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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潰瘍於傷,糜爛於心

  她心急如焚,迅速起身,將昏迷的寧南憂費勁兒抬起背到自己的身上,從叢林裏艱難的跨出去,一步步爬行,小腿不自覺的微顫起來。


  他個子高,骨架重,整個人壓在江呈佳瘦小的肩膀上,幾乎快將她淹沒。她咬牙堅持了一段路,便覺胸悶氣短,累的滿頭大汗。平日裏,她總覺著寧南憂太瘦,身上除了精肉便隻剩骨頭,沒想到背起來這樣沉。


  江呈佳心急於他的傷勢,不敢作停留,腳步卻逐漸虛浮起來。


  就在此時,山徑前傳來季先之等一行人的呼喊聲,“主公! 夫人!”


  她黯淡的眼眸之中立即放出了光彩,牢牢的護住背上的寧南憂,衝著前麵傳來呼叫聲的地方大喊道,“季叔!我在這裏!!季叔!”


  帶著家仆在這山間尋了兩三個時辰的季先之從原本的平穩變成了焦急,本是站立不安,突然聽見江呈佳這一嗓子叫喚,滿心的彷徨便瞬間瓦解。他帶著十幾人,朝著江呈佳傳來呼喊的地方衝去,應了一聲道,“夫人!夫人!君侯可同你一起?”


  江呈佳聽到回應,幹澀的眼眶便頃刻間濕潤起來,她哽咽道,“君侯同我在一起!季叔!快些來!君侯昏過去了!”


  季先之得此消息,心中一驚,腳下生風,火速朝山徑那頭衝了過去。遠遠地,便瞧見夫人瘦弱矮小的個頭吃力的背著君侯朝他們這邊一步步走來。季先之一拍腦門,步伐加快,氣喘籲籲來到江呈佳的身邊,“夫人,奴來晚了。”


  話音落罷,他便伸手去接寧南憂,輕手輕腳的將他從江呈佳的肩上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又問道,“君侯為何會昏迷?”


  聽此問話,江呈佳羞愧的低下頭,十分過意不去,滿心滿眼的後悔道,“都怪我任性,君侯急馬來尋,傷口迸裂,又因這山間潮濕惡化感染了。季叔,這裏離車隊還有多遠?君侯的傷可不能耽誤了。”


  季先之聽著她滿是歉意的語氣,滿肚子的責怪與不悅也漸漸壓了下去,他仰頭瞧了瞧黑沉沉的天,答了一句,“不算遠,少夫人且跟緊了。天黑了,莫要走遠。”


  兩人一路朝山下的車隊狂奔而去。


  而此時侯在山麓腳下的千珊、沐雲以及呂尋早已急得跺腳,恨不能自己也離開車隊去尋他二人。正當幾人因此又要起衝突時,季先之背著昏迷的寧南憂衝了下來,衝著不遠處的呂尋大喊一句道,“快將孫醫令喚來!”


  呂尋定睛一看,隻見自家主公一動不動的垂掛在季先之的身上,氣息奄奄,腦中怒火一衝,便要對後麵跟過來的江呈佳發火,卻被季先之狠狠的剜了一眼,予以了警告。呂尋將滿心的惱火強壓了下去,但還是控製不住的瞪了江呈佳一眼,腳步一轉,急匆匆的去尋孫齊。


  江呈佳現下的心思全係在寧南憂的身上,根本無暇顧及呂尋對自己的敵意。季先之小心翼翼的將寧南憂背至馬車上放平後,便囑咐了幾個小廝去燒熱水。她上了車,守在寧南憂身邊,用冷水浸濕了絲巾,放在他的額頭上替他降溫。


  寧南憂燒的厲害,一團淺淺的紅悄悄爬滿了他的臉頰。渾身的滾燙,讓陷入昏沉的他下意識的扯著衣袍,眉頭緊緊蹙著,難受至極。江呈佳見此,手忙腳亂的替他脫下外袍。他滿身的傷痛,倚在木榻上十分不適,翻來覆去的不停歇。江呈佳又急忙坐過去,讓他枕著自己的腿睡,又扯了扯絨布往他身下墊了墊。身下軟綿一片,才令寧南憂傷口處的撕痛稍稍好了一些,這才安歇平靜下來,倚著她的腿,沉沉睡了過去。


  她有些艱難的將銅盆移到自己身邊,不斷替寧南憂換下額上被熱的滾燙的絲巾。這一來二去不知換了幾次,寧南憂的燒卻無半絲退下去的意思。江呈佳不由煩躁,掀開車簾衝著外麵急匆匆的喊了一句,“孫醫令呢?怎麽還不來?季叔!”


  “夫人!下官來了,夫人莫急。”不遠處傳來孫齊的聲音。江呈佳鬆了一口氣,放下車簾,皺著眉頭盯著昏沉入睡的寧南憂看,心下愈是難忍的愧疚。


  孫齊站在格窗前,小心詢問道,“還請侯夫人將君侯扶起,將手從窗中伸出來,方便下官把脈.……”


  江呈佳皺皺眉,雙手拖住寧南憂的背脊,輕手輕腳的挪了個位,將他的手從格窗中伸了出去。男女有別,她坐於車中,孫齊自然不能上馬替寧南憂診治,便隻有這樣隔窗診治了。


  孫齊搭上他的脈,麵色逐漸沉重下去。江呈佳侯在車內,半天未曾聽見動靜,便心焦氣躁的問了一句,“孫醫令,君侯的脈如何?”


  “稟夫人,君侯的脈象十分不穩。”孫齊撤了脈,將寧南憂的手臂輕輕往格窗中一送,才拘禮道,“君侯原本是皮肉傷,刀劍刺入肉內,卻並未傷筋動骨。泉陵時,我已為君侯處理過傷口,清理了腐肉,火燒銀針,縫合了傷口。但君侯傷後一直不曾好好休憩,過度勞累,致使寒性入體傷口感染,四脈虛伐遲緩,以至於此刻傷口成膿成瘍,渾身發熱不止。下官即刻為君侯煎副散熱的藥來,待服下藥,下官需……重新為君侯去除傷口腐肉。”


  “醫令為何猶豫?”江呈佳聽出他言語間的隱隱不安,追問道。


  “下官鬥膽一問,君侯此時可血流不止?”


  江呈佳盯著寧南憂血染的裏衣,愈發難安的答了一句,“是。”


  “君侯駕馬疾行,受劇烈顛簸影響,崩裂了傷口。此象比初時受傷來的更為凶險,傷口生出潰瘍,瘍汁不斷流出,阻礙皮肉愈合,若再嚴重下去,極有可能潰爛全身,高燒致死。”孫齊探得此脈,一張臉沉了又沉,更是戰戰兢兢起來。天子命他務必好生照顧淮陰侯,若因他醫術不精,而令淮陰侯歿於他手,那這便是天大的罪狀了。


  他擦著額上頻頻冒出的冷汗,吞咽了一聲又接著道,“夫人,下官還需再次以火烙灼燒君侯的傷處,以此止血散毒。”


  江呈佳心下煩躁,看著寧南憂這般煎熬難受,便如坐針氈,急急道,“莫要說廢話,具體如何做,醫令且快些為君侯處理。”


  孫醫令被她急促隱怒的聲音嚇得撲通一下跪了地,胡亂抹去額上的冷汗,顫抖道,“夫人莫急,此地處山腰,馬車並不封閉,並不適宜動刀火烙。”


  她沒了耐心,心急如焚道,“那便快些前往臨賀,莫要繼續耽擱了。季叔!讓大夥準備一番,啟程!”


  季先之一直在孫齊身邊聽著寧南憂的狀況,心下也是焦灼不已,聽見江呈佳如此吩咐,便應了一聲,“喏。”


  車隊匆匆上路,往臨賀趕去,連夜奔波,終於在天亮前趕至了這座都城。


  一行人急吼吼的入了臨賀的驛館,將寧南憂安置下來後,都各自手忙腳亂的準備東西去了。


  江呈佳替寧南憂脫掉了衣袍,又將屋子關的嚴嚴實實,便等著孫齊與季先之將火烙的物品備齊前來。


  片刻的焦急後,季先之領著碳爐,另一隻手拽著一隻漆黑鐵烙進了屋子。


  孫齊擦拭著滿頭的汗,接過季先之手中的鐵烙,用滾燙的熱水先行清洗擦拭了一遍,便放置在炭爐上烘烤。備好這一切後,他便拿出隨身攜帶的醫卷布袋,挑出一柄小巧彎刀,仔細擦拭一遍,用烈火烘烤一番,至其滾燙,便來到了寧南憂的榻前,預備替他剔除腐肉。


  孫齊跪在榻前,麵龐緊繃,盯著江呈佳認真嚴肅道,“先前君侯去除腐肉之時,隻是將其上一層細皮爛肉剜去。但此次,君侯傷口潰爛的太快,腐肉冗積,需大麵積切除。切除時定然劇痛難忍,還請夫人與季大人替下官控製住君侯,莫要令他亂動。”


  江呈佳緊繃著神經,衝著孫齊鄭重的點了點頭道,“我知,還請醫令放心。”


  季先之站在榻的另一頭,死死扣住寧南憂的雙腿,與江呈佳對視一眼,同時頷首示意。


  孫齊扣住小刀木柄,係了攀膊將衣袖卷起,緩緩將刀尖移至寧南憂的傷口處。


  此時,寧南憂胸前那道猩紅的傷處,泛著暗黃色的瘍汁與濃腥鮮紅的血水融為一體,不斷自傷口裂縫處冒出,被刀隔開的兩塊肉已成暗沉的腐色,散發著腥臭位。


  孫齊緊緊擰著眉,狠狠屏了一口氣於心中,並將刀刺入了寧南憂的傷處。


  處於混沌燥熱難忍的寧南憂在一片迷茫茫的霧夢中不知自我,不知何處,忽覺胸口處傳來劇烈滾燙的刺痛,俊朗的麵容即刻皺成了一團。但他死死磕著牙齒,愣是不肯叫出聲。


  江夢蘿握著他的手,吃力壓著他的肩。她能感受到他全部的顫栗與克製,因而心酸難忍,眼眶微微起了一層紅色。


  刀入得更深,寧南憂痛的發出悶悶嘶吼,齒唇間發出“咯咯”的切牙聲。


  她驚慌失措的抱著他,不斷安慰道,“二郎.……莫怕,莫怕。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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