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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更好的人

  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也不知是誰摔了酒瓶,撂了狠話,打了第一拳,總之突如其來的治安隊全麵檢查頗是令密爾城行商街頭大,三三成隊的士兵們提著鎮暴棍穿街走巷,但凡見到了稍有反抗者便是一頓猛打,死狗般拖去主街一扔,反正最近監獄空了不少位置出來,也夠這些快活自由久了的二愣子吃頓鞭子。


  “跑!再叫你跑!”隱在鬥篷下的威廉冷眼旁觀著,全副武裝著的士兵背著槍氣勢洶洶走過,卻是除了一聲聲朝天爆響外便是做了槍托砸人。這場震懾似乎正漸漸蔓延出去,很快,治安隊出動了卡車來載人。


  威廉深邃地望了城中心高高聳起直插黯淡蒼穹的電波發射塔,那兒同樣是密爾城中最高製高點,矗立在市議會內城,每個走進號稱“自由永夏”的外來人,要麽被無孔不入的屍鬼驚得雞皮疙瘩起來,要麽一抬眼便是這座高塔。


  可惜晚間是不會有陰影的,因為在黑暗麵前,陰影又算的了什麽。


  一抹紫色掠過,威廉眉頭微皺,略一捂住肋下,再度抬手便是有些血跡,不由得苦笑一聲,果然最熟悉自己還是敵人。方才米達倫脫身離去時也不忘遞過一絲暗力過來,凝聚她半身本領的高頻顫抖頃刻間摧殘開酒鋪混戰的一應傷口,猶如灑了海鹽一般。


  但威廉沒有時間再喘息了,他三兩下隱沒於巷尾,那些喧鬧推搡聲漸次離去,其他幾個與他一樣滿身狼狽的鬥篷人匯聚在側,不消說,皆是今夜行走在外遭受了聯合派襲擊得以成功脫身出來的純血派海德拉。


  一杆時黯時滅的路燈照耀了一方低矮公寓樓入口,威廉停住腳步,扶住步履維艱的同伴,呼喚道:“把強心劑拿來。”


  威廉攙扶著同伴緩緩靠著自樓梯口坐下,兜帽下赫然是一張清秀麵龐,然則像是被誰一記重拳打塌了鼻梁,兩行黑糊糊凝血歪過鸛骨,威廉感覺這她掌心中的溫度,輕聲道:“聽得見我說話麽?來,握緊。”


  傷疤縱橫的纖手下滿是厚繭,威廉點頭道:“你會沒事的。”繼而回頭低吼道:“強心劑呢!”


  燈光下眾海德拉麵麵相覷,有人囁嚅道:“用光了……”


  “增強劑呢!”


  沉默。


  威廉看了看幾乎是頃刻間變得形銷骨立的同僚,五髒六腑一陣陣絞痛,何至於此?他沉沉想到,若是在往昔,隻需要將她最快送回分部,自然會有精通藥理的海德拉醫治。看她這樣嘴唇烏紫,皮膚一副鬆垮有如垂暮老嫗般,威廉閉著眼睛都知道是中了投奔到聯合派的馬蒂爾德調製的毒素。雖是不足以致命,但等到明天日出,她就會永遠變成一個老婦麵容,再也改不回來。


  威廉別無方法,默默拔出匕首往手腕一割,看著艾琳仍有力氣下意識地吸吮鮮血,片刻後,他橫身抱起雖仍有數十年壽命卻是隻餘數小時青春的同伴,漠然道:“我們回去。”


  “分部麽?”人們遲疑了,現在還留在純血派中海德拉哪怕個個真的忠心耿耿於所堅持的理念,但數量上的劣勢讓他們受盡被動,現在回去豈不更是自投羅網?


  “我們不能回去!總部的責殺令已經到了,現在聯合派明著要斬盡殺絕我們!”人人皆披鬥篷,行在暗影中。


  “那我們難不成自絕於組織嗎?離開形同叛逃!”


  “等陛下回來裁判公允後回歸啊!刑台搭好了再把脖子伸過去?”


  “懦夫!你忘了你發的誓言嗎!”


  “誓言裏的忠誠就是讓我死於同仁手下?”


  一道心靈序波掃過,眾人一時噤聲,燈光順著威廉的罩衣流淌而下,那一滴滴尚未幹透的血漬越發刺眼,他平靜說道:“我們回分部。”


  “我要去給艾琳解毒。”


  說罷,威廉即是抱著昏厥過去的年輕姑娘愈行愈遠,直至走出這個隻會有貧民蟻民棲身的小巷,直到,他走入了光明最盛的長街上。


  他又望見了那座高塔,和提槍帶棒的士兵,人潮洶洶而過,腕表時分才不過九時二十三分而已,應是一天之間密爾城最繁華時刻,這座城市沒有宵禁,哪怕是有宵禁的鋼鐵城,不過十一點半也絕聽不到隆隆履帶聲。因為議員們知道,有些武器,隻是對著外人的。


  但是他們就是外人。


  一群自絕出去的外人。


  既是如此,又何必遮掩?威廉就這麽行過長街,好不容易死接到命令要打個興起的士兵們喝罵著奔來,要他立刻抱頭趴下。威廉自然置若罔聞,他的同伴已然命垂一線,她並不是人們口口相傳中生食嬰孩的九頭蛇,她隻是一個很年輕的姑娘,一個與所有人一般應當獲得權利的人。威廉想著,情不自禁思索道,將艾琳歸入凡人之中,光是這點就足夠把他們倆劃進聯合派中了。


  “嘿,你!聾了嗎!跪下!”防爆服上黃紅條紋昭示他們直隸於密爾城防軍的超卓身份,貼了鋼底的槍托沾滿了自那些被敲碎的顱骨下的漿水。


  受傷而沉寂的海德拉隻是淡薄地掃過這群士兵一眼,後者即是如墜冰窟,待得更多人衝來,忽的,棍棒盡皆直直脫手飛出。其後鑽出小巷的海德拉們便是看見刀劍如林於空,弦月清輝映過。


  “我給你們借口。”威廉說道,下一刻,恍如夏夜驟雨,湖畔揚風,跟隨他走過的,一個也不落。


  “不準開槍!不準開槍!”見識到這一幕的士兵紛紛自目瞪口呆中回複過來,本能地抬起槍口對準了那一隊顯是傳聞中隱於湖麵下的海德拉,想起那些駭人恐怖的謠言,或是真實。扳機在抖。軍官忙是喝令著壓下步槍,摘下軍帽挾在腋下。


  很快,長街黑暗無行人,長街黑暗的清晨。


  ……


  密爾城不禁是誰,不禁信仰,隻要交足了稅,遵照城邦律法,便絕不會幹預什麽。所以不管是東海岸盛行一時的血神,或是黑山自由區的海神、林神。自西邊逃難來的廢土客帶來了風神與英靈神,至於北方這塊,大概挨過了二十年核冬天後,信誰不如信自己。


  海德拉是信教的。


  比起總部那座充滿了輕盈之氣的哥特大禮堂來說,密爾城的基督教堂不免小家子氣十足,逼仄到隻能夠放十排長椅,僅用水泥一鋪了事的粗糙地麵,聖子聖靈像幹脆簡略成了一件大十字架,燈火是不必的,因為他們就是誕於黑暗,終於光明也等於終於黑暗。


  他們在祈禱,在沉思,在懺悔。


  也有人在教堂門口提來一桶桶接自密歇根湖的汙水,兜頭潑灑,於是血色一級級地自頂階逐退,露出了其下該有的原色,灰、黑、白。


  “啪嘰”。水流漫過威廉靴底,血色無疑。這座教堂本身即是海德拉們常來之地,派係不同雖是容易引起爭執,但在所堅信的主光輝下,總是能冰釋前嫌,要將主的光輝遠播世界,便不可有手足相殘。


  他記得,教堂是漆的白漆。


  “在潔淨的人,凡物都潔淨;在汙穢不信的人,什麽都不潔淨,連心地和天良也都汙穢了。他們說是認識 神,行事卻和他相背;本是可憎惡的,是悖逆的,在各樣善事上是可廢棄的……”聖壇上,銀發的米達倫正布著道,新約之書昭信著不信主者,必入煉獄煎熬。她即是信仰最虔者,每逢遣回總部,跪在大禮堂內聖像下的,必有她一人。


  她是極其虔誠的。


  虔誠於她所信的,


  威廉一步步地走近,純血派並不如聯合派那麽堅信,這也是九首會議上最常被譏諷攻擊的。“異端!”這是最常聽見的,從古至今,惡魔更像是壁畫裏僅做裝飾用的色彩,而層出不窮的異端是最招人恨的。不過海德拉們好像不約而同地忘記了,陛下從來沒在律令中要求過信仰,他也不曾口述過。但王不在位,由誰解釋自然無所謂了。


  “所以,主是寬容的,慈悲的,奉獻於主,必是有福的。”米達倫結束了禱告,輕念一聲。


  “阿門。”


  走下講台,銀發牧師饒有興趣地審視著真是來自投羅網的另一個異端,說道:“我以為你去跟治安隊的人套近乎去了,怎麽,你身後是帶了一千個城防軍麽?”


  這是個笑話,但不會有人笑。威廉直盯著那雙淡色眸子,他試圖尋找到幾分舊日情誼,痛恨也好,眷戀也行,唯獨隻留下了純粹的淡色。淡得有如看待一個陌生人。


  於是他知道,再無彌合可能了。


  “給她解毒。”威廉還是這麽說道,如何改動,也不會變。


  理所應當的。“為什麽?”米達倫挑眉道,他們倆不久前還生死相搏過,彼此都沒留個好果子,而且本部責殺令已下,要麽在聖像前跪著無有純血傾向,也不在逆黨名單上,才有網開一麵之準,遺憾的,威廉·洛克伍德就在名單上。


  “她是中立者,我證明。”


  “你能夠證明麽?”


  “是的,我能。”威廉目不轉睛,轉眼間,他還是等同於階下囚。


  “救她,放她一條生路,我就給你紫血者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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