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回】並地案東窗事發
“若非你太過信任秦冶,鄧氏一族也不至於被江夢直那樣的卑賤庶民擺了一道。如今,陛下已然對鄧氏起了疑心,認為我二人同淮王寧錚有著什麽勾連,才會急著將施安囚禁於私府地牢之中。
施安中毒身亡一事,仍是無解……雖有汪鶴出來頂罪,可他終究也是從鄧府出去的。陛下自是不信此事同鄧氏一族毫無幹係。這樣的重要關頭,你若在這般隻會叫囂憤怒。依我看,年節過後,你也不必再任尚書左丞一職了。正好,你那私府也炸了個幹淨,你便搬回府居住。我也好管管你!”
鄧元是鄧府小輩中最出色的那一個。因而,鄧國忠極為寵愛於他。鄧元酷愛園林,成人禮後便想從府宅之中搬出去另立府邸,重新購置宅院以供居住。這本是很沒有規矩,且有些出格的行為。但因鄧國忠偏寵,便允他分府別住。如今鄧元私府宅邸因爆炸一案成了廢墟。鄧國忠自然勒令其歸府居住,不允他再購置私宅,出府別住。
鄧國忠認為,如今之所以會鬧出爆炸案這樣的塌天大禍,便是因他從前太過放縱鄧元,才導致其心驕氣傲,做事不計後果,且輕易相信旁人,致使禍難的發生。
鄧元受訓後,消了一大半的火氣,老老實實坐在堂前再不敢說些什麽。
鄧國忠細想著汪鶴入東府司投案自首後,街上鬧出的民亂,越發覺得這背後不止江呈軼一個人在操控。
他當時確實是在街巷中傳出了風聲,令不知情的民眾認定汪鶴是罪魁禍首,並欲利用此事逼江呈軼將鄧元從東府司釋放,卻未曾聊到,這風聲便如乘著風的火星,一下子點燃了京城的民輿民論,隻是除夕前一日,長街小巷擠滿了議論此事的百姓。
鄧國忠十分確定,他隻是命人將汪鶴投案自首,東府司遲遲未曾結案上報的消息在茶樓酒肆、東西市集上傳揚了一圈,根本不曾去尋因臘八爆炸一案被牽連的那些受害者親屬。他曉得這些直接受到爆炸危害的民眾若收到罪魁投案的消息,定會第一時間前往東府司大鬧,若火候掌握的不好,便容易出現似長街爆發民亂般的後果。
他隻是想利用滿城流傳的謠言逼迫東府司盡快下決斷,遞送奏疏,請求陛下定奪,將鄧元從東府司牢中救出,卻未料到,隻是一夜的功夫,此事便鬧得滿城風雨。
定是有人在背後添油加醋,令此傳言更為迅速的傳遍了整座洛城。
消息傳播的如此之快,不僅僅令竇月闌、常玉以及景汀覺得爆炸一案定然同他鄧氏一族脫不了幹係,連陛下亦是這樣認為。
除夕之夜,他進宮拜賀,天子還曾刻意打探詢問,認為是他欲救鄧元出東府司,才著急推出汪鶴頂罪。天子就差直接質問於他:若心中無愧,為何要行這般掩耳盜鈴之事?
鄧國忠已從此事中察覺,有人想借著臘八爆炸一案令他鄧氏一族與天子生出嫌隙,以此離間君臣關係。
且此事絕非江呈軼一人設局,他背後定還有其他人操控。
正當鄧國忠細想此事時,任太尉辭曹吏一職的寧柏開頂著冬日驕陽,匆匆駕著馬朝鄧府趕來。
寧柏開下了馬便急匆匆往鄧家大宅裏衝,門房攔得措不及防,慌張失措道:“寧大人?何事這樣著急?”
寧柏開是個粉麵白淨的小生。此刻梳著高冠,穿著官服,配著綬帶,蹬著官靴,那套寬大的玄黑官服套在他身上總有一種不搭調的樣子,瘦小的身子被擺裙的肥大與寬袖完完全全遮住。
此刻他眉峰緊緊堆住,神色焦灼,嘴裏急急含著:“我需見太尉大人。還請先生莫要阻攔。”
他著急忙慌,一股腦的往鄧府裏頭紮。
鄧宅的焦管事見狀,迎上來道:“寧大人?太尉大人正於府中同家眷用膳,恐是不變在此刻見大人。”
寧柏開滿頭涼汗,心急道:“麻煩先生前去通報一聲,下官即便是在偏廳等候,也要見太尉一麵!”
管事的立即知曉,定是朝堂或是官府出了事情。於是向寧柏開應道:“寧大人且先去偏廳稍候,奴即刻前往院內前廳通稟主公。”
寧柏開連連點頭道:“還請焦管事快一些,下官實在有要緊事。”
焦管事應了兩聲,便急急轉身朝內院奔去。
寧柏開被小廝引至偏廳,候在廳內坐立不安。
直到鄧國忠應了焦管事的通稟,朝偏廳緩緩而來時,寧柏開才稍稍定了定心神。
“寧曹吏如何這般著急的尋老夫?可是官府出了什麽事?”鄧國忠一入偏廳,便直奔話題。
寧柏開朝他三拜,倉猝答道:“太尉大人,廷尉府傳來消息,竇月闌元旦慶典後重開宋宗一案,不知怎得查出揚州刺史蘇刃也曾參與宋宗私販人口,拐賣婦孺一案中。
今日晨時,下官還從揚州得到一則消息。半月以前,蘇刃離任前來京城,攜帶家眷以及賀禮參正旦大典時,壽春與吳郡接連鬧出多起並地人命案。
兩地太守將此事上報了刺史府,不知怎得,事情便傳入了廷尉耳中。眼下竇月闌已將揚州並地人命案同宋宗一案串連並查.……下官隻恐蘇大人.……岌岌可危了。”
鄧國忠聽此兩則消息,臉色大變,驚懼道:“蘇刃恰在京城驛館內,若竇月闌當真將這兩樁事連在一起.……不出兩日,便會前往驛館拿人!”
寧柏開答道:“正是因此,下官得到了消息,便疾往大人府上告之。還請大人拿主意定奪此事。”
鄧國忠在偏廳來回踱步而行,麵露寒霜,咬著牙道:“廷尉府雖斷案查案,但若是要上訴,必經你之手。這幾日,你且盯著竇月闌的動靜,此案再有動靜立即告知於我。”
寧柏開連連點頭應道:“下官自是將消息第一時間告之大人。”
“還有,此事需瞞著蘇刃,更需瞞著謝坊。不得將消息走漏至攝政王處。”鄧國忠又想起一事,叮囑道。
掌管驛館各項事宜的法曹吏謝坊乃是寧錚心腹。法曹雖歸太尉府掌管,但太尉府下諸曹的管製之權卻並非鄧國忠一人掌有,曆朝曆代皆由天子、重臣以及太尉共同管理。
蘇刃乃為揚州刺史,是以鄧氏門生的身份入了仕途,同鄧府極為交好。在其任上,出現多起並地人命案,本就是魏帝心頭大忌。若讓寧錚知曉,他定會緊緊揪住此事,大做文章,隻怕後果不堪設想。更何況廣州刺史宋宗本就是淮王寧錚心腹,如今身為鄧氏門生的蘇刃在宋宗一案中被查出曾參與過私販人口一事,難免令魏帝心疑鄧氏與淮王一脈暗中有著某種交易。
寧柏開亦知事情的嚴重性,於是頷首道:“下官從廷尉府得到消息後,便已命人將這傳聞壓了下來。想來,應該能瞞著攝政王一時。”
鄧國忠略有些泄氣,跽坐於偏廳案前,喃喃道:“蘇刃怎會同宋宗一案牽扯上關係?”
寧柏開亦是愁眉不解道:“下官也正覺得奇怪。蘇大人並非戀財之人,又知曉陛下最憎恨為官之人用惡劣之法拐賣婦孺人口為奴為婢,應不會犯下如此大錯。”
鄧國忠緊繃神色,思量著對策。
眼下,他最擔憂害怕的是,寧柏開前來告之此事之前,寧錚便已知曉了此事。
雖按照寧柏開所說,他及時封鎖了消息。可攝政王人脈眼線廣布,也難知其究竟有沒有得到消息。
卻說攝政王寧錚,這幾日對臘八爆炸一案始終保持沉默。魏帝體弱休庭,由他代為主持朝政時,他也未曾對此案的判決提出任何質疑。隻一門心思放在了宋宗一案上。
寧錚自廷尉府碰了一鼻子灰後,便親自前往東府司與少府取得擁有兩府授印落章的調令文書,再往廷尉府上調看卷宗。
竇月闌沒了阻攔的理由,便隻能任憑寧錚調看卷宗。
但因他阻攔過寧錚一次,爭取了一些時間,將宋宗重要的罪證與人證皆藏了起來,這才免去寧錚探查全部案情的可能。
然而,即便寧錚隻是從竇月闌處調出了一部分的案卷來看,也發現了其中的疑點。
他發現,呈至竇月闌處的案卷中,被查證的各地走私據點,基本上都是沿著夜箜閣的商運陸路的。
一向敏銳的寧錚便立即發現此事同寧南憂脫不了幹係。
恰在昨日,元旦大典結束後,被他派去臨賀監察指揮府的探子,在多日小心翼翼的探查下,終於得以從荊州返還京城,且帶來了一則消息。
寧南昆隆中貪汙一事案發的半月前,精督衛郎將呂尋曾與寧南憂身邊隨侍的小廝葉榛一道前往臨賀的竹卷書局購買了大量的絹帛。探子將一塊絹帛帶回了京城,並將此絹帛與當時流於市井之間的那封寫滿泉陵真相以及寧南昆偷換賑災食糧,中飽私囊一事的譴責書所用的絹帛做了對比。竟發現這兩張絹帛皆來自一處絹坊製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