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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回】兄弟鬩牆義斷絕

  “若如此……這件事還需快些通知阿蘿才行?”沐雲詢問道。


  江呈軼定了定道:“還是莫要讓阿蘿憂心憂懼為好,她如今有了身孕,實在不能過多思量。你既然告訴了我這件事,我必然用盡全身之力,阻止凡間勢運偏離軌跡。至少.……保住阿蘿與覆泱三至四年的相聚時光。”


  沐雲見他說出如此無可奈何的話,便知要想阻止窮桑姑姑預測之災禍提前到來,有多麽的困難了。


  她實在擔憂江呈佳,可如今,京城這邊亦水生火熱,她暫不能脫身,前往臨賀,護在阿蘿身邊。這不免讓沐雲心下焦急。


  午後,城皇後果然應了沐雲的請求,向魏帝提及了秦冶家中之事,待到魏帝首肯後,又親自前往太醫宮尋找秦冶,與他說明了狀況。本以為秦冶早已和江呈軼說好了此事,卻不料,她提及時,麵前這個身著醫官袍服的青年,竟然一臉訝異,仿佛並不知自己家中出了事一般。


  出於疑惑,城皇後向他問道:“難道秦先生並不知.……家中長輩得了急病一事?”


  秦冶愣了許久,聽她這麽問,頓了一下道:“稟皇後,臣知曉……隻是有些驚訝,江夫人竟然親自送了拜帖,請娘娘前來勸慰臣歸府探望長者?”


  城皇後這才放下心道:“江氏夫婦隻是擔憂,你顧著陛下的身子,不敢向本宮與陛下提出此事罷了.……這些天,你也的確一聲不吭,江主司這才請他的夫人向我求情。秦先生放心罷,你為陛下配的藥方,本宮會一日三餐,按照分量為陛下煎藥烹煮。況且,如今太醫令丞蘇筠亦歸來,陛下身邊也有他侍候,你也可以安心歸府為家中長輩所得急病診治了。”


  秦冶自城皇後向他提及江呈軼的夫人沐雲,便知那位遠在宮外的公子,已然知曉了全部。此刻正是借著皇後之口來提醒警告於他,欲讓他出宮,暫且返回會稽躲避風頭。


  可,秦冶此次卻並不打算聽江呈軼的話。


  秦冶自兒時便是個心思縝密沉穩之人,他背負著族人的血海深仇,與寧南憂等人一樣,恨透了寧錚與鄧氏,同時亦怨恨先帝與當今天子,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哪怕當年先帝是被權臣蒙蔽而鑄下大錯,哪怕當今天子是他視如親父的叔父之門生,也無法抵消他心頭血恨。他認為,如今的天子雖並不似先帝般昏庸無能,殘暴無度,卻也並非一個賢明君主,他與先帝一樣,是個寡情薄恩的帝王。當今天子初登基時,僅僅因為寧錚與鄧氏阻撓,便輕易地為了皇權放棄繼續調查常猛軍一案疑竇之處,替恩師洗刷冤屈。這樣的人,在秦冶的眼中實在不配為君為主。他一步步要做的,自然與寧南憂一樣,是顛覆整個大魏的驚天駭事。


  等候多年,他已經無法再像寧南憂這樣繼續忍耐性子等下去了。當他瞧見從前故人與自己敵人之子相處那般融洽時;當他瞧見鄧氏一族在他被罰沒為幽掖庭奴仆的族人麵前耀武揚威時;當他瞧見寧錚四處搜尋追殺著血案中有幸逃脫的族人以及常猛軍軍將士兵時,他已無法忍住心中那一團怒火。


  此刻,他朝著城皇後緩緩一笑道:“臣多謝皇後好意……隻是……陛下的病,需灸治與藥療一同進行才能保持他如今的狀況.……臣如今實在不能離開。此事,還需待臣歸府同江主司商議後,再做決定。臣已從主司那處打聽過了……家中長輩所患之病,並不是什麽大病。臣已然根據其症狀配了藥房。如今,主司既讓江夫人親自入宮,想必是家中長輩又出了些其他狀況,待臣歸江府後與江主司商議一番後,再思量要不要向皇後與陛下辭行。”


  他倒是把話編的滴水不漏。


  城皇後未曾聽出什麽異常,心裏想著這本是臣子們的家事,自己也不變多管,便點點頭道:“既是如此.……便如秦先生所說,本宮此次來隻是為了這一樁事。如今話已替江夫人交代到了.……本宮也該走了。”


  秦冶看了她一眼,低下眸,微微曲著身子恭敬作揖道:“臣恭送皇後。”


  等著皇後的儀仗隊從太醫宮離開後,秦冶拿了出宮的令牌,向記錄醫官值班時辰的小黃門說明了原因,便匆匆出了宮門。


  自他任太醫宮的醫官後,一直居住在宮外為醫官專設的太醫府院中,如今也有自己的小廝駕著牛車每日在宮外等候。此刻還未至宮門落鎖的時辰,但駕車的小廝總要來早一些時辰等在宮門前,本是蓋著寬大的荷葉蓋子躺在牛車木板上睡著,卻突然聽見側麵的宮門被打開,於是從荷葉蓋子下無意朝門前一瞥,便見秦冶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來,猛地一驚坐了起來道:“秦醫令……今日怎得這麽早便出宮了?”


  秦冶隨意答道:“同齊醫令換了班……今日有事出宮。”


  小廝繼續問:“醫令有事?那眼下不回太醫府院?”


  秦冶點點頭道:“嗯。”


  小廝又道:“醫令要去哪裏?”


  秦冶答:“江府。”


  小廝麵露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道:“好嘞,還請醫令坐穩了。”


  秦冶上了牛車,小廝便坐在前頭的木板上,揮鞭嗬斥了一聲,駕著前頭的老牛朝江府而去。


  沒過片刻,小廝穿過人潮擁擠的街道匆匆來到通往太學府的小巷道中,遂拉著韁繩,緩下了牛車的速度,從小路上一路朝太學府對麵的江府去了。


  秦冶正閉目養神,便聽到小廝朝車廂裏頭喚了一聲:“醫令,江府到了。”


  這位青年即刻睜眼,遂從車中鑽了出來。


  秦冶下了車,才瞧見江府門前的小巷子裏停了一架用五匹黑鬃毛烈馬所拉的金鉦車,數十家仆凶神惡煞地站在馬車前,在它的旁邊,另有一輛雲帳遮蓋的牛車。


  大魏近些年來,牛車在京畿一帶的貴族士族之間慢慢流行起來,這本是老百姓出行駕車的常用工具,隻因近些年大魏邊疆戰火不斷,大多數馬匹被征用為戰馬,能用來套車作為出行工具的馬匹變成了貴族們的專屬。然而,馬車顛簸,有時並非那麽舒適。而百姓之間流行駕用的牛車,行駛時卻比馬車要平穩的多。因此除了需要跨鄉遠程出行的路途要用馬車駕行之外,貴族們也逐漸喜歡使用牛車來代替馬車在離家宅較近的地方出行。


  而這五匹黒棕鬢毛烈馬拉著的金鉦車已是帝王級別的儀仗車架。天子駕車乘馬六匹,寧錚自被選為攝政王後,為了加大自己權勢象征,便將代王的四馬乘騎改成了五馬乘騎的金鉦車,而尾隨其後的儀仗隊則有三十二人,是天子六十四人儀仗隊的一半,可謂是天子之下最尊貴的儀仗,便是連城皇後出行的儀仗也沒有這般氣勢。那套著金鉦車的黑鬃鬢毛烈馬亦是挑選上好的且經過馴化的稀有血種,其舒適度以及穩定性比四頭牛駕行的車還要好一些。


  見到這兩輛車駕,秦冶便曉得此刻江府中,除了攝政王寧錚,隻怕司隸校尉城誌也在其內。


  他的神情暗沉下來,提著袍襟踏上江府的台階,扣了扣黑漆木門的門環。門房便出來開了門,眼瞧著門前來人是秦冶,有些驚訝道:“秦大夫今日怎得回來了?”


  秦冶道:“薛大人可在?”


  門房點頭道:“薛大人正在外廳候著,小的這邊去請……”


  門房小廝抬腳便要走,秦冶出聲阻止道:“不必驚動他了。我回屋裏候著公子便好。”


  小廝點頭,遂打開木門,引秦冶入內。


  秦冶回了江府中自己原來住的地方,心中本是急切,但在瞧見滿屋子皆是江呈佳特意為她尋找的各類醫書,心中便慢慢平靜了下來。細想自己的行為的確是棄江氏兄妹於不顧了,便心生了愧疚。


  爆炸案以來的這大半月,那些無辜枉死的平民百姓們也無時無刻不擾著他的心神,讓他感到不安。


  他亦未曾料到自己算準的時間,竟然會被洛陽的一場大雪擾亂,導致如今這樣嚴重的結果。


  秦冶在藥屋中垂頭喪氣的坐著,正胡思亂想著,便聽見屋子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他還沒回過神,便瞧見江呈軼怒氣衝衝的踹開了藥屋的門,徑直走到他的麵前,揪住了他的衣襟,將他狠狠拽了起來,力氣大到驚人。


  “你還有臉回來?”任平日裏再怎樣溫文爾雅的他,此刻也因爆炸案一事,怒火衝天地瞪著秦冶,話語亦變得冷冰冰的。


  秦冶被他拽著衣襟,此刻有些難以呼吸,他臉色蒼白的盯著江呈軼看,一雙眸子輕輕垂下。


  “秦冶!告訴我,爆炸案是否與你有關?”江呈軼滿心憤怒,此刻直截了當的問道。他不再像以前一樣,稱呼秦冶為先生,更不似從前般始終禮待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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