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這一念，差點念成訣別
珊莎將皮皮送上輕甲，調好醫療艙的設置，確定她安全無事，就埋頭裝物資去了，還搬了池慕酒點名要的那台救生艙進來——布拉德在裏麵。
池慕酒傷得不算重，就是失血過多，躺在醫療艙裏縫合好傷口，他就自己遙控了一架輪椅過來，坐了上去。
幺雞連備用電都用完了，慫成個球，黏在光波充電器上不下來，確實是下不來。
指揮艦上的物資，足夠支撐重甲及全部兵力在太空中漂流一個半月。珊莎隻裝走了四分之一的物資，足夠他們幾個在太空中漂流兩個月了。火力和能源裝滿，再補一點備用能源，其餘的都沒要。
一切準備就緒，她才一臉木然地登上輕甲，卻沒點火，坐在操作台前發呆。
“你有什麽打算？”坐輪過來的池慕酒，在珊莎身後問了這麽一句，算是征求意見。
珊莎背對著池慕酒，沒有答話，眼淚簌簌的就淌成了兩條線。
傷口劃開的那一刻，還不覺得有多痛，那時大約隻有痛快。回頭舔一舔血，才曉得痛是什麽滋味。
珊莎不說話，池慕酒也沒逼得太緊，沉默少許，問她：“你家住哪裏？”
“瑪雅星。”珊莎終於開口說話了，聲音有點哽咽。
“有兄弟姐妹嗎？”池慕酒說話很暖，打算給點兒安慰，不算施舍。
“家裏沒人在等我，我也沒什麽打算，別問了。”珊莎說著，點火將機甲發射了出去。
他們隻開走了一架輕甲，另一架輕甲和剩餘的物資全都留在指揮艦上。指揮艦上還有二十一人活著，珊莎沒有就此斷絕他們的生路，畢竟曾經兄弟一場。
輕甲駛入太空，漂了三四個小時，漂得漫無目的，像跌入外太空的流浪漢。
珊莎始終不說話，坐在駕駛艙裏發呆，一動不動的。
池慕酒背對駕駛艙，坐在吧台前品酒，也不說話。
“你們想去哪兒？我送你們一程吧。”珊莎忽然開口，淡淡的問了池慕酒一句。
幾個小時前，他兩還是針鋒相對的敵人，這會兒竟然說要送他們一程，這姑娘骨子裏實在沒什麽氣性。
池慕酒回過頭去，珊莎還是那個姿勢，木頭樁子似的坐在駕駛艙內。他垂眸尋思片刻，回她：“去瑪雅星吧。”
他大約也沒想好去哪兒，聽珊莎說她老家是瑪雅星的，想著順道去逛逛也行。
一聽瑪雅星，珊莎身體裏死寂的血液瞬間凝滯了。她回頭對手池慕酒眼眸，有點驚訝，又有點不情願就這麽給他揭傷疤。
她想大逆不道地忤逆執政官一句“人艱不拆”的，池慕酒卻斟了滿滿一杯龍舌蘭過來，遞給她。
——酒本來就是珊莎的，這借酒敬佛的，還真是不客氣。
“皮皮是我聘請的機甲師，這是真的。我們開出塗山星的那架拚裝重甲，就是她的傑作。她答應送我達到目的地，確保機甲安全，我才同意帶她出來的。”池慕酒說話，從來都是看菜下飯的，專挑人軟肋下重錘。他瞧出來這姑娘對皮皮動了心思，索性拿她擋箭。“機甲費用很高，三百五十克可塑納米材料。如此巨大的數目，除了諾瓦，我現在也想不出來去該哪裏湊齊材料。”
“諾瓦我是肯定不能去的。我一中途叛逃的流放犯，就這麽回去，豈不自投羅網？雖然皮皮喊我叔叔，但我一直覺得自己風華正茂，還能活幾年，不想那麽早就去送死。”
確實，他這個年紀，在三百歲的人均壽命麵前，還有大把大把的青春期可以揮霍。
珊莎不經意地笑了一下，眉宇間還有哭過的淒涼。她接過池慕酒遞遞上來的烈酒，一口幹了，大大地呼了口氣，全是酒精味兒。她問池慕酒：“所以呢？”
“所以，我決定去瑪雅星。”池慕酒雙手環在胸前，斜倚在操作台上。他柔和的眼神裏，似有普度眾生的憐憫之意。而那憐憫之意，卻是他為珊莎量身定做製。“瑪雅星是射手星係的軍事基地，射手又是離蓬萊最近的一個星係，按機甲現有的物資配備估算，漂到那裏恰好合適。”
“我有幾位舊相識住在瑪雅星，搞點兒材料啥的，應該不成問題。”
珊莎揉了揉太陽穴，起身走到吧台位置，自己斟上一杯烈酒，幹了。回味一番醇香，她就這麽背著池慕酒說話：“池將軍，我已經離開管控局了，恐怕幫不了你。至於你說的那幾位舊相識，我不確定他們還在。”
池慕酒故意咬了咬唇，問她：“我都覺得自己風華正茂，那我幾位舊相識也老不到那兒去吧？還是說，瑪雅星發生了什麽事情……”像塗山星一樣，或者別的更可怕的事情。
“唉……沒什麽。”珊莎喃喃自語的，聲音很輕。
輕甲的空間雖然緊湊，但是從休息區的吧台到駕駛艙，怎麽也隔著一間大客廳的距離。
珊莎這音量，池慕酒著實沒聽清楚她在嘀咕什麽。瞧她語焉不詳的模樣，執政官預感有些不好。瑪雅星可能真的發生過不好的事情，珊莎在故意隱瞞他，或者不願提及。
他在議會十八年，為什麽不知道瑪雅星有事？對了，這十八年他身居高位，多數時間都在諾瓦，到底知道多少民間疾苦……
他尋思著，流放區的兄弟們都跟“聖火聯盟”一起撤了，布拉德命是保住了，還得找個地方讓皮皮給他做基因修複手術，去瑪雅星也無妨。
“我帶你去瑪雅星，其餘事情，你自行搞定。”珊莎滿上兩杯龍舌蘭，幹了一杯又一杯。
她手裏晶瑩剔透的水晶酒杯往吧台上一擱，著實讓人心痛那杯子，感覺它受了很大的衝擊力，再靜置兩秒都能裂掉。
水晶酒杯沒裂，珊莎裂了。
她轉身坐進駕駛艙，眼眸裏憤憤然點起仇恨的烈焰，也不曉得在恨誰。“我在瑪雅星沒有固定的住處，進入管控局之前住的都是積木屋，沒地方招待你們做客。你們去了，得自己解決住處，或者露宿街頭。”
說完，她砰的一聲關上艙門，再不理人了。
管控局蓬萊星係分局的秘書長，在老家沒有不動產，哪怕是3D打印的小閣樓也沒有嗎？
池慕酒的眸光落在緊閉的艙門上，有點詫異。
他們就這麽決定，往射手星係的瑪雅星去了。
一個半月的漫長漂流，枯燥又乏味。同行的總共就沒有幾個人，還各有各的心思，隻有幺雞還是一如既往的八卦。她不偷看皮皮畫雲歌擬人機器人的設計圖，就跟珊莎扒池將軍的情史——池慕酒總共暗戀過一個蘭黛子，不曉得她是怎麽跟珊莎編出長篇巨著來的。
中途，機甲操作係統壞了，就近找了一顆無人行星登陸，檢修機甲。回來的時候，皮皮撿了一籮筐五顏六色還閃光的小石頭。她在休息區的機甲壁上，塗了一層午夜藍的塗料，將彩色小石頭敲碎了貼上去，做了一副蓬萊星係的星空圖。
她說：故鄉之土重於金，這一走不知道幾個月才能回來，留著做個念想。
這一念，差點念成訣別。
機甲漂過蓬萊星係邊境線的時候，皮皮給米勒醫生發通訊時，發現通訊網斷了，她以為是故障，沒太在意。
兩小時後，並不遙遠的地方傳來幾聲轟隆巨響，黑暗裏數十條火光蜿蜒著向前爬行，爬成一條條又細又長的宇宙裂縫——躍遷隧道被人炸了。
蓬萊星係總共二十一條通往外星係的躍遷隧道，這就炸了十四條。
什麽情況？
珊莎反應很快，在皮皮趕到主控室之前，就把大屏幕的電源切了。
皮皮在機甲內室待著，沒掛操縱網，隻能感受到輕微的衝擊波。她問珊莎發生了什麽事情，珊莎隻說機甲故障，自己拆開電源箱檢修了一番，沒有勞駕皮皮。
幺雞跟池慕酒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沒吭聲。
雲歌更沉得住氣，說什麽離瑪雅星不遠了，還催著皮皮去把她的星空圖裱起來。
皮皮：“……”
今天什麽日子，一個個的，腦回路都還正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