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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四章 重生

  本以為這樣的苦難一次便已足夠,卻不想,等他再次醒來,迎接他的是一場更為血腥的劫難。


  朝歌有一處山脊下盛產毒蛇,名為鬆祁山。當地流傳著一個傳說,據說入了鬆祁山山穀的人絕不可能活著出去,不僅僅是因為這山下毒蛇攀繞,更是因其瘴氣籠罩,容易讓人在其中迷失了方向;更勝者,有人說這山下有千年蛇妖出沒。


  他昏迷了數日,醒來後,便發現自己已身在鬆祁山的山峽穀中,周圍瘴霧彌漫,山林寂靜的可怕,抬頭望向周圍的第一眼便瞧見了一條腰身有水桶那麽粗的蟒蛇纏繞著他身邊的那棵樹,正探著頭盯著他看。


  螢綠色的蛇眼一動不動,陰森駭人。


  那一瞬間,空氣冷凝。寧南憂隻覺鼻口窒息,喘不過氣來。他猛地站起身,拔腿就跑,蟒蛇便繞下了樹拚命在後麵追。


  隻是他身上不斷湧出的血氣,令這些冷血動物更為瘋狂。


  有一次,他被數條小蛇纏繞身軀,動也不敢動。這些光滑的、冷颼颼的動物吐著蛇信子衝著他嘶嘶的叫。他驚駭難忍,一顆心幾乎從胸腔跳出。


  他本以為他就要葬身蛇腹,可不知怎得從山崖上跌落了一具屍體,那些蛇便被屍體上傳來的更為濃烈的血腥味所吸引,從他的雙腿雙手向地上遊走。


  他眼睜睜瞧著,那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屍體被數條小蛇爬滿,纏繞,漸漸被吞噬。


  鬆祁山穀令人膽喪魂驚的夜晚,將他推入無盡地獄。父親的人每每在他危險之際,總會設法令他逃脫。就算如此,當他拚死逃到了鬆祁山東側的山民居地求救時,依舊是中了蛇毒,命懸一線。


  他不知自己後來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似乎是鬆祁山的山民給他灌下了什麽藥,才勉強救回了他。


  鬆祁山多蛇,更多的是毒蛇,這裏的人為了活命,總會研製一些克製毒蛇的藥物,且藥效極靈。這是這裏的山民數代傳承才研製而出的東西。


  後來他才知,自己種的蛇毒並不是劇毒,這才有幸被救回。


  朝歌之行,他九死一生,逃出鬆祁山時,父親就在山前等著他。


  他清晰地記得,這個狠毒陰辣的男人對深陷鬆祁山穀蛇窩中數日的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鬆祁山蛇穀,有命去,無命回……我兒子卻能活著走出來,真是了不起。”


  他在蛇穀究竟如何,他到底受了多少傷。這些,他的父親都不聞不問。


  “父親,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對兒子?”他惱怒憤然,硬著骨頭站在他麵前質問。


  寧錚隻是冷然一笑道:“庶子罷了,對於為父來說,你隨時可棄。就在你進蛇穀前,我剛剛查出你借用精督衛幹得那些好事.……你以為,你能瞞過的眼睛麽?要說死人老鼠窟是警醒你不要查常猛軍逆案一事,這蛇穀便是提醒你,莫要利用精督衛做出什麽侵害淮王府以及淮國之事。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控中。兒啊,你若這輩子好好在為父身邊盡心盡力的侍候,替為父辦好事……才能有機會活著。”


  年少血剛的他,恨透了父親的絕情,頂著莫大的怒火反問了一句:“若是兒子不肯呢?”


  他怒瞪著寧錚,雙手緊握,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寧錚卻輕描淡寫的勾了勾唇,遂即朝他膝蓋狠狠的踹了一腳。


  骨裂的劇痛令他雙腿瞬間失去重心,猛地跌落跪倒,匍匐在地。


  “我的好兒子……你可知.……在山穀中一次又一次救了你的那些屍體.……都是誰?”寧錚冷笑著,拽著他的衣襟,拖著他來到半山腰。


  這裏竟然能清晰的看見山穀之下的一切,雖有薄霧籠罩,但依稀可見下頭蠕動的蛇群。


  “為了保你的命,我命人隔半個時辰扔一個人下去……我的兒,你這才能從蛇穀裏爬出來。”寧南憂冷哼一聲,拍拍手,幾名心腹便壓著精督衛中替他行事的軍士從後頭走了上來。


  他盯著那人,心中浮現不詳的預感,驚恐萬分地望向寧錚,掙紮著低吼著,如一頭被折斷了四肢的小獅:“父親究竟要做什麽?”


  寧錚嗬嗬笑了一聲,當著他的麵,將那名軍士扯了過來,臉上帶著令人森然恐懼的神情,轉手十分隨意的將那人自山崖上退了下去。


  “不要!!!!”


  當那張熟悉的麵孔,熟悉的身影自山崖墜下,他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聲。


  “正是你這些精督衛的手下們.……一次又一次的犧牲,才能保住你的命。你要記得,他們因你而死。我的兒,你倒死都要記得。”寧錚蹲下身在他耳邊小聲警告,“若還有下次……便是你的母親和從小看著你長大的季先之了。”


  他不知當時的自己究竟害怕傷心到了什麽程度,極度驚恐悲傷直至猛烈伏在地上幹嘔。


  寧錚卻滿不在乎地拂袖而去,留他一人,跪在山崖上感受痛苦與窒息的恐慌。


  虎毒不食子,這句話,從來沒有在他的父親身上出現過。


  父親眼中,隻有嫡長子寧南清與幺子寧南昆。而他寧南憂,算個什麽東西?他和母親……不過都是寧錚捏在手心的玩物,兩隻隨時都能夠捏死的螞蟻。


  於是他想要變得更強大。


  數十年,他蟄伏著,偷偷建立攬著勢力,為得便是能在將來某一天,能夠與寧錚對抗。


  自朝歌而歸的數月,他每日都會被死人窟、鼠窩、蛇穀所驚醒,每日每夜的處於慌忙無措的驚恐中,幾乎將他折磨至瘋狂。


  從那以後,他連雞、鴨、鴿這類家禽都無法碰,無法摸。隻要一碰,那種毛茸茸一團帶著騷臭的老鼠拚命往他嘴裏爬的感覺便會立即浮現,讓他渾身發麻,惡心想吐。


  有時,甚至連馬都不能騎。光滑的馬背會讓他聯想到鬆祁山穀中纏繞著他的蛇群。


  在季先之日複一日的耐心引導下,他才慢慢克服了對家禽身上茸毛恐懼,以及對光滑馬背的惡心。但,自此以後,除了家禽一類的牛、馬、鴿子、雞、鴨之外,其他的圓毛動物又或是皮毛光滑的動物,他都無法正麵視之,始終沒有辦法克製心頭的陰影。


  寧南憂避重就輕的和江呈佳敘述了那些黑暗記憶,腦中卻不由自主的將當年事都回想了一遍,身體便難以控製的顫了起來。


  江呈佳聽著,早已因他的過去淚流滿麵,倏然覺察到他的驚顫,便緊緊摟住他的腰身道:“如今,有我。你不必再怕了。”


  青年極力克製心頭陰影所帶來的劇寒,咬著牙道:“雖是從前的事了,但如今說起來,依然是讓我魂顫心驚。不過.……如今,幸好有你。”


  他極力恢複平靜,同她相互依偎著,淡淡說著,隻是看向遠處的那雙眸子裏卻藏滿了陰毒的刺。這些痛苦,他永生無法忘懷,若非寧錚乃他親生父親,今生他絕不會放過他。


  浩瀚的夜空中,漫天漂浮星河光塵,抬眸四顧乾坤雖闊,前路卻不知該何去何從?江呈佳的出現,是寧南憂此生之幸,可同樣的,她的到來,讓他覺得往後要行的路,絕不能再按照從前的謀劃。從前的他,為了讓常猛軍一案的幕後黑手付出代價,所作計劃便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亡命之謀。如今,為了江呈佳的安全,他必須改變想法,尋一條妥當的路,牽著她的手慢慢走下去。


  青年為之改變的心思,江呈佳並不知,他在彷徨糾結做出選擇之時。這個擁有著七竅玲瓏心,看透了世間冷暖的姑娘也同樣想著,究竟如何才能保住他的命,保住他們搖搖欲墜的未來。


  翌日,江呈佳抱著那隻狗,套了牛車,想去莊子外尋找小犬的主人。


  寧南憂不放心,故而隨行,但他實在不能與那隻狗同坐牛車,便讓季先之與千珊抱著,在牛車後頭跟著。


  一行人出了莊子,在紅楓林前四處張望。


  紅楓莊地處偏僻之地,附近也沒有多少戶人家。寧南憂陪著江呈佳在牛車裏坐著等候。


  她晨起時並未睡夠,又靠著他小睡了一會兒,醒來時,便發現莊子前依然沒有任何人前來尋找丟失的小寵。


  千珊抱著那隻小狗,輕輕在牛車外喚了一聲:“姑娘.……如若不然……咱們還是回去吧,咱們都等了許久了.……那主人怕是不會來了。”


  江呈佳稍稍卷開了一些簾子,伸出頭朝外張望,見莊子前偶有商隊經過,就是沒有前來尋找小犬的人,便蹙了眉頭道:“再等等吧.……這狗我們也不知作何處理……”


  千珊卻苦惱道:“姑娘.……您不知.……這狗從昨夜便開始不老實,一晚上狂吠,今晨是因著鬧騰的太厲害才懨懨地不動彈.……方才在莊口,它又吠個沒完沒了.……奴婢可真管不了它了。”


  江呈佳笑道:“便數你最沒耐心。我下車抱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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