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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陳舞娘

  誰知,正因為魏帝派去的這一隊禁衛,這二十餘人暴露了行蹤,一路被逼著入了淮國境內,在新都被捕,後又於此被劫。此事不僅在揚州掀起腥風血雨,更是在淮王藩封之地淮國境內造成了劇烈動蕩。


  三年前的夏日,這片神州遭遇著比今年水旱之災交替景象還要嚴重幾分的罕見旱災,北方受旱災影響的流民難民紛紛逃難至徐州、揚州乃至荊州西部一帶。


  常猛軍這一竄逃之行便更是令舉國上下旱災不斷的大魏國土,動蕩難安。寧錚為了抓捕常猛軍餘孽,費盡手段,鐵腕絕情之作為,令人驚駭。當事之時,揚州與淮國各軍上下都傳著一句:“遇逆犯,格殺勿論,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這二十餘人到處躲竄,也正是因為他們的躲藏,使得逃難至揚州境內的些數難民被當成他們的同黨,死於軍爺刀光之下。


  這二十餘名常猛軍舊人因不忍流民受難,主動現身,被軍士所捕。寧錚本是要立即處死他們,壓往刑場時,卻不知從哪裏冒出一夥匪徒,衝進刑場之中,同官府軍兵大打一場,將他們救離了新都,一路逃至了建業。


  寧錚自是窮追不舍,但追至建業這些人便忽然消失了身影。


  淮王府上下自然故技重施,企圖再用難民之性命將他們逼出來。誰知自北方旱區逃至建業的難民皆被當地最大的一所戲舞閣樓——水榭歌台所收留,歌台老鴇陳舞娘雖是風塵之人,卻是個極心善的。可她萬萬不曾想到,正因她這樣的心善,反而坑害了自己。


  這二十餘人與救出他們的匪徒,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不見,寧錚便把目標放在了水榭歌台。


  德王寧南昆奉父親之命封鎖水榭歌台,將陳舞娘捆綁放置於囚車之中,當街遊行鞭打,又逼著難民中的老弱婦孺跟在囚車後,在建業街城內四處遊街。


  郡內,人心惶惶,無人不害怕這些可怕的、糟心之事牽扯到自己的身上,因而對流民與陳舞娘避之不及,更是不敢亂說逆賊餘孽之事。


  寧南昆親自押人遊街幾日,卻並未得到什麽可靠的消息,也不曾查到那二十餘人與劫獄劫匪的半點消息,於是下重金懸賞,明說若有人知曉逆賊潛逃何處或躲藏何處便賞金萬兩。


  有幾個膽大貪財的農夫為了賞金,一夥人商議一晚,竟編出了個妥帖的故事,上了衙門,告之了寧南昆。


  這胡編亂造之語,所說卻是被押街巡遊的陳舞娘收留了逆賊餘孽與劫匪,替他們掩瞞蹤跡,誰料淮王一路直奔水榭歌台而來,陳舞娘失算被抓,而這些流民、難民為報收容之恩,便寧死不說。那逆賊與劫匪皆藏匿於水榭歌台之中。


  旁人一聽這蹩腳的謊話,怕是一眼便能辨別處是真是假。但,寧南昆卻不管他是真是假,抱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想法,帶兵仔細搜索水榭歌台,並出言警告歌台之內的所有難民與舞女歌女,若再不交出逆賊與劫匪,便認定是他們的同謀,是反正統的大逆之罪,皆將誅殺,一個不留。


  這些流民處於極度恐慌害怕的情緒中,竟紛紛攀指對方有線索。甚至將禍水引至陳舞娘以及水榭歌台所有舞女與歌女的身上,想要撇清自己與逆賊的關係。


  寧南昆起詔獄鍛煉,嚴刑逼問,隻聽到一堆雜亂說談與證詞。於是便將陳舞娘與所有歌女舞女全部收押,一一審訊拷打。陳舞娘是個硬骨頭,未曾做過之事,就算要了她的命,也不會承認半個字。


  水榭歌台所有歌女舞女亦是同樣的硬骨頭。也因難民反咬之惡,心灰意冷。


  刑訊逼供過程中,有被活活打死的三四個年輕舞女與歌女。


  寧南昆認定陳舞娘閉嘴不提半字,必有蹊蹺之處,便在折磨她的同時,讓她親眼目睹了她平時所依賴、寵愛、疼愛的看作自己女兒的歌女舞女一一慘死之象。


  陳舞娘總是天生硬骨,也耐不住這樣殘忍的折磨。


  為了保住水榭歌台,保住剩餘人的性命,她鬆口了,謊稱自己知曉逆賊與劫匪的去向。


  當夜,有人悄悄潛入牢獄之中,扮成送飯小吏與她見麵,告訴她,他們有辦法將水榭歌台的所有人保下來,但前提是陳舞娘能夠配合他們。


  舞娘也問,他們是何人。


  那送飯小吏隻答三個字:“夜箜閣。”


  這陳舞娘便立即答應了下來。


  第二日晨起,寧南憂命陳舞娘帶著人去尋找逆犯蹤跡,她坐於囚車之上,將一隊軍兵引向了橫穿過這個都城的大江邊,兌現了與送飯小吏的話,為前來相救之人爭取了足夠多的時間。但寧南昆最終發現了不對勁,立即命人打開囚車,以她性命要挾,逼迫陳舞娘交代事實真相。陳舞娘等不到她等的人來救她,卻無比相信那人會救她所愛的、呆了一輩子的水榭歌台。


  她知,無論如何自己都必死無疑,但若水榭歌台能夠保得住,她此生便也了無牽掛,即使死也無妨。


  她就在這座她愛的城前,這個曾經喚作秣陵,承載了她一輩子愛恨情仇,喜怒哀樂的地方,撞向了寧南昆的刀鋒,自刎而亡。


  寧南昆大驚,卻不曾攔住她毅然走上絕路的腳步,他從不了解,勾欄瓦舍中的歌舞伎女亦有這樣的骨氣與赴死的決心。


  隻是遲了一步。這是前後相依的瞬間。


  城中有人來報,說是在十裏外的山崖下發現了那二十餘人的屍體。不知是何人所作,竟然將這二十餘人一口氣全部誅滅,死像極其慘烈。這二十幾人紛紛墜入了崖底,雖那山崖不高,不過是一座丘陵的斷層處,因暴雨衝刷以及山崩產生的泥石流毀了平緩地帶形成斷崖,但斷崖之下卻布滿尖銳石子。那二十幾人臉朝地墜下去,整張臉便被毀的慘不忍睹,雖看不出完整樣子,卻還能依稀辨別。


  寧南昆待人以畫像仔細分辨屍體,這才確定的確是那二十幾人的屍體。又一路尋到山崖之上,才發現那裏丟棄了五輛馬車與八匹快馬,地上到處零零落落的散著長刀與長槍,一片激烈的打鬥痕跡。


  於是便有人猜測,許是劫匪與這二十幾名餘孽起了爭執,又因追殺時,身上或多或少受了些傷,這才慘死於崖底。


  寧南昆帶著他們的屍身,返程淮國。至此,這樁案子才算了結。


  這些事,被詳細記載於千機處的卷宗之中。


  此樁事,江呈佳初閱時,隻能用心驚膽戰來形容。


  時隔三年,她也並非要追究當年的常猛軍舊人是否真的死於建業,也不在意最後救了水榭歌台的究竟是不是夜箜閣之人。


  她在意的是,陳舞娘的身份。


  陳舞娘,這個來曆成謎的女子,她曾會見過一次。


  還是在二十三年前。江呈佳記得,那是元初十年,正恰好是九月霜降日的二十天後。


  元初十年,九月霜降,寧南憂誕生於世。


  這個陳舞娘恰恰在寧南憂誕生於世的地二十日,抱著一個孩童尋上了水閣。


  她說她是從鄱陽一路搭乘各類車隊,又數十日瘋狂趕路,隻是為了能在江夢蘿離開前見一麵。


  薛青當時上呈拜帖時,語氣誠懇的替陳舞娘求情,而江夢蘿也隔著屏風與珠簾遠遠的瞧過她一麵。那時的陳舞娘才不過十七八歲,樣貌生得倒是極好,抱著懷中嬰孩跪在她麵前,滿麵蒼白。


  江呈佳細細回憶起當時情景。


  隻記得陳舞娘向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閣主可有能夠活死人醫白骨的仙藥?”


  這世上無數人曾向水閣求過不死仙藥,隻因傳聞所說水閣閣主江夢蘿擁有不老不死之身。


  當時的江呈佳見怪不怪,對她答道:“水閣不賣仙藥,也無仙藥。”


  陳舞娘哭的淒厲,又問:“閣主若沒有不死仙藥,可否替小女子請閣內聖醫為這孩子探一探病,我聽說閣下閣中有一老者.……極善醫術……專治疑難雜症……可否請閣主可憐施舍?”


  江呈佳隔著屏風不曾瞧見那孩童的模樣,但可憐他隻是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孩,便讓薛青請了醫者替那孩子診治。


  此事過去,她也未曾多在意些什麽,在那之後江呈佳便離開了會稽前往鄱陽,為得便是去看一眼剛剛出生降於世說的寧南憂。


  但,她後來才知,原來當年陳舞娘抱至水閣的那嬰孩正是當時出生便已奄奄一息的寧南憂。


  她不知曹秀當時生產時究竟是什麽情形,又為何會由一個風塵女子將唯一親兒帶出了王府?就算是為了求藥,卻也不該委托一個生於青樓長於青樓之中的女子。


  直至三年前建業水榭歌台之事才令她忽然明白過來。


  勾欄瓦舍的女子也有忠心誠懇的,曹秀經過建業時曾將當時隻有十一二歲的陳舞娘贖出水榭歌台,她便記了一輩子的恩,對曹秀極為忠誠。而曹氏也極其信任於她,這才放心她帶著寧南憂前往水閣尋找醫治聖手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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