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回】喚稱兄長心難定
她才知寧南憂並沒有那個意思,登時赤紅著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江呈佳磨磨唧唧的跟在他身後。
寧南憂便故意放慢了腳步,等著她。
兩人晃晃悠悠回到前廳時,竇太君已然換好了衣裳跽坐在廳上席座的蒲團上。千珊、小翠等人早已從東廚斷了食案,在廳上布置餃子宴了。
他二人來到廳上時,眾人正準備開席吃宵夜。
恰是晚輩朝長輩拜禮之時,江呈佳與寧南憂便往前廳中央而去,在竇太君麵前恭敬一拜道:“昭遠、夢蘿向太君拜年啦。新一年,太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因他們幾人居在這紅楓莊內,自然便沒有宮廷貴族的那麽多規矩,便照著民間習俗拜了幾拜,便算是祝禱拜年。
竇太君笑著道:“好好好!你們夫妻二人快到我跟前來。”
寧南憂小心翼翼的將身旁的江呈佳扶起,遂兩人一道朝竇太君身邊去了。
坐席上端直著身子的竇太君從懷中掏出了兩枚用紅繩穿線,係掛起來的厭勝錢。
江呈佳與寧南憂遂急忙彎下身子,原地跪坐在老奶奶的桌案前,低著頭,等著竇太君為他二人戴上那厭勝錢墜。
竇太君略起身,為他們一一戴上錢墜,並笑眯眯的囑咐道:“此錢幣背麵印有龍鳳,予以龍鳳呈祥、雌雄雙合之意,正麵鑄有‘去殃除凶’四字,願你夫妻二人將來攜手同行,相濡以沫,平安順遂。”
他二人誠心接下竇太君的囑咐,兩枚厭勝錢掛在脖子上,便相互抬頭對望,相視一笑道:“曾孫、曾孫媳謝太祖母祝禱,定謹遵太祖母教誨,踏實行事,攜手共行。”
這必不可少的拜禮結束後,江呈佳與寧南憂便開始為外院等著吃宵夜,繼續守歲的仆人們,一人發了一枚事先準備好的厭勝錢,當作驅邪避戾的鎮邪之物。
這一來二去,費了不少功夫,前廳的餃子宴這才剛剛開始。
因著江呈佳懷有身孕的緣由,她並不能守歲至天明,於是醜時過後,院裏的仆婢們便統統散去了,竇太君高壽,自也是不能熬得太久,在江呈佳回屋休憩時,也跟著從廊道回到了她自己的廂房中。
方才還一片熱鬧非凡的前廳瞬間便安靜下來。
江呈佳著實有些困,入了屋子,沾到床便困極,暈乎乎的睡了過去。
寧南憂將她哄著入睡後,便輕手輕腳的從榻上下來,小心翼翼的朝屋外去了。
他緊閉了屋門,站在廊下,眉頭深鎖,於甬道中停留了好一會兒,似乎在猶豫思考著什麽。
片刻後,他轉身朝竇月珊住著的庭軒樓行去。
此刻夜深人靜,他相信竇太君入了屋子便不會再出來,也應該料不到他此時還會前往庭軒樓尋找喝醉酒的竇月珊。
但寧南憂還是小心翼翼的從後頭繞路疾步行至庭軒照門前。
這裏的閣樓庭院已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早已什麽都瞧不清了。
眼瞧著附近沒有竇太君身邊那幾位眼尖似人精般的老嬤嬤,這才從後窗翻進了庭軒樓的院落中,從照門與月門的交界處慢慢朝竇月珊住著的屋子摸索而去了。
庭軒樓處處漆黑,唯有竇月珊的那間屋子還燃著淡淡的一層燭光。
寧南憂覺得奇怪,他本以為竇月珊已睡了,打算入了屋子,便直接叫醒他,卻沒想到,如今他還未曾入睡?
他推開屋門,悄悄來到竇月珊身邊。
隻見床榻上一層薄紗籠罩著。裏頭有一人正呼呼睡著,此人睡相極其端莊嚴謹,同他的性子完全不一樣。
竇月珊平日裏嬉笑,沒有正形,可入眠時卻是出奇的乖巧。
寧南憂瞧著他窗前點燃的那盞燭燈,仿佛是新點過的一般,似乎是要等著什麽人來似的。
他掀開紗帳,毫無顧忌的拍了拍竇月珊的肩頭,喚道:“子曰?醒一醒.……”
床上的人呼吸聲極重,嘟囔一聲,便翻身朝角落裏滾去,正是一股濃厚的酒味撲鼻而上。
寧南憂不禁捂住了口鼻。
他有些不耐煩,直接將竇月珊的衣領揪住,從床的另一邊拖到了床沿。而後毫不客氣的用手拍打了他的臉頰三下,喚道:“子曰?竇子曰?!”
竇月珊被他的動靜吵醒,登時睜開眼,瞧著麵前一片微弱的光,有些怔神,不適應的揉了揉雙眼,再定睛朝眼前一瞧,這才看見寧南憂正一臉嚴肅的坐在他的床頭。
竇月珊嚇了一跳,立即從榻上坐起,驚駭道:“你大半夜未曾抱著你的小嬌妻入眠,怎得跑到我這裏來了?”
寧南憂一本正經的望著他道:“我來此處是想要問你……今日你為何如此貪杯?除夕之夜,你既沒有向竇太君拜年,也未曾同我們一起守歲.……可是發生了什麽令你不高興的事情?”
瞧著他是來問這些問題的,竇月珊的臉色瞬間有些暗淡下去。雖然,在昏暗的燭光下,寧南憂瞧不清他臉色的變化,卻很明顯的感受到了他的情緒轉變。
於是心中一頓,略帶著一些小心的口吻向竇月珊道:“可是因為伯父來信的緣由?”
竇月珊不知為何,雙目緊緊盯著寧南憂,一刻不鬆,似乎要將他看透。眸子中帶著一股波光微動,不知正思考著什麽。
寧南憂被他這般專心致誌的盯看,弄得有些心中發毛,便啐道:“你這般看著我作甚?難道我臉上有著什麽東西,叫你如此深情凝視?”
竇月珊見他調侃自己,便反駁道:“寧昭遠,你也忒不要臉!有了媳婦竟還要撩撥旁人?什麽叫做深情凝視?你還真當我有龍陽之好不成?”
寧南憂挑挑眉,冷著臉道:“若不然,你作甚這般目不轉睛的瞧著我?”
竇月珊歎了一聲道:“我隻是感歎……若非兒時恰好與你相識……或許此生難得如你一般的知己。”
聽他略帶傷感的口吻,寧南憂疑惑道:“你這是怎得了?突然如此多愁善感?”
竇月珊心中仿佛藏著什麽事情一般,張口欲言,卻最終止住,什麽也未曾說。
最後沉默許久,害怕瞞不過寧南憂,還是編了一個理由道:“我父親年後便要來此處接我與太祖母歸長安左馮翊。這一別,你我又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我正是因此緣由不悅,才貪杯醉酒。”
寧南憂一聽,便知他一定還有旁的事情壓在心中,隻是瞞著自己未曾說出口,又或許是不能說,因此胡亂編了一個理由。
隻是半刻不到,竇月珊便開始轟人了。
他推搡著寧南憂道:“你且快回屋吧!若不然,嫂嫂醒來瞧見你沒在,定又要到處尋你了!”
寧南憂見他今日一晚,無論作什麽都有些奇奇怪怪,心中便忍不住一陣腹誹。
“也不見你平日裏躲我躲得這樣勤,怎得今日反倒不願意同我說話了呢?”寧南憂不理會他的推搡反問道,“你若是覺得竇家太過壓抑,日後倒是可以常來臨賀。我怕是要在這裏住上幾年。恰好你又不在朝中任職,這裏便隨時恭候你的駕臨。”
竇月珊點點頭,垂下眸子,不知不覺露出一絲哀傷,但這不過是短暫一瞬,很快,他便再次揚起笑容道:“曉得了!莫要這樣羅嗦!我今日不過是喝醉了酒,如今睡了一覺也好了許多。昭遠!你怎的廢話變得這樣多?”
寧南憂見他實在不願意說出今日他醉酒貪杯的真正緣由,便不再繼續追問,隻向他點點頭道:“也罷,你好好休憩,今夜未曾向竇太君拜年,明日一早,你且還需前往老太太的院子裏拜一拜,早些睡吧。”
竇月珊從未見過如此嘮叨的寧南憂,便忍俊不禁道:“你如今……被嫂嫂管得愈發溫順了,從前我這樣,你通常隻會說兩個字‘活該’,從未像今日這般溫情脈脈。”
寧南憂一記栗子敲到竇月珊的腦門上,凶巴巴道:“溫情脈脈亦是你能說的?”
竇月珊隻覺自己的腦門上傳來一陣隱約至強烈的劇痛,遂捂著額頭氣憤道:“你這是作甚!”
寧南憂懶得再理他,起了身,負手朝門外光明正大走了過去。
竇月珊從昏暗的燭光中瞧見他的背影,心中因知曉真相而莫名澎湃,鬼使神差中喚了一句:“兄長!”
寧南憂眉頭一鎖,雙眸一頓,轉過頭朝竇月珊看去,怔怔道:“作甚?”
竇月珊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喚了什麽,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幹笑道:“兄長好好休憩。”
寧南憂覺得他莫名其妙,可又說不上來那裏奇怪,眉頭深深皺著,堆出了三條溝壑。
竇月珊從未喚過他兄長,因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向來隻稱呼對方的小字。雖然,若按照時辰來算,他的確比竇月珊要大一些。可即便這樣,竇月珊也隻僅僅喚他為昭遠。
此人如今種種反常舉動,都叫寧南憂心生疑惑,更好奇昨日下午送至紅楓莊,交到竇月珊手中的信件中除了竇尋奮的家書外,還有其他什麽令他異常至此地步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