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新政要略遭頸瓶
兩月前,江呈軼曾針對朝中之勢,提出新政改革一事,欲勸魏帝改革孝悌察舉製,擯棄士族薦舉人才的選拔製度,設四科,分文武,令天下飽學之士、武功高強者皆有機會參與朝庭人才的選拔,入朝為官。
如今大魏朝勢,飽讀詩書的寒門學士能夠入朝為官的極是鳳毛菱角。而往往隻有體會過民生疾苦的寒門子弟方能設身處地的為天下百姓的民生民計著想。
如今士族子弟中雖也有似竇月闌、陰利明、城誌等士族有誌之士;也有太傅兼任司徒的李成義這樣才情卓然且忠心耿耿的三朝元老時刻提點魏帝。然,這等為國為民,真正能及時體察民情的廉官、清官與遍布朝野、滿是紈絝的其餘士族子弟相比,卻不過寥寥。這才導致大魏皇權旁落,被外戚與皇親所控。
若大魏不改此勢,隻恐日後會加劇各大士族的野心,從而造成地方分裂割據,朝局出現動蕩崩裂之勢。那麽屆時,這天下百姓便又會陷入無休無止的戰爭之中。
江呈軼所呈一書,受到太子的大力支持,其從小親見魏帝費盡心血平衡各士族力量,早已將士族日益膨脹的權勢視為毒瘤,心有一腔熱血,亦欲改變此態。
然則魏帝卻認為,新政確實有推行的必要,眼下這個時節卻並不適合。
江呈軼曉得他擔憂什麽,魏帝如今之所以能與寧錚抗衡,正是因為朝中一半的士族大力支持,在未能削奪寧錚手中大權之前,他絕不會輕易動士族。
因此,江呈軼便事先在新政要略中,提出緩改,在不觸及士族利益的情況下,為各地的寒門子弟設立適度的選拔製度,從各地方官府或軍營的最底層做起,通過月績效核查與年績效統查,將效績良好的學士引入朝中為官。如此反複,讓寒門子弟慢慢滲入士族之勢中,長此以往,便也能悄無聲息的進行新政改革。
可,即便這樣,魏帝也不肯。
新政之策的推行便隻能作罷。太子曾於江呈軼麵前抒發義憤之情,認為其父太過於懼怕士族之力。
江呈軼便隻能先行勸說,暫且將新政要略擱置一邊。
如今,江呈佳於廣信查出各士族收攬兵馬,愈演割據一勢,又得知付博與馬月野心膨 大,欲用宋宗這些年私下查到的各士族把柄控製朝野。便知,新政不得不推行了。
他將賬簿交至魏帝之手後,太子亦接過細細閱覽,心中驚駭不必其父少之。
待江呈軼將阿蘿信中所述一切,包括暗莊交易據點之下有一密室存放著各士族大家之把柄等事,依樣向魏帝陳述後。仍為少年的太子此刻已是滿麵愁容。
本以為這是勸說魏帝推行新政的好時機。魏帝思量再三後,卻仍然否決了江呈軼的提議。
江呈軼心中過於焦灼,進言道:“陛下.……如今廣信一事打草驚蛇,能夠調憑各士族兵馬的賬簿亦在我們手中,眼下付氏與馬氏定然會隱下鋒芒,為避免您有所察覺,而按兵不敢輕舉妄動。此時,是推行新政,以水溶之勢,具三年之態,悄聲化解士族把控兵馬局麵的大好時機……您.……”
魏帝那如鷲般陰沉鋒利的黑眸在眼前這個青年身上掃了又掃,此刻神情早已從方才得知付氏與馬氏欲聯合控製朝堂,已存謀反之心時的驚訝恢複成了平靜,接著冷冷道:“江卿新政緩改滲透之法的確是一計阻止士族之勢繼續膨脹的良策,然則.……此策仍需力排眾議,最難通過關卡,必然是攝政淮王。朕這位皇叔,心思沉穩謹慎,難道你以為他看不出.……朕與你欲推行的新政,實際上是侵吞士族之權的一記猛藥麽?”
江呈軼自然知曉此事,然則他在決定入朝之時,便以做好了萬全準備,於是繼續道:“陛下不必擔憂攝政淮王,臣已做好萬全之策。各地土地兼並之風欲加強烈。建康三年,陛下推行的‘分地之政’直至今日也未曾完全落實。
此事雖事關士族權益,然,土地兼並嚴重影響了佃戶耕儂秋收以及國朝錢幣貨物流轉的通行,使得國庫虧空,糧食庫藏大大減少,民間物價頻頻上漲。以此,攝政淮王在調度國庫時,亦覺兼並之風對皇室乃至其淮國不利,當初才會支持陛下行此政。
臣可借著‘分地之政’前往各地推行新政改革,選舉寒門學士專管兼並之事,並向各地官府推薦人才,共同協助陛下落實‘分地之政’的各項要略政策。如此一來.……便可在攝政淮王不知新政的情況下,推行此法……蠶食眾士族之勢。”
他已將話說到這個地步,一臉真誠的看著魏帝。
這個盤坐於高位,拿著一柄黑方寶墨頓住的青年天子蹙著雙眉,盯著江呈軼,深邃的眸中出現了一絲懷疑,哧道:“江卿.……這樣著急推行新政,莫不是想要似鄧氏那樣……安插自己的人手.……?”
他試探性的問出一句。
江呈軼猛地一怔,盯著天子一動不動的看著,轉而露出失望心寒的神色道:“陛下若以為如此……當初臣毛遂自薦時,陛下便不該命臣任東府司一職.……”
魏帝繼續試探道:“江卿之才當配東府司一職,當時朕之決斷,也是為了試探眾士族對江卿這樣出生江湖的寒門之士究竟是什麽態度。然而,令朕驚詫的是,淮王竟與朕同心,替你壓下了眾朝臣鼎沸的反對之聲,雖朕知,這大概是朕的皇叔故意挑撥你我二人的計策。
可也未曾預料,沒過多久之後,朝中士族竟都對你任東府司一職沒了任何意見.……朕實在有些好奇.……江卿雖是文壇之上才華卓越的儒者,門生及慕學者亦遍布天下,卻仍然是個寒門之士,何以讓眾士族這麽快便接受了你入朝為官?”
這一連串的疑問使得江呈軼的漆黑澄亮的眸子愈發黯淡下去。
他知魏帝從未徹底信任過自己,也知魏帝對自己充滿疑惑,可眼下為其人臣,他不僅僅為天下忠義之士心寒,更為那些因慕魏帝在外美名而來的才學之輩感到不值。如此君王,怎能值得托付,又如何施展他們的抱負?
江呈軼冷笑一聲,雙眸純亮無忌,定定望著魏帝探尋過來的目光,冷道:“陛下疑心,自是江某無能,未曾使得陛下放下疑慮,任人為用。這是江某之錯。陛下若以為江某有心於朝中繞弄風雲,攬權奪勢。如今,大可廢了江某這東府司一職。江某也好歸隱山水,快活逍遙去。”
他已自稱江某,而非稱臣,語氣有隱隱不快之意。
太子一愣,見先生說出這樣的話,心下不免有些擔憂起來。懼怕自己的父親一怒之下,當真應允了江呈軼的要求,放他歸隱山水,不再管在朝之事。
魏帝見此,心下一定,眸子一沉,遂微微一笑道:“瞧瞧?朕隻不過說了幾句玩笑話,江卿怎得這般孩子氣的當真了?”
江呈軼卻麵無表情朝魏帝一拜,淡淡道:“江某鬥膽,既然陛下不願信江某之忠心誠意。江某亦覺得不必繼續浪費時間,今日便辭去東府司一職,拜別陛下。如此,亦兩廂便宜。”
南禦殿中的氣氛一度尷尬起來。太子立於一旁,有些心急,正欲上前說幾句,來勸解二人的矛盾。誰知一直跪於殿中不曾起身的江呈軼抬眼朝他瞥了一眼,眸光中似有警告之意。
太子猛然一頓,微微皺眉,遂屏住了心中之言,繼續立於魏帝身側一言不發。
魏帝早已習慣江呈軼這般鐵麵直腸的說話,眼下輕輕挑了挑眉,手中轉著那一方好墨,淡淡道:“罷了罷了,是朕的不是。江卿一心為大魏的將來,為天下思量。是朕多疑多慮了……”
他本無懷疑江呈軼的意思,隻是試探。
如今也鬆了口,親自向他致歉,遂又給出了一個承諾道:“江卿所推新政.……朕與太子雖覺得可行。然,如今士族當道,勢力實在過於龐大,貿然推行新政,恐會激怒士族,即使是新政緩改滲入之策,也無法保證眾士族不會察覺異樣。
正如江卿所說,宋宗既然利用多年來私下的暗莊交易搜集眾士族不為人知的把柄,又與付氏、馬氏串通招兵買馬,若這賬簿之上所錄當真屬實,如今事情已然敗露,付氏與馬氏自會暫收鋒芒。
但司空付博與清河公馬月皆是三朝為官的重臣,且祖上是隨世祖立下汗馬功勞的開國元老,其二者心性狡猾,手中除了這本能夠調動士族兵馬的賬簿之外,定然還有其餘的調憑信物能夠集結士族兵馬,為禍大魏。若新政推行時,出了問題,難免不會激得付氏、馬氏鋌而走險,舉兵造反。
眼下,倒不如你與朕君臣二人聯手,先對付攝政淮王,再對士族當道的局麵大力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