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籌碼(二)
03/11日 星期四 無晴無雨
我是被緊急集合鈴聲催醒的,近些天很少有了,作為曾經的國民警衛隊一員,來到避難所後我就成為了一名衛兵。自從拉姆斯菲爾德改姓後,抗議事件日趨絕跡,如今天般突然在淩晨4點敲響的鈴,確實很少了。
菲爾隊長帶著小隊集結在上升閘道前,雖說是4點鍾,氣象模擬係統頗是構造出了一副“霧氣茫茫”,我很討厭這種畫蛇添足,本身在地下數百米就足夠聳人聽聞了,還非要搞出一種神秘主義,讓那些輪換值夜班的工人打心底發顫。出乎意料的是,軍械官送來了人手一支M6步槍,我第一直覺是去鎮暴,或許地表層輕質加工廠有人捅了婁子也不好說。
幾分鍾後,監管者來了,菲爾隊長立刻率先跺腳敬禮。監管者與往昔照樣,灰藍色製服裏裝著一具滿是冷酷的思維,我們緊緊地把他簇擁在其中,踏上了上升閘,不管多少次走過這兒,頭頂漫無邊際的漆黑總是讓我害怕,這一次,更甚。
第二重防爆門一打開,便是極刺激的血腥味。頂燈有一盞沒一盞地亮著,搞得我隻能從人群縫隙中望見了隧道裏驚人的紅色,人血沒有那麽亮,絕沒有。我舉著槍護衛側翼,我注意到靴底淌滿了某種黏稠液體,或許正是血腥味的來源。
手電遠遠不夠照射盡長達半英裏的隧道,我發覺我隻需要稍稍挪轉過一英寸,槍口就能對準監管者的後腦勺,繼而一槍……刹那間,在我肩膀旁的牆壁上,跳躍出微微泛光的綠色藤蔓枝,像極了浴室裏貼著的花紋牆紙。
隧道裏靜極了,我的呼吸聲心跳聲清晰地回響,腳步聲則大若驚雷,我努力地用眼角餘光觀察著那道泛光的藤蔓枝,這些互相連接的花體字宛若彼此連接著的鮮綠色苔蘚,我輕輕念出了我所理解的語句。“天堂之果必將於播種者之哀鳴中化作伶仃灰燼。”
我記得我是大聲念出的,但沒有一個人感到奇怪,因為他們也在念著。直到封鎖上升閘道後,我才由衷地脊背發寒,那時根本沒有人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也許那些藤蔓枝是某種真菌侵入避難所的變體!或許我們也不該回到地下,或許我們已經將病毒傳播進來,我不知道這頁紙能否有再被人看見的時候。
結束了,我們繼續朝前走去,我們走的越來越費力,隧道蠕動著抗拒我們深入,在這個封閉空間裏,短暫的一瞬間恐懼感占滿了心頭,我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那陣子心悸感幾乎擠爆了內心,前所未有地激烈泵動,仿佛牆壁忽然變得肉質了,行走在誰的腸道裏。
藤蔓枝開始閃爍,顏色波浪般變化,綠白交間,這半英裏……現在回憶起來也極其漫長,窒息、壓抑、除了那一句迷惑外,沒人說話,頂燈壞了……壁燈壞了……
然後我們抵達了第一重防爆門,這扇厚達三英尺的鐵門外即是我時不時能從基站監測頭裏看見的外世界,灰白雪霧籠罩著的險惡破敗棱角,偶爾於晚間會有極亮極厚的橘色雲層,蔚為壯觀,這一切也比不上眼前。
五個監視員都不見了,我們隨著隊長命令散開,四散搜尋起他們,無果,我盯著防爆門上亮閃閃的旋渦印記,我努力回想著有什麽類似的,最終追溯到童年時的植物園,蝸牛或者蛞蝓爬行後留下的黏液。我無權進入物種實驗室,但是在地下,是不可能見到任何一個地表能見到的昆蟲。
最後,我們把注意力放在了角落裏堆著的五副防護服,菲爾隊長親自拽過了一副,叫我協助著展開,突然有人彎腰嘔吐,直接濺到了監管者身上,他臉色鐵青,一言不發說道:“放下。”
“放下!”他說道,我驚地手一抖,於是防護服跌進了靴底黏液裏,我試圖去撿,於是頭盔照明燈給了我全景。
這不是一具黃色的防輻射衣,而是徹徹底底的紅色,胸口破了一個大洞,我也看清了腳底下究竟是什麽液體。
我忽然明白,我先前的預判是正確的,隧道裏的血腥,真的來源於這些液體。
這些液體,就是那五個失蹤了的監視員。
我不記得我是怎麽回到上升閘道口,我隻記得第二重防爆門落下時,隧道裏響徹著癲狂的笑聲,那笑聲,我知道我餘生都無法擺脫它的夢魘,笑聲裏不斷有人重複著:“出自罪孽者之手的扼殺之果既已在此我將孕育出死亡的種籽與蠕蟲分享……”
腐敗蜂蜜的氣味兒在鼻腔中瞬間增強,我目睹著防爆門下終於不再滲出血漿,菲爾隊長攙扶著監管者,他也喃喃地重複著,我聽不清,我敢打賭,他一定在說他先前得到的“啟示”,那句箴言。
當晚,監管者決意封鎖上升閘道,原因於明日發布:沒有必要再增派人手去守衛大門。
……
“呃啊……”奧古斯塔維娜頭疼欲裂地蘇醒過來,灌鉛眼皮睜開的刹那她就意識到不對勁了,她掙紮著起身,想要呼喚但她的喉嚨跟被人死死扼住樣透不過氣,她絕望且無助地探向自己的咽喉,試圖去掰開那雙無形的手,她瘋狂用力著,乃至於指甲深深嵌入了皮肉而不自知。
她痛苦地翻滾著,閣樓地板“砰砰砰”撞個不停,“救命!救……”她奮力才吐出了幾個口齒不清的詞,黑漆漆的天花板充滿惡意地盯著她,她快窒息了,她不斷地抗爭著,抗爭著……
喉嚨一亮,奧古斯塔維娜旋即大口大口地如溺死之人般吸著氣。“你在做什麽!”隊長搖晃著她肩膀喊道。“有人……有人在掐我……”
“根本沒有人!是你自己在掐你自己!”
“隊長!”克勞迪婭們惶恐叫道,她下意識地豎起了槍,雌獅豎尾。“艾薇死了!”
奧古斯塔維娜尚是沒從先前震驚中走出來就被扯進另一重驚嚇中,小窗另一頭,艾薇耷拉著腦袋,舌頭淌出,雙手箍著脖子,顯然她活活地在睡夢中扼死了自己。
“警報!”隊長厲聲對著步話機說道,她揪住奧古斯塔維娜的衣領,逼問道“我說過!三三值班!第三個人!她在哪兒!”
三個人!奧古斯塔維娜頓時如墜冰窟,她不敢置信地顫聲道:“三個人?我記不起來有第三個人!”
隊長臉龐抽搐著,深褐紅色的皮下脂肪誕出一層油皮,她當即鎖死了奧古斯塔維娜的外骨骼權限,軟地一灘泥似的一把提起。冷靜如克勞迪婭的隊長,也不免語氣中有一絲驚疑:“固守二樓,天亮之後立刻出發!”
樓下的克勞迪婭們沉默地望著新的一具屍體,她們睜大了眼睛,背靠背,緊緊地挨著,互相抵禦無孔不入的黑暗與恐懼,奧古斯塔維娜躺在帳篷布上,胸口劇烈起伏著,一旁見就是艾薇的屍體,她腦海裏跳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拿走艾薇的備用彈匣?她伸出了手,扒光了艾薇胸掛一切可用物資,她幾乎趴到了艾薇身上,難以抑製地啜泣著,渾不知這樣更是如女鬼哀嚎。
她取走了艾薇的三足黑線徽章,鼻頭一甜,她“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隊長!請求暫且離開!”醫療兵報告道。
“靠攏!”五個外圍的克勞迪婭圍住了兩個活人一個死人。“噓,噓,沒事的沒事的。”醫療兵安撫著痛哭流涕著的奧古斯塔維娜,把她攬到懷裏來,一待她有所穩定,便挨個解開了外骨骼下軍服紐扣,直接把手伸進去,直到握住了她的胸脯,最直觀地感受著她的心跳,極其強烈的心率幾乎成了鼓點,能把醫療兵的手真震下去。“隊長!她的心率很高!”
“多高!”
“快趕上勞婭了!”
“想辦法降下來!”
醫療兵側翻過正不斷咳血,咳到滿臉髒糊不堪的奧古斯塔維娜,以免她嗆死在自己血液裏,但怎會在這種外勤任務中帶β受體阻滯劑這種專門克製心率過激的藥物來?醫療兵嚐試著給她服食了一些阿托品。“深呼吸,深呼吸。”
“想象你在躺在床上,漸漸地快睡著了,深呼吸,深呼吸。”醫療兵安慰道,見奧古斯塔維娜不再咳血,便小心翼翼地護著她平躺下。“已經過去了,已經過去了……”
“已經過去了……已然化作血月之日那無暇怖暴的口蜜腹劍……”
奧古斯塔維娜猛地坐起,醫療兵從未在她眼中看過如此瘮人的凶猛,像是錯覺,一閃即逝,醫療兵以為她要癲癇了,慌忙摁住不肯放鬆,奧古斯塔維娜長籲一口氣,心跳漸趨平緩,莫大的困倦感襲來,她堅持不墮入夢鄉,她艱難地一字一頓道:“請……請給我打一針……”
“嗎啡?”搖搖頭。
“鎮靜劑?”否決
“我需要疼痛!急救針!我不能掉下去!”
刺入骨髓的駭然驚狂頃刻間擊穿了奧古斯塔維娜的腦海,在黑色怒濤中,閃電落下,擊碎了幾欲攫住她的黑影。
ps:文中引用了很多《遺落的南境》的語句以及概念,特此聲明。悄悄透露一下,奧古斯塔維娜的北岸之行,就是從《遺落的的南境》(書)與《湮滅》(電影)中的得來的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