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邵謙的手停在廂房的扇門上,雙目微微一縮,壓抑的冷寒之意瞬間釋放。
他餘光掃視著那人,冷笑道:“我對你有什麽好說的?”
周祺嘖嘖兩聲,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語氣中帶有可惜之意:“邵謙,我可是接了你的信,才會如約到這裏與你相見的。你當真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邵謙一頓,覆在門上的手垂了下來。
他轉身,掀開遮在麵前的幃帽,朝周祺看去。
小郎君勾著唇,嘴角帶著輕笑,眼裏的光卻十分冷硬。
邵謙眯著眼盯著他手裏的那封信,麵色平靜道:“我以為,這封信沒那麽快會到你手裏。沒想到,趙拂昨夜才將信送出去,今日便被你截到了手上?”
周祺輕輕撫蹭著信帛,漫不經心的笑道:“既然是主公特地送來的信,我又怎麽能錯過呢?自然要遂了主公的意願啊。”
聽他喚自己主公,邵謙心中一陣刺痛,覺得有些可笑:“你還有臉喚我主公麽?”
周祺眉梢微揚,稍稍靠近他,聲音低沉寒涼:“我這一生,隻奉你為主。寧昭遠,是你先舍棄我的。”
邵謙身形微顫,咬牙道:“究竟是誰先舍棄誰?”
周祺挑眉努嘴,滿不在乎道:“這個,不是很明顯嗎?主公心裏難道還不清楚嗎?”
邵謙冷眸聚凝,雙手握拳青筋暴起,已隱隱壓製不住心中的怒意。
周祺語氣輕佻,神情冷漠:“我今日,應你信中邀約,不是來同你說這些的。”
邵謙輕輕靠著扇門,理智的壓製著心中的怒意,等著他將事情說下去。
“看在我們以前曾是兄弟的份上。我給你個忠告。倘若你真的想要覆滅鄧氏,便什麽都不要管,帶著你手裏的那批軍需,滾出北地。興許,我還能饒你一命。”周祺一字一句吐露清晰,語氣充滿嘲諷之意。
邵謙冷挑眉梢,與他對視:“若我偏要留在這裏呢?”
周祺仿佛並不意外,冷森且無情的說道:“那就試試看了。看看最後,究竟誰能夠贏?”
邵謙沉默下來,盯著眼前的小郎君看了許久,突然哼笑道:“周源末,你還真是可笑又無聊。”
周祺眸光一震,眼神中閃過了一絲淡淡的失落,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他負著手,朝後退了兩步,臉色略顯青白,稍稍沉寂片刻後,又重新揚起了笑容:“等著瞧吧。我會證明給你看,會讓你知曉,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寧昭遠,我們一起看看吧。看誰能走到最後。”
邵謙留意到了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悲切,心口下意識的跟著一緊,有些不甘。
周祺退下台階,站得離他更遠了些。
“對了。你應該見過穆景了吧?”小郎君忽然提及此事,咧開嘴笑道。
從他口中聽到穆景的名字,邵謙十分意外,目光瞬間緊縮,緊緊盯著他道:“你怎知我見過穆景?”
周祺揚著笑,聲音清淡:“我還知道,穆景是為了救你而死。”
邵謙神色突變,唇色逐漸蒼白,猶疑的問了一句:“難道他是你安排的人?”
周祺卻搖搖頭道:“我可沒那麽大的本事,也沒那麽大的心氣,特地派一個仇人去救另一個仇人。”
邵謙追上去問道:“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周祺看著他,又朝後退了兩步,諷刺道:“看來你很在意穆景的死?”
邵謙臉色陰沉,見他頻頻後退,努力壓製住心中的疑惑,止步於階下,咬牙說道:“周源末。你突然告訴我這些要做什麽?”
周祺盯著他,嗬嗬笑了一聲:“我隻是覺得你可憐又可悲。活在世上這麽多年,卻從小被人欺瞞。”
邵謙一頓,顫著聲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周祺繼續說道:“穆景有沒有同你說過,你的身世有疑?”
邵謙瞪大了雙眼,仿佛不可置信,心中有瞬間的窒息,不明白周祺為何對穆景說過的話那麽清楚。
他再克製不住自己,衝上前去死死揪住了周祺的衣領,努力壓低聲線低吼道:“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周祺任他揪住自己的衣襟,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我知道什麽,我不知道什麽。寧昭遠,這得你自己去查。等你知曉真相的那一天,便明白我如今究竟為什麽要選擇這條不歸路了。”
周祺明顯的感受到眼前這個瀕臨暴怒的青年,此刻渾身顫抖起來。
他嗤笑一聲,伸手用力推開了他,留下記起冷森的一句話:“寧昭遠,我勸你,不要輕易相信你身邊的人。”
邵謙被他猛力推開,步伐突然綿軟起來,跌跌撞撞摔在了地上,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重心。
遠在照壁邊守著的兩名護衛,將廂房前發生的一切都收入了眼底,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但眼前情景讓他們心中升起疑惑,有些好奇周祺到底與那邵郎君說了些什麽,竟然能惹得那樣溫和的人如此暴怒,於是便想等著周祺離開後上前詢問邵謙一番。
誰料那周祺走至照壁邊,目光森寒的掃過這兩人,落下一聲警告:“二位小大人,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太好奇了。做好你們分內的事情便好。知道太多的人,壽命都不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