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對施安的囑咐
她不允季先之離開,神色之中的深惡痛絕並不像是偽裝。季先之若有所思的想著。
施安並未放棄,一步步艱難的從陰暗的角落裏爬出來,跪在江呈佳的腳下央求著,“夫人,我隻同你說兩句話……”
小窗裏射進來一束陽光,施安便拚命的往光影中爬。
江呈佳終於看清楚了他的模樣。
一股汗餿味和著血氣的腥臭撲鼻而來,他著一身破爛不堪的布衣,胸膛背脊被抽出一條條觸目驚心的鞭痕,血肉模糊,一雙手上多處刀傷,皮開肉綻,鮮血與膿汁混雜著留下,發這一股惡臭。
她還是吃了一驚,施安這廂被折磨的人鬼不像,隻怕之後的營救行動就算成功了,他這傷勢.……不修養個一年半載,是無法恢複了。
江呈佳略略皺眉,眉眼間流出一股不忍,沉思片刻才對季先之道,“季叔.……您先出去候著吧。”
季先之見她麵色猶豫不忍,便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轉身將隔間的小門關上,退了出去。江呈佳鬆了口氣,冷下臉盯著眼前匍匐在地的人道,“施安將軍有話還是快說吧。”
施安整個人伏在地上,雙手因傷勢並攏不得,隻能像雞爪一樣張著。
“夫人,我.……有幾件事想要拜托你.……求夫人看在我同江大人有過幾麵之緣的份上..幫幫我。”施安啞著嗓子低聲懇求著。
“你讓我幫你什麽?”
“求夫人……行行好,幫我救出我的妻兒老小……”施安披著亂發,努力仰起頭,真誠的望著她。
此話不禁令江呈佳詫異。
她本以為,施安對寧南昆忠誠無雙,深信不疑。沒料想,此刻施安竟然會求她此事。
“為何來求我?你將我綁至泉陵,令我夫君重傷的賬,我還未曾同你算。如今竟然想著我幫你?”江呈佳蹙著眉,冷著一副麵孔,向後退了幾步,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我知,從前是我助紂為虐,一切是我的錯。我罪有應得,可……我家人卻是無罪的……夫人,您原諒我.……求求您,救救我的妻兒父母!”施安磕頭如搗,哪怕頭破血流,血糊糊一片也不覺得疼。
江呈佳壓下心間不忍,愣是看著他這麽磕著,一言不發。
施安見她毫無反應,心中恐慌更勝:“夫人.……我知你兄長與城大將軍關係十分要好。我與城將軍乃是故交……我..我無人可求了,隻能來求你。現如今我被困在這裏,想是沒命活了.……若我失蹤。就算德王殿下想要保我.……攝政王也絕對不會放過我的家人。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家人。”施安幾乎哽咽著,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布滿血絲的雙目裏充滿了絕望。
照這情形,想這施安還不知她兄長便是當年與他一同從軍、甚至拜把兄弟的那個小兵頭子。施安求助於她,完全是因著從前他與城將軍的私交,想來之前他應曾從寧南昆那裏得知兄長與城將軍交好,故而此番決定來求她。
“你無人可求?”江呈佳質疑道,“若你肯將寧南昆所作惡事告訴我夫君,肯承認當時誅殺張遣私府全部奴仆的人是寧南昆……想必他或許能答應你一個條件。何至於來求我?”
施安卻搖了搖頭道:“要滅口的是攝政王寧錚,並不是德王殿下.……無論怎樣,他終是我的主子,對我有提攜之恩,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絕不會因此賣主求榮.……幸而天無絕人之路。有夫人您.……夫人,您兄長江夢直乃是仁善之人,無辜者他必不會放任不管.……夫人您自小長於這樣的人身旁,心底也必然善良……求夫人開恩!”
江呈佳冷笑一聲道:“施安,當初你替寧南昆做事時可有想過今日這樣的下場?”
施安垂目,吞了口氣,已有些瘋狂,“我知.……做這些惡事,遲早會有這樣的下場。我知錯,且大錯特錯。”
她沉默片刻,終是應了下來:“我可以答應你。”
隔門外聽著的季先之一愣,沉下了臉。
施安似是沒有料到江呈佳這麽快便答應了下來,黯淡的雙眸中露出一絲希望,他跪在江呈佳腳下狠狠磕了幾個頭道,“多謝夫人大恩大德!多謝夫人!”
“你無需謝我。”她偏過頭,眉目籠上一層凝霜,冷冷的看向隔門窗紗上印出來的人影自言自語道,“你雖犯了錯,但正如你說,你的家人不該遭此劫難。他們並不知情。”
說話間,江呈佳緩緩蹲下,悄悄靠近了施安的耳邊,低語一聲,“今日我願意來,是想告訴中尉。若你想活著與家人團聚,接下來需聽我的。”
施安眸間一愣,麵露不解。見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便也小聲起來,“夫人.……想要救我出去?”
江呈佳搖了搖頭,又放聲勸道,“我不會計較在臨沅時,你將我綁去的仇。但也請你記住,我幫你,也絕對不是因為原諒你,隻是因為兄長與城將軍的情誼。”
她刻意相勸的同時,抓住了施安的雙手,默默在他掌間寫了幾個字,侃然正色的看向他。
施安雙目透出驚異的目光,甚是不解,卻合著江呈佳的戲碼演了下去,“我知夫人不會原諒我。將死之人也不求夫人的諒解,隻求夫人救下我家人!”
江呈佳見他衝著自己鄭重的點了點頭,終是鬆了一口氣,站起身將戲做足道,“你且好自為之。”
話音落罷,她轉身離去。
推開隔門,見季先之正立在門外候著,她深吸一口氣道,“季叔,我們走吧。”
季先之不露聲色的點了點頭,上前將小隔屋的門牢牢鎖住,這才隨著江呈佳往外行去。
寧南憂泰然自若的在馬車裏等著,呂尋卻焦急不已,眼瞧著江呈佳還未從宅子裏出來,便急忙問道,“主公.……這江氏..夫人她還沒出來,難道您不怕她同那施安說些什麽?”
呂尋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嘴,立即改正過來喚作夫人,麵上卻對這個稱呼厭惡至極。
“你性子何時變得這樣急?”馬車裏傳來沉沉的聲色,寧南憂睜開眼道,“季叔在一旁,她還不敢明目張膽的同施安說些什麽。”
“主公!那江呈軼心機頗深,不見得猜不出您的計劃。若他要劫走施安,直接帶入宮中麵見魏帝.……您的籌謀就.……”呂尋想繼續勸說。
“閉嘴。”寧南憂未等他說完,便厲嗬一聲,寒氣森森。
呂尋一驚,曉得自己說錯了話,立即閉上了嘴。
此刻馬車後方傳來了腳步聲。呂尋回頭一看,便見季先之與江呈佳從裏麵走了出來。
片刻後,馬車裏閉著眼的寧南憂隻覺簾子一動,有人鑽了進來,於是睜開眼朝前看去。
江呈佳麵露笑容,在他身旁坐下。
“出來了?”他淺淺地回了個笑,拉住江呈佳露在袖外的小手隻覺冰涼,不由皺了皺眉道,“怎麽手這麽涼?”
她不作聲,倚靠在後麵的軟枕上,麵色略略發白。
“施安同你說了什麽?臉色這樣差?”他關切的問著。
江呈佳猶疑片刻垂目低聲道,“他求我救救他的家人……”
寧南憂詫異起來,也沒料到她竟這麽快便說出了實話,於是沉下聲接著問,“阿蘿答應了?”
“嗯。”她應道,“有句話,施安說的沒錯。他助紂為虐,可家人卻並不知實情……他的家人確實是無辜的。”
他心下一動,此刻竟不知如何回她的話。
“二郎.……我心下不忍,答應了他。可……我不過一介女流,雖有功夫傍身,手中卻並無人脈。但那的確是無辜之人。二郎,可否……幫我尋一尋施安的妻兒父母,護他們周全?”江呈佳自顧自地說著,語氣裏帶了央求的意味。
寧南憂與之對視,凝目看了許久,忽而道,“阿蘿當真想救施安的妻兒父母?”
眼前如花朵的小女子如小雞啄米般的點頭,一片期盼的望著她,水靈靈的眸子裏都是對他的信任。
他忽然覺得心中一股熾熱又衝動般的湧了上來。
但呂尋的話不斷在他耳邊回旋,斯須幾時,內心的理智才將那片躁動的情意壓了下去。
“好。我答應你。”他麵無波瀾之色,平靜說著,“隻是,有一事你須知。前幾日我得到消息,說是施安的妻兒已死於隆中大災之中。其父母不知所蹤。”
這試探性的話語令江呈佳麵露驚色,裝作無知:“怎會恰好死於隆中洪難中?那.……君侯可有派人尋找其父母?”
寧南憂將她的驚色看入眼中,略略轉了轉眸道:“尋了,無從查起。至今為止不曾有消息。”
江呈佳則失落的垂下了眼眸,“如此.……也沒有辦法。”
他不忍瞧見她垂目難過的模樣,終是湊過去輕輕道了一句,“我答應你,若一有消息,必然第一個告訴你。並派人保護他父母。”
她麵露喜色道,“果真?”
寧南憂點點頭予以肯定,便見江呈佳一臉高興的同他說道:“二郎肯為我做這些,我很是感動。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