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算無遺策
待這周源末走遠,季先之才轉身入了書房。
寧南憂抬頭朝他看了一眼道:“季叔這樣看著我.……也是想勸我遠離那江女?”
他搖了搖頭道:“老奴不會幹涉主公的私事,您與夫人之間……並不是我等能幹預的。”
寧南憂低落的情緒在他這一番話後,稍稍平複了些,“罷了,不論此事……這幾日.……江呈軼還堅持不懈的往這裏寄帛書麽?”他看季先之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落定猜測,抬頭問道。
季先之點點頭道:“主公.……可要瞧一瞧?這位主司大人的心智毅力乃至謀略可是不凡,若是您得他的相助,想必在京城亦會順利許多。”
寧南憂疲憊的捏了捏鼻梁,隻覺雙眼酸澀,休息半刻後輕聲詢問道:“江呈軼,共寄了幾封書信?”
“自德王隆中貪案事發後的一個半月裏……江主司共寄了八封信。”季先之仔細算了算答道。
寧南憂冷笑一聲:“他還真是不屈不撓啊?”
季先之也頗有些無奈道:“江主司如此耗費人力來回給主公您寫帛書,也算是一片誠心。”
“誠不誠心,我暫且不知。”
季先之聽這話,有些遲疑道,“那……主公的意思是要繼續拒絕?”
寧南憂抬眸朝他看了一眼道:“他都這麽費力的遞書信了,我要是還拒絕,豈不是太刻薄了?”
季先之一愣道:“您這麽說.……是同意了?”
寧南憂點了點頭道:“在除鄧氏這條路上,我們與江氏並不衝突。”
玄衣男子黑沉沉的眸光定定地望向了窗外,此刻的黑夜無比沉寂,也正如他此刻的心情般。
該來的總是會來。
京城,洛陽。
自一個半月以前的隆中一案,魏帝派遣廷尉左右監二人前往抓捕躲藏於零陵一代的施安未果後,朝野從最初的沸熱漸漸平靜了下來。
然而,這還未完全平複下來的波潮很快便因臨賀、桂陽的一紙戰報再次掀起了濤浪。
桂陽郡都尉張北昨日駕馬疾衝入京,本是直奔皇城,中途卻被淮王之人攔下,請去了攝政王府。
天子與淮王都十分關注臨賀方向的動靜。
張北被攔截的消息很快便傳入了宮中。天子坐於宮中,聽聞那張北入了淮王府便再未出來過,心中焦慮不安。恰於此時,江呈軼領著太子寧無衡匆匆奔入南宮之中。
魏帝見這二人臉上神情皆無比凝重,心中頓生出一股不安之感。
“江卿如此著急的帶著太子來見朕,可是有什麽大事?”魏帝強裝鎮定,抬頭詢問道。
江呈軼看著魏帝慘敗病色的臉,到了嘴邊的話,忽然有些不忍心說出口了,生怕他這麽一說出口,天子會氣暈過去。
他頓了片刻,朝著魏帝撲通一聲跪下,向他大拜道:“太子與臣同時得到消息.……臨賀……被烏滸王孟災占領……桂陽此時亦處於水生火熱之中.……蔣太公一家現如今不知是生是死、太守顧安已死。”
魏帝拿在手中的茶盞猛地墜地摔成了四瓣。
他抬起眼朝江呈軼看去,一字一句加重語氣重新問道:“你……再說一遍?”
江呈軼吸了一口氣正準備回答,身側的太子卻在此時開口道:“父皇!請允兒臣帶兵,隨城將軍前往臨賀,奪回失地!”
太子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使得一旁的江呈軼深深皺起了眉頭,他抬起頭朝太子瞪了一眼。
寧無衡接到老師這滿含警告的目光,心中微頓,細想起自己方才的話,才覺自己太過著急,說的話實在魯莽。於是急忙同江呈軼一起朝他的父親跪了下來,伏地不敢繼續多語。
坐在高座之上的天子目光沉沉的看著他們二人,大殿陷入一片寂靜。
魏帝沉默許久問道:“江卿,事情當真已到這般地步?”
江呈軼等著他問這一句才開口道:“陛下,殿下也是因過度擔憂蔣太公,一時間失了方寸。事情還不至於到如此地步。眼下臨賀全城封鎖,臣的人出不來也進不去,消息的可信度並不高。”
“朕今日聽聞……那桂陽郡都尉張北昨日駕馬入了京城,卻被淮王攔截,綁去了王府,至今杳無音訊。臨賀此事也許並非虛言。”魏帝握緊拳頭,病態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江卿,年前你在朕和城將軍麵前打了保票.……說隻要有水閣相護,蔣太公、關內侯府絕對平安無事,現如今這局麵難道就是你要給朕看的?”
江呈軼卻不慌,緩緩起身,朝魏帝揖了小禮道:“陛下莫要著急,今日臣進宮除了想要將此消息告訴陛下之外,還想告訴陛下,此事,臣有所準備。希望陛下能夠配合臣。”
魏帝皺了皺眉頭道:“你有準備?什麽準備?”
江呈軼頓了一下,盯著魏帝身邊侍候的崔遷看了一眼。
魏帝挑了挑眉,對崔遷道:“你且帶著人先下去吧。今日南宮無需掃除,讓外麵的仆婢都躲遠些,不必前來侍候。”
崔遷將雙手舉過頭頂,做了揖禮姿勢拜道:“喏,奴婢這便吩咐下去。”
待崔遷帶著左右侍奉的仆婢退出大殿,魏帝才接著問道:“什麽準備還需朕屏退左右?你也知崔遷是老人了.……”
江呈軼這才開口道:“臣接下來所說之事.……除陛下、太子陛下以及臣之外……萬不可再有第四人知曉。”
魏帝開始好奇道:“究竟是何事?”
江呈軼答道:“臨賀無恙,蔣太公無恙、臨賀太守顧安亦無恙。”
一旁的寧無衡聽到此話,驚的瞪大了雙眼,稚嫩的臉龐上透著一股燥紅,眸中充斥著不可置信。
“老師這話……可是真的?”這少年驚的合不攏嘴,說話也有些斷斷續續。
上座的魏帝臉上也是一片驚異,實在難信他的話。
江呈軼卻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道:“臣怎敢對天子撒謊?這欺君之罪,臣還擔不起。”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魏帝此刻滿眼疑惑,深黑的瞳眸緊緊盯著麵前這個俊秀傾城的男子看,心底驚駭難平。
“張北入京,的確是想要向陛下稟報臨賀失守之事。但臨賀被全城封鎖,張北作為貴陽郡都尉也並不知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臣得到消息,才知,外界之傳聞皆是顧安顧大人與蔣公聯手故意散播出去的。”江呈軼繼續說道。
“此話是何意?”魏帝蹙起眉頭。
江呈軼答道:“陛下不是很早之前便想除去那廣州刺史、以及烏滸王孟災麽?這二人狼狽為奸,仗著淮王之勢為虎作倀,常年於邊防走私軍火,使得大魏南境軍閥混亂難治,時常發生戰亂,耗費侵擾民生。如今,趁著此次的臨賀戰亂,顧大人與蔣公尋到了除去這二人的好時機,於是故意散出他二人已被孟災俘虜之消息。”
“可有確切消息?”魏帝對江呈軼的話半信半疑,並未全信。
寧錚此次下了血本,據他所知寧錚在桂陽凝集了不少兵力,花了大半年時日在臨賀布置,又將次子寧南憂送去了邊境,其可謂是準備周全。魏帝早就料到終有一日會有這麽一戰,隻是他寄希望於江呈軼、蔣善、顧安三人,之前也並非那麽擔憂。但今日聽聞噩耗,心中尤為害怕,此刻又聽江呈軼提及反轉之事,自然不敢相信。
“臣的人與蔣太公取得了聯係,送來蔣太公親筆帛書一封,陛下可要看一看?”江呈軼從袖中掏出一卷帛書,雙手奉上,低頭答道。
魏帝抓住了希望,自然渴望確定這消息,於是急忙道:“快拿給朕瞧一瞧。”
江呈軼從地上起身,彎著腰身,抬著雙手將帛書送到了魏帝麵前。
魏帝迫不及待的接過帛書,迅速打開,蔣太公蒼勁的筆法即刻映入了他的眼簾,這熟悉的字體令他立即確定這封手書確實是蔣善所寫。帛書之中的確如江呈軼所說,毫無差池。
“如此一來.……”魏帝鬆了一口氣道,“蔣公與顧大人之後的行動又是什麽?”
“此事便不必陛下操心,陛下若信臣,交給臣來辦即可。”江呈軼弓著腰身誠懇的說道。
魏帝定了定神又道:“江卿也需同朕稍微交代一番。”
江呈軼直起身,站在魏帝麵前淡淡道:“陛下可知忍耐二字?”
魏帝一怔,凝眸朝他看去,見眼前這個身形單薄的男子鎮定自若,無半分憂慮,心中也沉穩許多。他點點頭即刻信道:“朕信你。便不多問了。”
“多謝陛下信任,隻是臣還有一事要交代。”江呈軼感激揖禮,再次抬眸又提起一事。
魏帝問:“何事?”
江呈軼答:“想必那張北最多明日便能從淮王府中出來……屆時,他必要再前往宮中向陛下稟報臨賀之事,陛下隻需裝作完全不知,便可。”
魏帝低眸思考了一番道:“張北性子端正率真,想必也不會因淮王之勢屈服,但他這樣的性子,心中有什麽事,也最容易讓淮王看破。朕明白你的意思,無論如何,朕會照往常一樣,不會讓寧錚看出什麽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