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交代
寧南憂沉默望著她,停頓許久,鄭重的點了點頭道:“信。”
她緊緊攥住他的手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這樣不知所措的彷徨頃刻,麵上露出既委屈又可憐的表情,一直在眼眶裏打轉的熱淚終於憋不住滑了下來。
“哇。”她突然哭出聲,哭的比他還要厲害,使得寧南憂一下子慌了神。
“怎麽了這是?”他急急忙忙將她摟入懷中,輕聲哄道,“怎麽還哭了?”
江呈佳哭得更大聲了一點,緊緊擰著他胸前衣襟,抽泣道:“你可知這兩月.……我忍得有多辛苦.……我怕你不信我,於是寧願你怨我,也要跟你反著幹……要是早知道這樣敞開心扉同你說清楚.……你便信了我.……我們之間何需再有後來種種誤會?”
寧南憂聽著她這番熱忱的話,心中十分動容。
他輕柔的拍著她的背,小聲哄道:“是啊.……你若是肯早些同我坦白身份,早些同我說這些話,或許……我們這兩月不必走得如此小心翼翼,如此互相提防。”
“阿蘿.……我想過,和你歸隱山田,過煮茶舞劍,簡簡單單的小日子。”寧南憂歎道,“隻是.……正如你所說,我心中魔念太重。至少.……至少讓我替二位尊師平反後……至少讓我瞧見鄧氏一族得到應有的報應後.……我再與你歸鄉故裏。”
“好。這條路,我願陪你走下去,但你需答應我,日後的路,拿著刀不要傷害無辜人,拿著劍不要針對手無縛雞的平民。我願,與你共同出謀劃策,將操控逆案的幕後之手繩之以法。蒼天有眼,也定然不會放過作惡之人。昭遠,無論從前你是怎樣的人……我都不在乎,如今,我隻在乎你日後是什麽樣的人。”
寧南憂聽著她的話,竟覺得分外熟悉。
越奇將軍,從前也同他說過類似的話。將軍曾說:我手中拿著的這把刀,是麵向侵犯大魏國土的敵人而不是百姓,我舞的這把劍,是為了震懾敵軍而不是令平民驚懼。你要永遠記住,刀與劍不可麵向弱小無辜之人。
這些年,究竟是什麽令他逐漸忘記了初心,令他喪失了自我。若不是今日江呈佳這番話點醒了他,隻怕他還要停留在這魔咒之中無法周旋,無法掙脫。
與其說是幡然醒悟,倒不如說是她重新替自己尋回了被他遺忘在角落裏的初心。
“你若不嫌棄,我也願意改變。”他輕聲道。
“有件事我需同你交代。”寧南憂側過身認真同她說道,“我……沒有對蔣氏與顧安動手,他們被我送至了安全之地,如今正養精蓄銳,等待來時將烏滸族與中朝人一舉逐出荊州,逼至廣州。屆時,若能與他們聯手將廣州刺史宋宗治罪法辦,那麽廣州必亂,到時,便是我們除去這些年大魏邊防官吏私自倒賣 軍火、鹽鐵所建立起的數條商路的機會。”
江呈佳知道這些,也認真聽完了。
寧南憂盯著她的平靜的神情,便已猜到她對這些已然全部了解,於是眉眼間的亮光又忍不住的掉了下去,“這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不要多想。”他的情緒極易察覺,江呈佳立即握緊了他的雙手輕聲道:“我並非早就知曉,而是前幾日才知此事,得知此事後我唯一的念想便是後悔與慚愧。我像我自己所說的那樣……失去了一雙洞察真相的眼,一味的隻相信自己聽到看到的,不願相信你沒做過的事實。隻是,我同你一樣,那時也不知道怎麽開口像你致歉。”
“但,昭遠.……這一次.……你將烏滸軍引入臨賀之中,可有想過.……這滿城百姓會是什麽感受?”江呈佳坦誠問出心中的疑惑,想著或許這其中也有什麽她不知道的內情,想著他做事周全,或許會考慮到這些。
她知道,他這半月多來所作,是為了定罪宋宗,除去孟災。聯想著,半月以前從烏滸境內傳來的黃蠻反叛,周源丞遠在烏滸的消息,她便已將他的目的猜的七七八八。
她知道,或許寧南憂是想要借用孟災這條線,讓宋宗罪無可逃,再借著臨賀之事消耗他的心腹軍隊,最後慢慢將黃蠻反叛之事告之與他,孟災心急,自然會遣軍返回烏滸,此時,寧南憂在催動周源丞布下的兵力,與黃蠻一舉將孟災拿下。便可除去此人,得到烏滸之勢的支持。
黃蠻一旦登位,定會對扶他上位的寧南憂有所服從與信任,如此一來。寧錚做夢都想得到的烏滸之勢便會牢牢抓在他手中。黃蠻此人算得上義氣,雖也不是什麽忠良之人,卻比孟災少些心眼,多些重情。
而此次之亂,是寧南憂設下的大局,不僅僅可以除去孟災此人,且能將宋宗定罪,推舉他的人上位刺史之職。若她猜想的不錯,一旦宋宗多年來的罪行一樣樣被顧安或是蔣太公以奏報公文折子呈上京城,魏帝必然會毫不猶豫處置宋宗。因這天子太需要證據處置宋宗,此人橫縱廣州多年,吃了邊防境城銀兩數不勝數。魏帝的探子亦有察覺。無奈寧錚手段厲害,將宋宗所作之事埋得一幹二淨,找不到一絲證據與錯處。魏帝自然不能將宋宗怎麽辦。
但寧南憂卻不一樣了,多年來他籌備的便是這些,就算寧錚再怎麽不信任他,不喜他,也不得不承認寧南憂是他親子,兩年前,夜箜閣服於淮王一脈,寧南憂功勞不小,雖然她已猜到寧九就是寧南憂,但寧錚卻不知,因此自然對寧南憂另眼相看幾分。夜箜閣於廣州邊境與州內都有商販專運之路。若寧錚想要行更安全的走私販賣之路,很有可能利用夜箜閣的商運陸路與水路。這樣一來,寧南憂便可在暗中收集更多的證據,扳倒宋宗。
這些皆是她的猜測,但,或許寧南憂準備的不止這些,或許宋宗私下犯下的罪,在他手中有更多的證據,寧南憂如今才會設下如此一計亂局,困住宋宗與孟災。
可為了這些,他便不喜利用臨賀這一郡城百姓,犧牲他們的安危與性命,也是令她強烈不安與害怕的。
生怕他再多添一則罪孽,被天命書記載,反給予其更嚴厲懼駭的懲治。
此刻的江呈佳已從最初在曹氏屋中提及這滿城無辜百姓時,心裏升起的那些悲涼怨憤與責怪之情轉成了懼怕。
寧南憂聽她所說,麵色略略一僵道:“我知.……以此一城百姓的安危性命去換廣州走私之路的剿除、宋宗的判罪,是屬不公之事。但……若不設此法,或許廣州與荊州邊境會有更多家戶飽受家破人亡之苦。這些年宋宗與孟災不但私自販賣軍火、鹽鐵及茶,更是買賣私販男女孩童為仆。多少農戶家人因此飽受母子父子離別之苦?”
江呈佳沉默下去。
這些,她並非不知。
但前年,她與江呈軼已經籌備了此事,收集了不少宋宗販賣人口的證據,並已拚盡了千機處與尚武行的人力物力,協助顧安追回了多宗拐賣兒童婦女案中的受害者,令他們同親者團圓。隻是,宋宗私下販賣人口的人脈網與商路複雜廣多,所記錄於案卷中的多多少少也有所遺漏,不能全部追查。因而,江呈軼將千機處在宋宗那處好不容易探查得來的證據與帳冊匯編成冊,打算等記錄在卷冊之上的最後一宗人口案徹查清楚後,便與城將軍一同上奏魏帝。給予宋宗致命一擊。
販賣婦女兒童乃是大魏大忌,自大魏初建時便已明令禁止,尤其販賣良民,更是罪上加罪。
大魏,開國皇帝乃是前朝高祖皇帝,寧曳。此人乃是千古難遇之明君。雖為貴族出身,卻從小便知平民之苦。大燕王朝亡國皇帝司馬徽暴 政,天下堪苦,民不聊生。
寧曳舉族之旗,起義造反,帶領農民布衣破了大燕王朝,將司馬徽斬於麾下。
待他改元稱帝,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禁止酷刑之治、殉葬之製,除了大奸惡極之人外,尋常罪犯不可用禁刑。並立下三十二訓,明令後人不可破此訓,遵循祖宗規矩,以民為天。
其中值得一談有兩則訓誡,第一則便是大魏皇室子弟之姓之名,平民無需避諱,無需特地改姓換名,避諱如斯的訓誡。這一則訓誡的來源便是因前朝大燕史上一則轟動九洲、震驚九洲的驚天血案,那樁血案所牽扯誅殺之人竟至數萬餘名無辜學士甚至平民,而血案的起因便是這皇帝之姓避諱之說。司馬族僅僅因為維護皇族顏麵,天子威嚴,皇權之聖不可侵犯,而坑殺那麽多學士與平民,可謂殘忍無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這第二則便是上麵所說,禁止貴族私下販賣婦女兒童,尤其已有良民戶籍卻被強行改成賤籍的行為當五馬分屍處以酷刑。在寧曳心中,販賣良民之人,便是罪大惡極之人,若不以禁刑處置,難以泄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