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雨（七）
早間略略的濕氣伴著晨風，飄飄悠悠地鑽進荒原上唯一的幾抹異色中，撩起了卡車後座篷布下裏士兵們頭盔下的額發，順便把太陽升起前最後一絲酷寒塞進脖領裏，不覺間，這群來自芝卡城的士兵們已經坐了半夜的車。
“當啷~”卡車駛過荒原，不曉得是前輪杠到了什麽玩意，卡車驟然顛簸地快要平地飛了起來，車鬥裏的人們卻是習以為常地抓住了欄杆，別說嘴裏的香煙，便是煙灰也沒灑一分出來，可見士兵們很早就習慣了如此要了人命的皮革長凳。
“還有多遠到？”格瑞姆上尉把手擱在車窗外，他漸漸感受到沙漠的熱離正在積蘊，潛藏著的溫度會在太陽曝曬時的那一刻完全爆發出來，屆時連屁股底下的載具都要平白增添不少摩托小時，不由得他不急。
過了會兒，簾布才慢吞吞地撩開，擠在卡車後座的副手探出個腦袋，說道：“還有五十公裏。”
“韋納特鎮那邊怎麽說。”
“他們一個小時前聯絡上了芝卡城，長官讓我們繼續保持移動，幫助鎮子把流民全部殲滅。”
“好，先讓小夥子們熱熱身，別在那群吃沙子的廢物前丟了人。”
格瑞姆上尉當然有足夠的理由對韋納特鎮感到不滿，畢竟沒人喜歡在半夜從被窩扒出來搞一次長途運動。奈何是格裏高斯議員下的命令，他區區一個步兵連連長有什麽話可說的？幸好聯合軍一向治軍得力，二十鍾內除去必要的留守人員外所有戰鬥部隊全部登車出發，放給其他城邦那種嘚嘚瑟瑟的公民兵簡直是不可想象。也幸好聯合軍一向真的治軍鬆懈，不然莫名其妙少了大半個步兵連還不讓駐地反了天？
格瑞姆挪了挪屁股，痛感這十輛道奇卡車實在是如標牌名般老古董，抖抖索索地三百公裏的路居然從淩晨五點開到了現在中午11點左右，那該死的懸掛減震係統糟糕地和沙漠相得益彰，格瑞姆不止一次懷疑過人在坐了一天這麽個破玩意，沒抵達戰場就得先被自己的車子給打敗。
每輛四輪卡車活生生塞了二十多號人，若不是格瑞姆上尉身為一連主官，享用了副駕駛座，其餘的二十人全得擠在後座，想必每一次摩托行進，都是一次非常好的戰友情誼交流會，這麽垃圾的卡車偏偏聯合軍還寶貴地不得了，不僅把燃油消耗限製精確到了升，也牢牢扣著道路公裏總計，縱然想搞點副業也是徒呼奈何。
“長官，上頭來電話了。”副官遞來一個拉長了天線的野戰步話機。
格瑞姆先小心翼翼地把天線擱好，省的斷了，這才聽到了芝卡城通訊分管員的聲音，要求他把頻率調整到另一級頻道，以方便和韋納特鎮進行實時通訊。
“我一次要揍一頓管頻率的白癡。”格瑞姆嘟囔地調節著滾輪，好不容易地噪音降下去，這才聽到了韋納特鎮的聲音。
“這裏是韋納特鎮，戰況緊急，敵人正在逐個向哨塔發起圍攻，數量約有千人，擁有少量火箭彈，我軍勉強保持了鎮東部一號觀察站附近道路暢通，請務必迅速抵達。”
格瑞姆聽得出這是韋納特鎮指揮官阿賈克斯的聲音，幾個月前夏至節，他和阿賈克斯在芝卡城聯合軍軍官俱樂部一起喝過幾杯，對於這個出身鋼鐵軍卻發配到韋納特鎮那條大宗貨物運輸路，而沒有正常商旅通過的哨點的所羅門感到可惜。可惜歸可惜，這一點不妨礙格瑞姆心裏的憋悶。
“收到，四十分鍾內抵達，請於十二點十分約定時間內發射信號彈標識，我軍將由你方指定敵人點展開攻擊。”
“韋納特鎮收到，完畢。”
格瑞姆費勁地收回天線，罵罵咧咧道：“打兔子的時間到了。”
……
西蒙把架著的腿從控製台上收回，打了個嗬欠，M110A4也百無聊賴地擱在腳邊，仿佛為今夜一場搏殺中未能例行出彩而不爽。坦言之，西蒙也不是很高興。韋納特鎮隻是他挑的一個試金石，用來檢測大批量轉化紫雨披們的戰術熟練度和忠誠度，顯然後者得到了證明，其實也沒什麽可證明的，敢冒刺的在出發前就已經西蒙無情處死，紫血控製那種力度賽過一切，盡管生殺予奪會在紫血漸漸稀釋後鬆弛，但至少不是現在。
讓西蒙失望的是紫雨披們的表現，第一波衝擊的紫雨披們除了馬爾科、彼特等人良好的掌握住了所轄的流民，保持住沒潰散，其他人要麽是自顧不暇，要麽是帶領著流民衝進了火力網，在韋納特鎮守軍反擊的第一刹那就瞬間倒斃了上百人。
之後的突擊哨塔石牆也還是西蒙遠程遙控之果，彼特他們拿下觀察站並堅守敵方預備隊反擊算是有默契的配合，關鍵是除了馬爾科、彼特、喬納森那幫老家夥們以外，紫雨披們也掛的差不多了。
這麽看來做的最好隻有拉米雷斯帶的從鎮子南麵潛伏包抄的一組，獨眼龍善於訓練部隊，西蒙是知道的，短短半個月就把臨時招募的揀選流民訓練的有模有樣，同樣也堅定了西蒙的想法，拉米雷斯要遠比馬爾科更適合作為紫雨披的長官。
有海德拉出馬，韋納特鎮陷落無甚奇怪。用不著穆凱爾一隊人，僅憑菲利克斯這隊資曆較淺的海德拉就無傷亡解決了四座哨塔近百名精銳守軍，搞定後，純血海德拉們不願與在他們看來“不純淨”的轉化紫雨披混在一起，寧願回到遠方沙漠集結點也不想參加進分贓大會中。
一小時四十分鍾。這是奪取韋納特鎮花費的時間。如果讓海德拉來，零頭也不需要，但是一切事情都要海德拉來看是不切實際的。
所以西蒙才更需要用這種最極端的方式，來去粗存精，淘汰掉過快轉化紫雨披帶來的劣勢，盡快地把紫雨披們變成一支訓練有素的遊騎兵，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嘖嘖，這個哨鎮真肥的流油。”馬爾科踢開了被海德爾毒液腐蝕地不像樣的哨塔鐵門，嘩啦一下把一堆肉罐頭放在了西蒙麵前，滿嘴流油道：“頭兒，我找到了好幾項午餐肉罐頭，夠咱們狠狠吃了。”
“給大家分了吧，能拿的都拿走，武器彈藥優先。”
馬爾科聞言一愣，撓頭道：“頭兒，我們不在這停啊，鎮子有地下車庫，修一修可以物資帶走，有了槍，招多少人都可以！”
“還有下一個點呢，口袋裝滿了，下次裝什麽？”西蒙笑著反問道，於是馬爾科憨憨一拍腦袋，叫道：“頭兒說得對！”立馬吭哧吭哧地走了。
西蒙一邊翻閱著被擊斃的哨塔指揮官的日記，一邊盯著鎮子東邊。西蒙放任鎮子發出求救信號不是白給的，能咬一口是咬一口，尤其是這會兒敵人沒發覺過來的時候。
日記與伊萊賈·所羅門的招供不謀而合。韋納特鎮表麵上是75號州際公路的一條分支輔路據點，負責接應南下車隊，暗地是所羅門家族同南方鏽魔幫秘密走私藥物的存儲站。
鏽魔幫是南方最近幾年興起的幫派，混亂的南方比稍微有點秩序的北方危險的多，少數南方城邦的影響力不會超過城外二三十公裏，鏽魔幫橫行無忌，時常截殺過路商旅，是南北雙方皆大力打擊的對象。所羅門家族正好抓了個縫隙，高價出售次品藥劑，至於鏽魔幫拿到手後是自用還是做倒爺繼續轉賣給與北方不友好勢力，這種事情所羅門家族更不會去管，說到底，付了錢，有市場，這才是血管都流著青黴素的所羅門幹的事。
藥庫不比糧庫那麽大，開掘也是彼特、拉米雷斯兩個更有腦子的人處理，不久後席夢潔就收到了消息，青黴素、盤尼西林、抗輻寧、消輻寧一起五箱，價值數十萬元，其他的醫療器材加起來也差不多有這麽數。加上鎮子守軍的各種儲備，這一場仗西蒙花的也就是幾百發火箭彈而已，簡直是徹頭徹尾的血賺。
“告訴大家，先把物資裝車趕緊外送，閑雜人等一概撤出。”西蒙把指揮官日記收好，一個飽經戰陣又執掌所羅門家族隱秘多年的中層幹部的賬本很有價值。
“大人，兔子上鉤了。”西蒙剛啟開個肉罐頭，舀了勺牛肉，湯汁淋淋漓漓時，一道心靈序波傳了過來。
“按計劃行事，注意別咬了眼睛即可。”吃下嘴裏，西蒙暗讚道，果然是貨真價實的牛肉，不是鋼鐵城裏拿牛血充的偽劣。
鎮東邊，格瑞姆上尉率領的增援車隊已遙遙望見了硝煙中的韋納特鎮，槍聲仍舊此起彼伏，看得出外邊山丘上鋪滿了的屍體。與鎮子的聯絡不曾中斷，格瑞姆自然不疑有他。
“小子們，準備獵兔子了嗎？”格瑞姆舉起步槍，高喊道。
“準備！”士兵們齊聲叫道。流民在他們眼中和兔子是一個概念，跑得快，紅了眼咬人也隻是疼一疼，是撈取戰功的最佳選擇。
在土丘之下，十幾雙不同瞳色的眼睛靜靜潛伏著，沙礫是嚴酷的敵人也是和藹的朋友，區別在於如何去使用，顯然，海德拉自是其中高手。
他們也在狩獵，也獵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