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回】假麵雲城是舊人?
竇月闌怎麽也沒有想到,今夜情形會變成現在這樣。
寧南憂繞過長廊,神色自若地回到了自己的廂房中。進門的那一刻,他臉上的鎮靜卻不知為何漸漸退了下去,露出驚恐慌張的神情。
他靠在扇門上大口大口的吸著氣,仿佛被什麽扼住了喉嚨,就要窒息。
他揪著自己的衣襟,努力的想要平靜下來,卻逐漸從門上滑了下去,重重跌坐在地上,整個人似乎被抽幹了力氣。
屋內突然傳來動靜,守在外麵的葉榛不禁有些擔憂的向裏麵問道:“主公,出什麽事了?”
寧南憂未回答,額上滲出細細的涼汗。他掙紮著起身,跌跌撞撞奔向屋中的檀幾,抓起上麵擺置的茶壺,倒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全都飲盡後,才漸漸緩過了神。
廂房裏的寧南憂,盯著手中端著的茶盞,仿佛觸及了什麽回憶,瞳孔之間放出陰冷目光。他狠狠的捏著那茶盞,那表情似乎是要將什麽人撕碎一般。
突然,手中傳來一聲“哢嚓”。那茶盞竟硬生生被他捏了個粉碎。
碎裂的聲音傳了出去,葉榛更加擔憂起來,於是又問了一句:“主公.……?”
這時,裏頭卻傳來一聲緩慢低沉的回答:“我沒事。”
葉榛心中疑惑,但不敢繼續打擾寧南憂,便說道:“您沒事便好。”
他轉身繼續守著屋子。
而此刻,廂房裏的寧南憂,捏著茶盞碎片,也不管這鋒利的碎片是否將他的掌心割得血肉模糊。
他額上青筋暴起,眼神之中的恐懼轉為憤怒。片刻後,他壓著聲音,忍著熊熊怒意,向外麵喚了一聲:“葉榛。”
葉榛聽到喚聲,轉身對門問道:“主公有何吩咐?”
“你進來。”寧南憂說道。
“諾。”葉榛得令,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屋子裏隻點了一盞燈,昏暗的很,寧南憂跽坐在檀幾旁,正凝神閉氣。
寧南憂閉著眼,輕聲道:“竇月闌的人還在外麵麽?”
葉榛一怔,答道:“竇大人已將人撤走。想來.……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寧南憂鬆了一口氣,遂而道:“把門鎖好,我有事同你交代。”
葉榛麵露疑惑,轉身照著寧南憂的吩咐,將木門拴上,隨後慢步來到寧南憂身側,彎著腰聽他吩咐。
“太子與竇月珊,今夜還會審那刺客。你現在悄悄出府,去找安置在廣信附近的人馬,明日,將那刺客搶出來。”寧南憂低著眸囑咐著。
葉榛訝異道:“主公.……要救那刺客?”
“不是救。”寧南憂咬牙切齒說出這三個字,他再次握緊拳頭,血便從茶盞碎片刮破的傷口中湧了出來,與他的玄衣融為一色。
葉榛低下頭,這才發現寧南憂放在膝上的手,不知為何正冒著血。
“主公!你的手怎麽回事?”
寧南憂緊緊擰著眉頭,壓低聲音道:“不該你問的,別問。”
葉榛呆滯了一下,盯著反常的寧南憂,心中擔憂起來。
他閃了閃眸,隨即答道:“喏,屬下這便去辦。”
此刻,太子與竇月闌,已將那名偽裝成廖雲城的男子帶入了驛站內一間雜物間中,南陵軍在此嚴密看守,無人敢靠近半步。
寧無衡蹲在那人麵前,皺著眉頭盯著他看。
竇月闌立於一旁問道:“太子難道不繼續審問麽?”
這少年撐著下巴,正入神的思考著什麽,聽到竇月闌的問話,便抬起頭道:“竇大人。你可記得.……六皇叔揭下此人的人 皮麵具後,似乎震驚了一下.……”
竇月闌並不記得這樣的場麵,便奇怪道:“殿下在懷疑什麽?”
太子蹙著眉頭,沒回話,心裏卻嘀咕起來。
方才在廳上,情況十分緊急,他根本來不及思考為何寧南憂在看清這刺客的真容後,會露出大吃一驚的神情?可當他冷靜下來後,便想起了這一幕,心中便甚感奇怪。
“本宮覺得,就算這刺客並非六皇叔所派,也一定與他有著某種聯係。”寧無衡猜測起來。
“殿下,您方才所說之景.……臣並未曾看見。殿下,是不是您看錯了?”竇月闌質疑道。
寧無衡卻搖搖頭道:“本宮方才,為了將六皇叔扣押,的確亂了分寸。可那一幕,本宮看得真真切切。”
竇月闌卻不懂了:“這.……既然刺客並非淮陰侯所派,他們之間又怎麽還會有聯係?”
“說不準,此人.……是六皇叔熟識之人所派。”這個少年眼中閃過一絲亮光,自言自語道。
他低頭沉思良久,站起身對外頭的士兵吩咐道:“來人,將此人喚醒。本宮要好好審問。”
“喏。”
竇月闌不明白這少年究竟想到了什麽,見他似乎重燃起鬥誌,隻好站於一旁陪侍。
他手下的士兵端來了一盆滾燙的熱水。
太子便跽坐在這雜物間中的蒲團上,一個眼神使過去,那盆滾燙的水便猛地朝地上昏迷之人潑了過去。
劇烈的疼痛以及滾燙的觸感使得這人一下子從沉睡中蘇醒過來,他慘烈的尖叫一聲,全身上下顫栗起來。
他身側的兩名軍士立即將他壓製住,拖到了太子麵前。
這個少年微微傾身,盯著他臉上恐怖駭人的燒傷,冷笑一聲道:“說,你到底是何人派來的!”
這人睜開雙眸,冷下目光,不屑地哼笑一聲道:“殿下.……我說了.……是淮陰侯。”
“你以為,你一口咬定六皇叔,本宮便會信你麽?你的假麵皮已經親手被六皇叔撕下來了,難道還想裝成他手下二營將軍廖雲城麽?你可要本宮去請六皇叔,讓他將真正的廖雲城帶上來同你對質啊!”太子瞪著他,厲喝一聲道,“快說!你究竟是誰!”
此人舔了舔幹裂的唇,抬起眸子,陰森森的盯著寧無衡道:“黃口小兒。你以為……你如此嗬斥我,我便會告訴你幕後主使是誰麽?”
他那陰狠刺骨的目光掃視在少年身上,使得少年渾身一顫,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太子握住雙拳,繼續保持鎮靜道:“嘴巴倒是挺硬。這麽說,你承認自己並非六皇叔所派來的了?”
“誰派來的又有何區別?”這刺客咬牙切齒道,“隻要能讓我殺了你,隻要能讓魏帝那個狗賊覺得痛苦不堪,誰是我的主子都行!”
寧無衡聽著這話,隻覺得膽顫心驚,但也覺得奇怪。此人殺他之心如此堅定,又為何在襲擊之時,突然劍鋒回轉,自己刺傷了自己?
他想起此人行刺的畫麵,愈發覺得奇怪。
竇月闌在一旁,聽到此話,也深深蹙起了眉頭。
“你還是不肯交代是麽?”太子問道。
那人嗬嗬一聲,隨即呸了一聲道:“有本事,你取了老子的命!想讓老子開口,做夢!”
“好,很好。”太子的臉黑沉下來。他緊緊捏著拳頭道:“竇大人,今夜便請你廷尉府的人,多費些心思了。必須從此人口中挖出點東西來!”
竇月闌俯身一拜道:“臣遵旨。”
寧無衡便坐在屋中,親自盯著廷尉府的人審訊拷打此人。
屋子裏的燭燈燃了一夜,慘叫聲此起彼伏的從屋子裏傳來,驚得驛站中的客人紛紛閉門不出,生怕惹禍上身。
江呈軼放任太子審問拷打,也不過去詢問半點,此刻專心查著宋宗一案。
寧南憂則因昨夜與太子鬧翻,便一直呆在房中,再未曾踏出房門一步。
竇月闌審問一夜,這刺客被打得半死不活,卻仍是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太子血色全無,仍然死撐著,讓他繼續審。
過了晌午,外頭守著的南陵軍換了一波又一波,雜物間裏的人累得精疲力竭。
寧無衡瞧著仍然沒有審出個所以然,便讚緩了緩道:“罷了。竇大人,你帶著人,先下去休憩吧。待休息好了,再來嚴審,我便不信他開不了口!”
竇月闌心中也跟這個刺客較勁,隻是此刻他精神力不足,的確支撐不住,於是應了太子的話道:“多謝太子體恤,太子放心,休息過後,臣必然會從此人口中問出幕後主使。”
這少年略略點頭,站起身朝屋外行去。
竇月闌送走太子後,才命人將雜物間牢牢鎖住,並吩咐外頭的軍士嚴加看守,這才回了廂房休憩。
誰知,僅僅是這一會兒,便有人帶著隊伍,悄悄潛入了驛站之中,與南陵軍大打出手,將刺客從中救了出去。
半個時辰後,驛站之中傳來呼喊、哀嚎之聲,與刀劍互擊的脆裂之聲融在一起,驚醒了沉睡著的竇月闌。
他剛睜眼,便聽見外頭小廝焦急的叫喚聲:“竇大人!竇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您快醒醒!有人帶著大量人馬,從驛站中劫走刺客了!”
“什麽?”竇月闌驚叫一聲,匆匆從榻上爬了起來,隨手拿了一件外袍穿在身上,便推開門往外衝去。
雜物間前,太子寧無衡神色鐵青的盯著滿院的傷兵,忍著隱隱而發的怒意,抓起地上一個南陵軍頭領的衣襟,壓著聲音問道:“究竟是什麽人劫走了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