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淡月（三）
猛 喘著幾口粗氣，直到血腥味和鐵鏽味從舌頭底下衝到了腦海裏，萊恩才緩過勁來，先前海嘯般的痛楚退潮而去，而被跳彈打中的胳膊處也突兀間變得毫無感覺，萊恩知道這是封閉針暫時切斷了中樞痛覺罷了，等到時限過了，淤積下來的痛感將會瞬間淹沒他。
但是萊恩現在哪有空管這些，一頭熱汗淌下鼻尖，死死抓住扶手，一邊握著手槍，而整個履帶車像是風中殘燭般，被魔鷹搖晃地顛簸不已。而萊恩哪裏還敢開槍，一旁逐漸冷卻的副手屍體就是菜雞地最好證明。
“戰鬥……戰鬥警告……”儀表盤話筒滴滴答答地，萊恩有心去抓起質問究竟是如何，他沒心情再問發生了什麽，而是要問該到哪裏重新集結！
這是一輛雙發柴油機超功率載具，自重五六十噸，哪裏是區區幾頭魔鷹能夠掀翻的？萊恩隻管鎖死車門，竭盡全力地抓住話筒，大聲道：“總車！總車！等候指令，等候指令！”
“戾戾戾！”車窗外不斷有黑羽飄落，驟然響起的爆炸聲響令萊恩分不清是易燃品起火還是衛隊反擊，但他隻是個駕駛員，要做的便是堅守駕駛艙。
碩大的鷹首垂到了窗外，赤紅眼瞳大得快有萊恩腦袋一般，盯得萊恩悚然而驚。他知道魔鷹向來是廢土食物鏈頂峰，但何曾聽說過有如此大如巨龍的魔鷹？便是握槍的手也不禁顫抖起來，哪有掰扳機的念頭？
裏頭的人嚇壞了，外頭的鷹更是躁狂，空氣中彌漫著的油脂澀味無時無刻不在激怒著它們，它們嗅到了既是天敵又是同類的海岸魔鷹氣味，嗜血為生者定然以血為命。這頭渾身漆黑唯有一點紅暈的魔鷹猛然展開雙翼，精鋼鍛製的翎羽視之無不動搖，朝著車窗即是狠狠一啄！
“當啷！”覆蓋著裝甲風擋的車窗應聲而破，細長尖喙瞬間刺到了萊恩胯下，嚇得他亡魂皆無，拚命地往副座上擠，一邊瘋狂地把副手屍體推到另一頭，叫道：“操！操！操！滾開！滾開！”
叼住了褲腳，魔鷹囫圇個地把屍體咽下肚裏，剛嚐了味又是伸進喙來，這次萊恩再也管不著什麽其他了，抱著步槍大喊著死摁下扳機，對準了喙裏頭蠕動著的肉芽便是開火！
“突突突！”頃刻間二十多發子彈盡數打進了魔鷹嘴裏，縱然是魔鷹體軀龐大，也架不住嘴巴中彈，立刻瘋狂地扇著翅膀上躥下跳，忽地攀上車廂用勁猛啄，忽地利爪鉗住來回搖晃，仿佛是誓要生吞活剝了這個大膽的兩足哺乳生物！
萊恩扔開步槍，把條令拋之腦後，他不會在這種時候下車的！麵對一頭昂首足有十來米高的魔鷹，他穿沒穿外骨骼都隻是一道菜！唯一能抗衡的隻有屁股下這台車！
萊恩竄到駕駛座，一腳蹬住離合器，兩手掰住操縱杆，大喝一聲，真正地榨出了吃奶的勁，“哢噠”一聲，不啻於一聲耶穌聖言。往常兩個壯漢要合力用錘子敲的杆居然真就扣了下去。擋一掛，這台鋼鐵猛獸轟隆隆地啟動起來！
“來啊，你個婊 子養的！”萊恩一抹滿頭滿腦的鮮血，看著後視鏡裏撲騰飛舞的魔鷹，一腳踏下油門，履帶車頃刻間撞上前頭一輛，狠狠一頓差點把魔鷹給顛下出去，但這還不夠，萊恩一咬牙，掄起錘子一連敲下了退檔，輪盤一對，徑直將車倒後！
“噗嗤！”數千匹馬力才驅動的重載履帶車所迸發出的力量即便是魔鷹也要落敗，方才耀武揚威的魔鷹此刻陡然被車鬥牢牢擠在後一車車頭，這頭魔鷹瘋狂掙紮著。
“戾戾戾！”魔鷹嚎叫著，但於事無補，萊恩心底漫上複仇的快意，看著這頭吃掉了同伴的巨魔鷹漸漸地化作一灘爛泥。
“砰！”萊恩錘子一敲，檔掛前進。
“砰！”錘子再敲，擋再掛後退！
“砰砰砰！”如此連續多次，萊恩頓時癱坐下來，沒來得及呼氣回過神來，更猛烈的震動把他搖了回來。魔鷹臨死前的嚎叫喚來了更多的同伴，幾分鍾內，竟是同時有三頭魔鷹圍困住了這台履帶車！
“該死的，我今天不會死在這兒！不會死在這個旮旯頭的！”萊恩低吼道，但是他手足無措間又哪裏尋得到出路，隻得努力地把身體擠到座椅下，這一看倒好，居然看見了一瓶酒。
“吉斯，你個畜牲養的。”萊恩心裏絕望中又泛出股希望，他連忙摸出打火機，拽過了副手悄悄藏在座椅墊內的烈酒，深吸一口氣，狠狠砸碎酒瓶，再將打火機一扔。
火苗頃刻升起，駕駛室內烈火熊熊，撕爛的座椅填充物更助長了火勢，饒是魔鷹堅韌無比，長喙沾染上了火焰也是疼痛難忍，紛紛暫時抽身，萊恩瞅準時機，打開車門縱身一跳。
車門離地也有兩三米高，萊恩幾乎連滾帶爬地從泥地上鑽進了車底。一個翻身直接抓住了車盤主軸，扒開導液管，讓防凍液澆了一頭一臉。凝氣屏聲地祈禱著魔鷹忽略了他。
魔鷹突然丟失了目標，變得更急躁起來，不斷地用翅膀推著履帶車，萊恩看著一根根人粗的鷹足在身邊踐踏，早就一顆心提在喉嚨裏。許是祈禱見了效，幾頭魔鷹愣是沒尋到他，甚至互相啄了起來。
“轟！”更大一聲爆炸差點把萊恩震下車去，這也同時吸引了魔鷹，呼啦辣振翅飛走，萊恩過了有一陣子才狼狽不堪的鑽了出來。
“耶穌啊……”萊恩抽了自己一下，哪裏敢相信這是營地？入眼之處盡是火海，各式履帶車要麽傾覆要麽燃燒，他用盡目力才望見了幾個憧憧黑影，但萊恩卻不敢高聲喊叫，怕又引來魔鷹。
萊恩知道此刻必須要找到大部隊才能博得生機，他不清楚為什麽突兀招來了如此大股的魔鷹團，而他也懂得豈有無緣無故？有魔鷹再來一波行軍獸，食屍鬼又是什麽難事？
萊恩爬回履帶車中，取下步槍和急救包，環顧四周，又不得已頂著一顆砰砰亂跳的心找出了開鎖鉗，跳到履帶車後，打開了貨箱門。萊恩跑長途運輸這麽多年，對於車隊來回運輸什麽都有底。
從貨箱裏翻出了幾袋食物胡亂塞進背包裏，萊恩踮著腳，奔跑著衝過了火海，剛翻了兩個跟頭打滅火星，就被一雙鐵手摁住了。
“別開槍！自己人！”萊恩看著熟悉的外骨骼，高叫道。“46號車駕駛長！一級下士萊恩·沃特！”
但對方隻扔下一句話：“那好，下士，拿起槍，跟我我們，要打反擊了！”
反擊？萊恩心裏不甚明了，但也隻得抱著步槍，有心上前問問這個陌生的士兵，不過那是裝甲步兵，萊恩又怎麽追的上，勉力趕上不掉隊就不錯了。
不知奔了多久，連火海都漸漸消減下去，萊恩聞到了屬於林子的濕氣，他心裏打鼓起來，晚間的林子是最危險的，不知蟄伏了多少怪物。但更多的聚能藍光匯聚起來，萊恩看到了幾個勉強像是熟麵孔的人。
“嘿！發生了什麽？我們要去哪兒？”萊恩終於扒住了個同伴，問道。
隔著一層麵甲，萊恩看的不真切，他聽到了一連串既快又急話語，隻勉強辨認出了“遭到突襲、獸潮、林子有人”等話。
萊恩伏在裝甲步兵後，靜靜等著指令，然而今夜注定不給這個可憐的駕駛長好過，林子果真竄出了不計其數的行軍獸，一種狀如蠻牛，犄角尖銳的雜食猛獸。
“開火！”毫無猶豫地，所有步兵手中的M6貝奧武夫步槍噴吐起12.7MM重彈起來，但這樣也阻止不了體重數噸的行軍獸衝擊，頃刻間裝甲步兵們就被衝亂了陣勢，各自為戰起來，賴以為豪的重彈也無法一擊斃命，除非是用炮彈！
“轟！”是的，炮彈來了，從火海裏衝出了一輛步戰車，速射機炮疾速射出了上百發炮彈，輕鬆遏製了獸潮，來不及萊恩高興一會兒，步戰車突兀間磅礴轟鳴，化作了一攤碎片。
衝擊波轟暈了萊恩，這個倒黴透頂的家夥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所見無不是著火亂跑的黑影，和飛舞雙翅的魔鷹，他喝醉了酒樣走來走去，渾然不顧口鼻耳眼皆是流血不止。
也許是這副瀕死模樣讓所有敵人忽略了他，萊恩跌頭跌腦地逃離了戰圈，扶住林中顆樹穩住了身形。但他再也沒心思去想發生了什麽。
萊恩閃電般舉起槍，朝著側後方打出一串子彈，周遭窸窸窣窣的聲響已經令他絕望。
“你們都他嗎地是誰？！”
“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偷襲波塞冬！”
“波塞冬會把你們挫骨揚灰！”
“艸你！艸你！艸你！”
萊恩瘋狂地叫嚷著，但黑暗裏注視著他的人或者野獸始終不發一言，這種無形壓力更讓萊恩發狂，他連連扣動著扳機，直到摁下去再也沒有響動。
“來啊！殺了我，就會有成千上萬噸的炮彈淹沒你們！來啊！”萊恩仍舊叫道，槍不低下，但敵人哪裏不知道虛實？
於是一個渾身塗抹著色彩的人、獸，帶著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刃，走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