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五章 楓樹林
“夫人且放心,今日夜中冷風實在太足,鴛鴦浴隻是為了驅寒。”他正經八百的說出這話,江呈佳卻嗤了一聲表示不信。
今夜天涼。江呈佳與寧南憂都是十分愛幹淨的主兒,哪怕身上有一絲汗意都會覺得百般難受,又特別喜歡熱水浴,於是季先之與千珊在半個時辰前,便已吩咐人備下了熱水,這兩人未歸,他們便囑咐仆役們一次又一次的溫著熱水直到夫妻二人從南院回來。
兩人剛入了浴房,便被裏頭繚繞的霧氣纏住。
江呈佳本以為,寧南憂這人中色龍定要趁著水浴時對她做些什麽,卻未料到他在替她洗浴時,從頭至尾都目不斜視。洗浴過後,更是老老實實的替她擦幹了頭發,遞過長衣叫她穿好,便披上了內袍,隨意攏了攏,赤腳從小門入了主臥。
江呈佳傻傻地站在浴桶邊上,滯愣了許久才跟上他的腳步,抵住小門,入了臥房。
披著瑩白直裾長衣內袍的寧南憂此刻正用著一條極長的絲布費勁的擦拭著他的長發。江呈佳想了想,悄悄走了過去,從後頭接過了他拽著的長巾道:“我來吧。”
寧南憂一怔,遂即勾了勾唇角,放開了手。
江呈佳站在他身後,像平時他替自己擦拭頭發一般,仔細輕柔的為他拭幹發絲。
“明日去見蔣太公與顧安,大致商議如何找出宋宗更多的罪證,一舉將他拿下。宋宗是我父親安插在廣州的重要人手,眼下就算李氏歸了南陽,替我將宗姓夫妻送至了洛陽,憑著我們手中掌握的罪證雖能使得廷尉府緊咬宋宗不放,卻並不一定能讓宋宗罷官封府,得到應有的報應。我父親那人,倘若一意要保住宋宗,還是會有很多法子。因而,隻有查出宋宗罪無可恕的證據.……我們才能絆倒他,絆倒孟災最後的希望。”
他提及此事,順勢轉過了身,牽住她的手,攀上腰身,不費什麽力氣便將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坐著。
江呈佳乖乖坐在他膝上,皺著眉追問道:“如此說來.……此次,我們前往縣所去見顧大人與蔣太公.……還要一同往廣州去一趟?”
“是了。接下來幾日都將舟車勞頓,我擔心你身子能不能堅持得住?”他略帶些憂慮,有些發愁的望著她,是實打實的害怕她再出什麽事。正如上次那般,江呈佳兩天三夜昏迷不醒,將他嚇得夠嗆。
“你若擔心,這次便讓孫齊也跟著去吧?”她瞧見了青年眼中的不安,於是提及了孫齊隨行一事,想叫他安心。
“如此也罷,便讓孫齊跟著。”寧南憂點了點頭,但不知為何他眉間愁緒反倒像是更深了一些。
“怎麽了?孫齊隨行,你……有什麽顧慮?”江呈佳疑惑道。
“孫齊.……是當初皇兄賜給我的人,這樣的人我放在身邊始終覺得不踏實,因此任何事都不敢重用,此次帶他前去恐是……”寧南憂毫無顧忌的在她麵前說出真話,川字眉間的溝壑便更深了幾分。
“你若不放心,不如讓我身邊的宋陽盯著他?與他同屋而居,時刻隨行?或是……遣派一名精督衛盯著他?”江呈佳又問道。
“罷了。他跟我跟到現在,若是有什麽出格的行為,早應該被我發現……此次隨行,便叫他遠遠地跟著,若有召喚再前來。”寧南憂心中算定,不解的川眉才漸漸展平,聲音溫柔寵溺道:“此行,除了查清宋宗罪行,最重要的便是你的安全。”
他溫潤如玉的嗓音慢慢淌入江呈佳的心懷,令她瞬間紅了雙眼。
“今日,有些晚了,明日卯時便起,還是早些睡。”寧南憂恰好在她紅了眼眶時,垂下了眸子,吹滅了矮榻邊燃著的燈盞,打橫抱起她,步伐穩健的朝榻上行去。
薄紗輕禪帷帳遮下,他將她摟在懷中,閉上眼安穩睡去。
第二日清晨,江呈佳醒過來時,便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車中。車內用厚厚的紙糊住了縫隙,透不進一絲涼風,車上鋪了厚厚的褥子,此刻她正枕著寧南憂的肩頭斜靠在車中軟榻上。
再轉眸朝身側的青年看過去,發現他正用一隻臂膀撐著自己,盡量將肩頭側下來讓她靠著,另一隻手拿著一軸竹卷,雙腿曲著,有些費力的盯著上頭的字看。
她眨了眨眼,不知不覺勾上了笑意道:“二郎這樣不累嗎?”
寧南憂一驚,手下一滑,差點摔下去,幸好雙腿及時勾住了內廂的頂柱,這才沒有滑下去。
他捂著發麻的肩膀,略有些艱難的起身做到了褥子小榻邊,問了句:“是我弄醒你了嗎?”
江呈佳抬頭,掀開車窗竹簾往外頭瞧了一眼,見著那高照的豔陽,咧嘴笑道:“都這個時辰了,我也該醒了。你什麽時候將我抱上車的?我怎麽什麽都不知?”
“許是你昨日太累,睡得熟,眼下牛車已到了縣所郊外,還有三炷香的時辰,便能到莊子了。”寧南憂簡單交代了一下。
江呈佳點點頭道:“好。”
她舔了舔嘴唇,撐著身子坐起來,略帶著些撒嬌的意味道:“我有些口渴了。”
青年抬頭望了她一眼,露出寵溺笑容,放下手中竹卷,挽起竹簾朝外頭喊了一句:“千珊,替你家姑娘倒些水來。”
隻聽見外頭千珊大聲應了一聲。青年才放下簾子,重新坐回了原位。
江呈佳打量著車壁的裝飾,有些好奇道:“為何你將這牛車的車壁都封了厚厚的一層紙?”
寧南憂握緊了她的手,低聲答了一句:“孫齊說……你身子不好,吹不得風,怕你再著了寒便不好了……於是幾日前便囑咐季叔去尋車子,封車壁了。”
他雖沒看她,唇角卻一直揚著不曾放下。
江呈佳嘻嘻笑了一聲,心滿意足的靠在軟枕上,隻覺心中充滿了甜絲絲的蜜糖味兒,令她心情愉悅。
千珊沒過一會兒便從車窗裏遞來了水,她飲盡後,便安逸的坐回了他身側。
車子雖行的緩慢,一路上幾乎沒什麽顛簸。
大概也是他怕自己坐著不舒服,或是影響到背後傷口的愈合才命車隊走得這樣慢。
她靜靜靠在他身邊,瞧著他低頭認真讀著手中竹卷的模樣,看出了神。
竹簾透著一絲絲陽光,灑入車廂中,落在他濃密細長的眼睫上,一點點金黃的光點似小精靈般飛舞。她目不轉睛的盯著,唇角的笑便沒有停下過。
寧南憂讀書一向入神,根本未注意到她的神情。
不知過了多久,牛車悄悄停了下來,緩緩的穩住,外頭傳來季先之的一聲喚:“主公,到了。”
寧南憂動了動,這才放下手中書卷,應了一聲,轉頭去看江呈佳,卻瞧見她側著身靠在車壁上,正一點一點的垂著頭迷迷糊糊地睡著。
他勾上一絲溫柔笑意,輕喚了一句:“到了,阿蘿。”
江呈佳嗚咽一聲,睜開模糊的雙眼,眨巴了幾下道:“這麽快?我竟盯著你.……睡著了。”
她無意識的將心中話說出來了,卻惹來寧南憂一聲笑道:“原來阿蘿方才在車上一直盯著我?”
這話令江呈佳立馬紅了臉,立即狡辯道:“誰一直盯著你瞧了?”
她哼了一聲,便急匆匆鑽出了車廂,在千珊的攙扶下下了牛車。
寧南憂遂即跟上。
此刻,牛車停在一座簡樸不起眼的莊子外,莊子被一層層的楓樹葉遮掩住,若不是牛車入了內裏,隻怕在這片林子外頭根本看不見這座莊子。
寧南憂見她十分吃驚的盯著莊子看,勾了勾唇角道:“你在看什麽?”
“這.……這莊子雖簡樸,可這莊院外的林子倒是十分好看。”江呈佳歎道。
這片莊院本隻有古樸素雅,但因漫山火紅的楓葉,它便像是萬紅叢中一點朱砂,變得更精致更為好看了。這些楓樹它們紮根於豐厚的泥土裏,道勁有力,像點燃的野火般在這條極長的甬道內外蔓延,染紅了林道,也染紅了蕭索落寞的秋天。不同於一般植物的濃濃綠意,楓樹,綠時耀眼,紅時更是一塌糊塗、爛浸得無止境。
“這是……我母親年少時曾住過的地方……她極喜歡這裏……為了哄她開心,我便將這處莊子買了下來。但……”寧南憂忽然停住,沉默片刻嗤笑一聲道:“我將這裏買下後.……母親她卻再不曾來過這裏……我問她為何突然不喜這裏,她說.……正因我買下了它,所以也毀了它。”
寧南憂眸光中暗藏著一抹濃重的落寞。
江呈佳回過頭,瞧見他嘴角揚起的那抹無奈的笑意,心中忍不住一疼。
“我喜歡這裏。也不讚成母親的說法……你不是毀了它……相反,如今你給予了它一份責任,它守護著蔣太公,蔣氏一族。”江呈佳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掌,轉頭認真同他說道。
寧南憂盯著麵前的小姑娘,失了神。他便這麽癡望了許久,眸底的灰暗處便多了絲色彩。他嘴角那抹笑慢慢從無奈轉為了欣喜:“你若喜歡.……日後我便帶著你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