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回】空放淺息百焦灼
外廳院中等候的那名侍衛眼見小廝呼喚,便立即朝正堂去了。
這人渾身髒泥汗水,狼狽不堪,瞧著堂前明火燭光下做著的付博,立即伏地大拜,哭訴道:“司空大人!”
付博向他望去,臉色很是難看。
“你是怎麽逃出來的?”他轉了轉漆黑深邃的眸子,沉聲向那人問道。
那人渾身上下發著抖,似乎在外頭嚇得不輕。付博見他如此,心下生出一股憂慮。
那人聲色發顫道:“屬下.……屬下是尋著江府守衛換崗的時機逃出來的。”
付博再問:“你且起來坐下說,怎得被嚇成了這副模樣?”
他命人拿了蒲團與案幾,心裏想著先安慰此人,待他情緒穩定後好好查問。
誰知此人卻不肯起身,在他麵前直聲呼喊道:“大人,屬下如此拚命逃出,便是想要前來告之大人,那沐氏已將落雲莊的管事與莊頭一一審問,找出了莊子的真賬簿。小人也曾被她帶至地牢審問,親眼瞧見那沐氏是如何盤問拷打莊子的管事、莊頭。大人,重刑拷打之下……那些個見利忘義的小人未必肯替大人遮掩著莊子內的事情。屬下心焦如焚,還請司空大人早做決斷。”
付博聽完他的一番訴說,放置在膝上的手猛地一顫,緊緊握了起來,吃驚道:“那些莊頭管事可是正兒八經的良民!這沐雲怎敢嚴刑拷打?如若傳到了百官或天子耳中,她的夫君自是要被彈劾的。她怎敢?”
堂下跪著的侍衛滿臉汙泥,額上還不斷的冒著冷汗,卻不忘繼續說下去:“大人.……二公子不也曾說過,這江呈軼的夫人沐氏從小闖蕩天涯,從不拘著什麽規矩,有著一股狹義狠辣之氣,在江湖之中頗有名氣。如今您設下這樣的計謀,她怎能不恨?此女潑辣歹毒,她發起怒來,又有什麽不敢做的?”
付博心中驚駭,冷靜下來思量再三,仍覺得奇怪,沐雲雖然同江呈軼一樣,皆是草根出身,但這一年來,她居於京城之中,同都城名門貴眷一般,克盡禮數,從不逾矩,看上去並非這般魯莽之人。莫非這其中有詐?
他想來思量的多些,沒有全信眼前侍衛的話,也沒有權當瞎話。
付博沉思片刻又問了那人一遍:“你究竟是如何逃出來的,我聽探子來報,說城閣崖留了城府五十多名精兵供她差遣,那些可都是城閣崖手下的心腹。若那沐氏將落雲莊上下的莊頭管事全都押入地牢嚴審,定然會將莊子周圍全圍死了的,又如何能讓你逃出來?”
這侍衛眼見付博懷疑起他來,心中焦急萬分,猛地朝地上磕頭道:“大人!您是救了屬下三次的恩人,屬下怎會誆騙於您,屬下確確實實是趁著江府守衛空缺的機會溜出來的,這事千真萬確。大人,您就是給屬下一百個膽子,屬下也不敢騙您啊!”
付博見他激動不已,實在惱人的很,不由厭煩道:“我隻你忠心,若你不忠心,我也不會將今夜這麽要緊的差事交給你去做。想來那沐雲手段的確陰辣狠毒,瞧瞧你,都被嚇成了什麽樣子。天色晚了,你先下去,在我府中休息一晚,明日再來細細回話。”
這侍衛瘋癲狂躁的模樣,驚得堂上的小廝丫鬟都有些後怕,付博此刻亦不想費勁安撫他,便隨意打發了,想讓他下去。
那侍衛緩了緩情緒,整個人仍在抽搐,當真是嚇得不輕,被仆役扶下去時,止不住的低聲哭泣。
付博捏了捏發酸的鼻梁,重重歎了一口氣。嶽氏在堂屋屏風後聽了那侍衛與付博半晌的對話,眼見仆役們將人扶了下去,這才緩緩從後頭走上前來。
她跽坐在付博身邊,替他斟了一杯茶,溫聲細語道:“夫君,天色暗了,不如早些安置了,明日起來再議此事?”
嶽氏將茶盞遞至付博手中,溫順的望著他。
付博心裏正窩著火無處發泄,見嶽氏坐在他身側低眉順眼的樣子,不知怎得,便更氣了,揚起手便將她遞過來的茶盞打翻在了地上,怒罵道:“你便沒點眼力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如何入睡!”
嶽氏被他揚起的衣袖一下撂倒在地,手掌一不小心壓在了碎了一地的茶盞上,滲出了血跡。
付博見狀,心中略微一沉,想去扶她起來,可轉念一想,又鐵著臉好著麵子朝她訓斥道:“若無事,不要到前廳來!免得我見著你便煩心!”
嶽氏一聲不吭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臉色蒼白。
“父親!您這是作甚?如何能這樣待母親?”付仲文從軍營中方歸,便瞧見付博推開嶽氏的這一幕,登時氣上腦門,向正堂衝了過來。
付博皺眉望了他一眼,未說話。
嶽氏瞧著付仲文又要往付博氣頭上撞,便急忙起身,上前攔住了氣衝衝走過來的他。
“無妨,母親無妨,你莫要對你父親無禮。”她低聲諾諾道。
付仲文氣憤道:“母親!父親怎能這樣苛待於你!”
付博本就被鬧得很是煩悶,瞅著付仲文咬著不放,便怒罵道:“是誰允準你議論長輩的是非?我與你母親好得很,需你在這裏多嘴一問?”
付仲文仰著身子,衝上前就要與他爭辯,嶽氏拚命阻攔,這才拉住了他。
兩父子劍拔弩張,弄得整個付府陰氣沉沉。
最終,付博不願與他多說,掀了麵前擺著案桌,怒火衝天的站起身便朝內院走了進去。
案桌哐當一聲落在廳堂之中,碎成了兩半,兩側侍奉的仆役立即跪地伏身,大氣也不敢喘一個。
嶽氏忍不住湧出了淚花,哽咽道:“你說你,用得著因為我同你父親置氣麽?落雲莊的事情未成,你父親正惱著呢,你作甚非要在這個關頭惹他生氣?”
付仲文拉住嶽氏那隻被茶盞碎片劃傷了的手,心疼道:“母親,孩兒陪在您身側的時日本就少,已是萬分愧疚,父親這般,孩兒難道說不得麽?”
嶽氏歎了口氣,擦了擦眼角淚珠,無奈道:“他便是這個脾氣,我與他多年,早已忍慣了。不礙事的。”
付仲文置氣道:“母親!”
嶽氏拍拍他的手背,勸道:“你別在這裏了。免得又與你父親爭吵,且快去查一查,昨夜究竟是誰將那薛青救回了京城,也好向你父親交差。”
付仲文擰著眉頭,麵露古怪,低聲在嶽氏耳邊道:“昨夜,救薛青的人,正是孩兒。”
嶽氏立即驚訝的抬起頭望向他道:“你去救他作甚?惹得落雲莊的事辦不下來,叫你父親生氣!”
“母親!父親要拿孩兒的聲譽開玩笑,母親難道還要幫著父親?”付仲文惱道。
嶽氏皺皺眉道:“你父親怎會真的拿你的聲譽開玩笑,這都是設計好了的,到時.……天下隻會知曉那江府沐夫人為了與禦史中丞薛青私奔,設計陷害於你,以此脫身。這實在是……牽扯不到你身上啊。”
付仲文道:“母親糊塗,這天下人的嘴,豈是你我能管的住?倘若事情不成,兒臣便是渾身上下長滿了嘴,也解釋不清楚。”
他不願與任何女子有牽連,哪怕隻是謠傳。
嶽氏知曉付仲文極其厭惡付博此次的做法,其實她自己心底也不暢快,於是付仲文這樣說,她便聽兩耳,事後當做不知情也就罷了。
付博入了院內,左猜右想都覺得不對,他總覺得今日那侍衛是沐雲故意放回來的,而莊子裏莊頭管事被嚴刑拷打的消息,也是沐雲故意讓人帶到他麵前的。
他思量著:說不定,這是沐雲設的假象,正等著他興致衝衝拿住她與江呈軼的把柄上朝參奏呢?倘若他揪著此事狀告江府私下動刑、草菅人命,那沐氏反過來咬他一口,他便是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付博焦灼難耐的在房中踱來踱去,心下始終穩不住,總覺得會出問題。半晌後,他喚來府中師爺與心腹,命他們快些將京城之中還沒清理完的黑帳統統處理幹淨,不留遺禍。他知曉沐雲並不是好騙的主兒,想來那莊子裏的賬簿並不能瞞著此人多久,她必然細細追究查看,若是查到蛛絲馬跡,順藤摸瓜到他這裏,那麽付府即便不倒,也會大有損傷。
那假扮付仲文的侍衛前腳剛進付府,落雲莊那邊,沐雲便得到了消息。
她小憩了一覺剛醒,聽到薛青說起付府此刻的情況,忍不住挑眉輕諷道:“他也曉得不安?”
薛青見她似乎完全不將付博的警惕放在心上,不由提醒道:“女君,您莫要高興得太早了.……眼下您讓人將您在莊子裏審問拷打莊頭管事的事情帶了出去……這傳出去可是一項罪責。私刑逼供拷打良民,可是要吃官司的。”
沐雲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又不傻,自然知道這裏頭的危害。可我就是要這樣的效果,這樣才能讓付博心中生疑,讓他不敢拿此事對我們動手.……這莊子裏的人……我必是要嚴刑拷打後才能從他們嘴裏得知些什麽。我就是想要看他付博心急如焚的樣子,這樣才算解氣!”
她冷哼一聲,惡狠狠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