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回】計中計存甕中來
李府的宴席至傍晚時分才終於結束。
沐雲出李府時,已饑腸轆轆。身邊的霜雲與小桃扶著她,匆匆朝江府的車駕去了。
付仲文在後頭跟著,臨行前留意了那名開宴前曾攔住他的李府小廝,麵色疲倦,心情沉重的走了出去。
大概是因為天子與皇後駕臨李老夫子的壽宴,付博安排於李府的人收斂了不少。後來,他與沐雲亦未曾發生什麽,
隻是這樣平靜的異象卻更令人心生膽寒之意。
付府的車駕仍等在巷口,付仲文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車駕徐徐而行,車夫未將付仲文送至將軍府,而是駕駛著往司空付府去了。
付仲文掀開車簾,才發現牛車已駛入司空府前的小巷。
他不情願的下了車,望著付府的牌匾,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付博不知什麽時候從大開的府門中走了出來,見付仲文遲遲不肯入府,便厲問道:“站在那裏作甚?難道要我請你進來?”
付仲文回過神,神色懨懨,向付博行禮道:“父親。孩兒今日參加壽宴,已疲憊不堪.……孩兒便不入府為父親添煩了。”
他甚至連付府的台階都不想上,轉身便準備離開。
付博見他如此態度,氣急敗壞道:“逆子!給我回來!”
付仲文頓住腳步,臉上浮現出厭煩的神色。
府前的中年男子,鐵青著臉色,有些哀微道:“你……你母親這幾日病了,想見你。”
付仲文聽著,蹙了蹙眉頭,扭頭朝付博望去,見他憋紅著臉,神色難看,又見府前站著一排十幾個小廝,都瞪眼看著他們父子倆,便有些心軟。
他低眸想了想,最終向付博抱拳作揖道:“母親既然想見孩兒,孩兒豈能不去?”
他終是給了付博麵子,提著衣擺,上了台階,來到了這個中年男人麵前。
付博再未說話,轉身入府,付仲文便跟在其後。
紅漆剝落的古門吱呀一聲緩慢的合上。
父子倆向前走了幾步。最終,付仲文停在了四下無人的院子中,不肯再往裏頭去了。
“父親若要同孩兒說些什麽,在這裏說便是。大可不必借著母親為借口……”付仲文直截了當道。
付博神色陰鬱,像是無可奈何道:“阿文.……我曉得,你不願意行此事。為父自開始,也沒有想讓你行此事。”
付仲文麵露驚詫,有些愕然。
他道:“父親.……說得可是真的?”
付博轉頭向他看去,認真道:“為父好歹是一國司空,你又是當朝衛將軍,倘若你真的與那沐氏傳出了什麽醜聞,那麽整個付氏的臉麵便丟盡了……為父怎會拿付氏一族的名譽做賭注?”
付仲文半信半疑的瞧著他道:“聽父親言下之意.……此事便就此作罷了?”
付博麵色沉沉的點了點頭道:“那沐氏過於警惕,就算為父安排了其他人去做此事,恐怕亦不能得手。”
付仲文見他神色自然,眸露真誠,便自然而然的放下了戒心。
“父親.……孩兒當真覺得此事沒有必要。即便父親毀了那沐氏的名聲,江呈軼因此事趕回,太子與竇月闌卻仍會留在廣州。您這般反而會引起竇月闌的懷疑,從而發覺那廣信太守胡光貪沒朝廷建防錢兩之事同您有關。”付仲文勸說道。
付博附和著答道:“此事,為父亦是近日才想明白……近日,為父因段從玉丟失賬簿一事而過於焦急,亂了陣腳,才會行如此荒唐之事。”
付仲文見他事事順從著回答,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絲疑惑。
過去幾十年,付博從不會認為自己做的決策是荒唐莽撞的,至少從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了什麽,今天卻態度大變。
“今日.……留在府中用膳吧。你母親確實想見你。”付博有些低聲下氣。
付仲文心中微微一顫,歎了一聲道:“好。孩兒留在府中用膳。”
或許是他想多了。付博從不肯對任何一個人放低姿態,即便是在天子麵前,仍是有一股傲氣,如今卻在他麵前這般懇求。盡管付仲文自小不喜於他,此刻心中卻也不是滋味。
夜深時,付仲文才從司空府出來,駕馬奔去將軍府的途中,愈想今日之事愈覺得奇怪。
他被感情所左右,未曾細細想過付博今日的態度到底為何轉變的如此之快,如今細思卻覺得事有古怪。
烈馬夜馳在街頭,付仲文想到了什麽,忽然調轉了馬頭朝東城門口奔去。
一道黑影從寬敞的大街上閃過,付仲文拽著韁繩,將馬停在城東門前左側的積成巷中,小步奔了進去。
巷子深處的一間平宅,此時仍然點著燭燈,燈火通明。
付仲文悄悄從後牆翻了進去,從圍欄雜院中繞道點著燈的主屋去,蹲著身子側耳在窗邊聽著屋中的動靜。
屋內傳來細細碎碎的搗罐聲,這聲音持續了很久,從中才傳來了殷業的聲音。
“父親.……這藥究竟是用來做些什麽的?”
“問這麽多作甚?今夜做出來便是了。”殷實的話隨之傳來。
“可是主公吩咐您的?”殷業再次問道。
“此為雙刹幫的私人恩怨,與司空大人無關。”殷實含含糊糊概括了過去。
“父親.……”殷業還想問些什麽。
殷實卻嗬斥道:“不必再問了。”
殷業立即閉上了嘴,屋中又傳來清脆的搗罐聲。
付仲文趴在窗外聽著,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果然如他所料,付博沒那麽容易放棄此事。殷實既然還在京城,便說明付博的計劃並沒有停下。
可,今日李府之中,他與沐雲皆無恙。付博亦說,不會再逼著他做什麽,那麽他們的計劃究竟是什麽?
付仲文趴在殷家父子的窗前繼續偷聽著,主屋中後來隻有細碎的搗藥聲,父子倆再無任何多餘的交談。
他猶感不安,自平宅翻出去時,心不在焉的上了馬。回到將軍府不久,便立即派人往江府送了一封帛書,決定再提醒沐雲一次。
付仲文不知道的是,殷實早就發現他潛入平宅偷聽一事,在他離開後,立即向司空府報了信。
一切皆按照付博的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付博將付仲文心中的善念當作棋子,使得這份好心成為了推動他之謀劃的最佳利器。
江府。
沐雲正看著府內賬簿,打算縮減一些用度,騰出些錢兩用作城外田莊築建的資費。
從上東門被她救下的那名少年,陪侍於一旁,為她研墨。
少年名喚孫計。
鬧事的孫大漢被付仲文與薛青二人共同押送至中都官府後。那中都官曹尚書趙琪頂不住壓力,隻能上堂審查。孫大漢街頭鬧事已非一兩次,薛青便抓著這一點不依不饒。付仲文於一旁附和。這一來二去,為人本就維諾的趙琪自然顧不得此人上頭是否有人,隻能判其有罪。因這孫姓大漢多次擾亂洛陽城中治安,且人證物證俱在,行為惡劣可恨。再加上,趙琪想要將這燙手山芋從中都官府扔出去,便以其罪行累累,乃為大犯的理由,將所有罪證都上呈了廷尉府,將自己撇得一幹二淨。
僅僅一日,廷尉府便將此案查清,派人前往中都官府提人審問。
兩日前,廷尉府判孫氏有罪,並押入牢中,命其非死不得出,此案才算了結。
市井街頭看不慣孫大漢的人大有人在,見其鋃鐺入獄,隻覺大快人心。
孫氏孤兒寡母、老小三人在孫大漢還未入廷尉府詔獄時,便已被沐雲接入了江府住下。
沐雲替孫計檢查過身上的傷痕,這少年渾身上下舊傷新傷疊加,皆是烏青於紫,瘦如皮包骨一般,看著便讓人心疼。
孫計感激沐雲將他們祖孫母子三人從火坑中救出,欲以身契相許,報答於她。
沐雲不願孫計入賤籍,便命他跟在自己身邊做個小書童,一邊讀書識字一邊修養療傷。
付仲文的帛書送至江府時,已近亥時。
孫計坐在沐雲身邊打著哈氣,已困倦得睜不開眼。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緊接著薛青的聲音從門縫中傳了進來:“女君,衛將軍府上送來一封帛書。”
沐雲聽此,黛眉輕輕蹙起。
孫計被忽如其來的叩門聲驚醒,急急忙忙起身開門。
薛青站在門外,手中遞過來一封帛書,孫計接過,轉手交到了沐雲手中。
“付仲文此人奇怪的很?”沐雲嘀咕了一聲,盯著手中的帛書,麵露疑惑道,“我與他隻有兩麵之緣。大半夜的,送什麽帛書?”
她打開對折的帛書,仔細閱覽了一番。
薛青候在門前,見她的神色愈發的陰鬱起來,心中湧起一股不安的情緒。
過了半晌,她突然向薛青問道:“雙刹幫幫主殷實……近日行蹤如何?”
薛青愣住,一時半會兒未反應過來,奇怪道:“夫人突然問此事作甚?”
沐雲的神色更暗了幾分道:“你可知,他在京城?”
薛青吃驚道:“此事.……千機處並未上報。殷實此刻怎會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