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黑龍
13世紀,蒙古帝國對歐亞大陸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征服,精銳的蒙古騎兵們以橫掃一切的姿態,從遠東荒地開始向西推進,他們的攻擊速度,與今時今日的盟軍裝甲部隊反攻速度一致。
不同點在於,蒙古人不可一世的神話最終在埃及破滅。
“黑龍-1 這裏是鷹眼,收到請回複。”由陸戰坦克、單兵機甲組成的裝甲部隊猶如一支長矛,這支矛不是民兵手裏那種一摧即斷的木矛,而是朗基努斯之槍。
即便麵前站著神靈,鋼鐵洪流也會決然衝過。
“黑龍-1收到。”阿斯特麗德回答道。午間陽光穿過透光性極好的高強度合金舷窗,照耀著她軍服肩章上的金色橫杠,在她碧綠色的眸子中,麵前坦途一片,沒有敵人,也沒有友軍。
她是長矛之尖,無堅不摧,在她麵前,倘若有敵,殲滅,在她身後,萬千機甲,跟隨。
“黑龍-1,打開你的公共頻道。”在通話器的彼端,是豪森上校。
阿斯特麗德皺了皺她很是秀氣的眉頭,她養過一頭灰狼,不同於狼群集群狩獵的本嫩個,她的那頭狼,總是獨來獨往,就算阿斯特麗德算是它名義上的主人,灰狼也絕不肯輕易露出後背,它是一頭狼,不是一條狗。
她想起了今天淩晨,她背著雙手,站在機甲停放場,望著頭頂一架架滿載著空降兵的禿鷲運輸機飛向彼方,直到一個小時後,她才登上她那架漆成黑紅巨龍的“可愛小貓”號T-51機甲,埃馬爾要塞就在幾公裏外矗立著,而她很明白,這些勇敢到無畏的空降兵們,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先鋒。
“明白。”
阿斯特麗德打開了公共頻道,裏麵並沒有她所想像的那麽嘈雜紛亂,充滿了荷爾蒙分泌過多的男人們無意義的叫喊,更沒有往常那些白癡們嚷嚷著“全金屬賤人”。
很安靜,安靜到隻有電波微微的刺耳感。
“說點什麽,軍中之花,不過,這句話會載入史冊。”豪森上校在單獨的頻道裏提醒著。
阿斯特麗德有些沉默,她的右眼貼在超視距瞄準鏡上,對準埃馬爾要塞,她很輕易的找到傾頹在城牆根的406MM艦炮炮管,與那副超重型機甲,大名鼎鼎的“伊凡雷帝”,視線向上移,有一個孤零零的士兵。似乎也在看著她。
阿斯特麗德喉嚨有些發澀,她知道沒有注定陷於包圍,注定十不存一的空降兵們的突襲,等待著她的,不會是此刻的寫入史冊,而會是超重彈爆炸後的彈坑。
她停下腳步,擬人式操縱係統隨之停下,機甲站穩。一並停下的,還有她背後的那支宛如長矛,卻是巨龍的裝甲部隊。
她看著要塞,五指合攏,緩緩地升到機甲臉龐,碰著鋼鐵眉頭,正如鋼鐵之心,鋼鐵雄心。
一瞬間,公共頻道回蕩著她的呐喊,於是在一個心跳間,無數盟軍士兵都聽到了軍中之花、“瓦爾基裏”女武神,第一機甲師的阿斯特麗德·約瑟芬少尉的聲音。
“向空降兵們致敬!真正的自由先鋒!”
……
不知何時,西蒙身邊站滿了人,在無數個歡呼叫喊的士兵裏,沉默冷硬地像一座失敗雕像的西蒙,仿佛是平行世界的殘留。所有人都在發自內心地為裝甲部隊喝彩著,在裝甲巨龍的最前方,是機甲女武神在致敬,軍中之花衷心致敬著他們這些真正的自由先鋒。一夜的血火咆哮,暴雪連天,在這一刹那,都化作熱淚盈眶。
是有滴眼淚流過西蒙幹涸疲憊的臉龐,但不是為那個美豔的女武神而流,也不是為了代表著反攻順利的裝甲部隊抵達而流,甚至不是為了勝利而流。
為陣亡者而流。
昨天的這個時間,西蒙班組裏還有八個活蹦亂跳的士兵,此時此刻,隻剩他一人獨活。
西蒙記不清楚這是他第幾個失去的班組,五年前,在柯尼斯堡包圍圈,四年前在北海納爾維克,三年前在哥得蘭島,兩年前在卡薩布蘭卡,一年前在南奧塞梯,今年在馬斯特裏赫特,那麽明年裏,後年呢?
戰爭,永不結束。
西蒙機械地轉過身,M47依舊掛在他的胸口前,麻木地走過不久前他浴血奮戰過的地方,不再空空蕩蕩,一隊又一隊的士兵湧上城牆,爭向目睹盟軍先鋒機甲,空降行動已然成功,埃馬爾要塞附近的帝國軍隊全線潰敗,他們是空降兵,在一段時間內都不需要繼續投入戰鬥,從現在起,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放鬆。
西蒙逆著人潮,走到艦炮堡壘下的廣場,工程機械開始載運起從士兵遺體上扒下來的外骨骼,而狗牌箱子早已消失不見,廣場很快又變成了一個集結場,新銳的空降師士兵們握著步槍,仰著頭,聽著長官的訓話。即使信息化時代,士兵都有著一整套作戰裝備,脫下可視麵罩,仍然是嗓子裏喊出來的人聲更為激勵人心。
很少很少的遊騎兵漠然地經過廣場,隻有在看見西蒙的臂章後,眼神中才泛起了光彩。
兩個遊騎兵走到西蒙身邊的空彈藥箱上坐下,掏出煙發給西蒙,三人叼著煙,一團異常辛辣的煙霧升起,從帝國軍手裏繳獲來的大紅星牌香煙。
“米勒,這個是艾恩斯。”給西蒙遞煙的遊騎兵說道。
“我和艾恩斯都是B連的,你有看見過塔斯上尉嗎?”米勒低頭踢了踢腳邊的炮彈殼。
西蒙搖搖頭,回道:“沒有,我是A連的西蒙·海耶斯,我親眼看著我們連的安布羅斯上尉陣亡,直到現在,營部也沒有消息。”西蒙撓了撓胡茬叢生的下巴,嘲諷說道。
“說不定就你、我、他三個人活下來了。”
另外兩個遊騎兵無聲地歎了口氣,戰爭會將一切不符合心意的倒黴鬼淘汰,能活到現在,或許命運給他們額外準備了大禮包。一旦對死亡失去基本的尊重,那麽苟活下去也會越來越艱難。
煙草帶來的輕飄飄伴隨著揮之不去的人血腥味,大紅星牌香煙已經是公認的味重勁大,三人抽了一根又一根,旁人乍一看見,肯定認為他們三個是相識多年的戰友。
“你是哪年參軍的。”艾恩斯突然問道,這個遊騎兵手掌上條條蚯蚓般的瘢痕隆起,西蒙一眼瞅出這是摸過M3機槍散熱槽所導致,也就是說這人十有八九曾經為了逃避戰爭而選擇摸滾燙的槍管。
西蒙瞥了眼,無所謂的擰開水壺喝了口水,摸槍管他屁事,戰爭打了五年了,這也不是第一次盟軍大反攻,是個正常點的人都想回家。
“2050年。”
“2050年元月?”
“是。”
米勒興奮起來,扔下手裏的煙蒂,熱切起來:“我和艾恩斯家都在波士頓,我家在街頭,他家在街尾,聽說所有當年一月參軍的新兵,基本都送去了柯尼斯堡包圍圈。”
西蒙慢慢地把煙霧吞進嘴裏,濃烈且厚重的味道從氣管擴散到肺裏,他說道:“別和我說你們倆也是第25步兵師出來的人。”
兩個遊騎兵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柯尼斯堡大教堂,精神聖地啊,可惜我沒進去過,在教堂山下蹲了快半年的戰壕,撤退的時候路過了,教堂就剩幾塊磚頭還是好的。”
西蒙有點想說當年他就在教堂裏,在山上看著山下的淒涼步兵,他慶幸過陣地是個有屋頂的地方,卻沒有想過教堂沒被炸掉隻是帝國軍方便計算彈道留下來的而已。於是西蒙回答。
“嗯,可惜教堂最後被炸了。”
西蒙站起身,拎起步槍,這麽一聊,他覺得也沒太多的傷感了,死了的人畢竟已經從這個破敗不堪的世界解脫了,活人的劫難遠遠沒到終止之時,藍星並不會因為戰爭而停轉,人也要看著明天。
“我要去找管事軍官了,遊騎兵基本打的剩不下多少了,人死的多有一個好處,就是在補充完畢前,我們要麽被合編,要麽得到假期。”
“所以,你們兩個來不來?”
幾小時後,西蒙從臨時作為指揮部的艦炮堡壘裏出來,心情愉快了很多,另外兩個遊騎兵也很高興,因為西蒙猜對了,昨夜今晨的戰鬥裏,遊騎兵第二空降營損失了四分之三,指揮部考慮到遊騎兵們對奪取、防守要塞的戰鬥裏功勳卓著,加上傷亡過於慘重,決定讓剩下的遊騎兵回到後方整編,並接受補充。
西蒙走到要塞停機坪,一架架禿鷲敞開了肚子,卡車滿載物資與士兵來回駛過,不遠處,巨大的工程機甲在修複著機場跑道,西蒙三人搭上了順風車,最終停在一架C-7型“霸王”運輸機前。
“中士,今天隻有一架飛機是往西邊的,你要是不願意坐,可以等到明後天,但是你得自己說服指揮部的人讓你上軍官飛機!”地勤扯著嗓子叫著,發動機啟動時的噪音淹沒了周遭一切聲響,西蒙必須貼的很近才能聽清楚。
機艙裏沒有機甲,沒有坦克,沒有步戰車,沒有火炮,有的,是一具具黑色的簡單棺木。
這是一架運送陣亡士兵遺體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