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母親對她:“那是當朝太子殿下,不可造次。”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那個稱謂就這樣印在了她的心裏。
後來又三年,她隨母親一切去秋獮,圍場上,她又再看見他。
她聽太子剛從軍中回來,正是身姿挺拔,意氣風發。
他穿雲一箭,射在靶上仍然錚錚有聲,在萬饒歡呼聲中,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後來先皇猝然駕崩,藩宋起亂,她和父親在書房談坐良久,才讓自己父親答應助太子。
但是俞家的條件是,太子將來登基,必要迎娶俞氏為後。
那時候太子已無選擇,太子三年不再京中,諸皇子已經長成,藩宋勢眾,他隻能答應俞家。
那時候俞氏想,沒關係,縱然他不是真心娶她,但是將來她才是他的皇後。
她可以掌管好後宮,為他分憂。
等她有一生下一個和他一樣的孩子,再慢慢長成他的樣子。
她和他生是夫妻,死亦同陵。
可是有一,容妃出現了。一個沒有家世背景和容貌,卻奪走他心的人出現了。
他悄悄的把她放在景和宮,不讓任何人打擾。
他可以把奏章搬到她宮裏去批。
他可以把民間吃搜羅到宮中去給她吃。
他可以為她不早朝,隻是為了一同賞冬日初雪。
甚至聽容妃在雪裏玩病了,他也要守在她床前。
那個人有什麽好,她什麽也沒為你做過,為什麽你卻要如此鍾愛她。
她沒有為你在宮禍之夜焦頭爛額;她沒有為你力勸司馬,登基下;她沒有為你管理後宮,憂心庶務。
他從前不愛自己,沒關係,他也沒有愛任何人,可如今,他偏偏就偏愛於這世間的另一個人,俞氏隻覺得自己百爪撓心。
縱然是清冽的秋月白和青梅釀,蘇萌也在幾杯下肚後微熏了起來。
但是午膳他是吃得極開心的,紅撲頗臉上浮現著人畜無害的笑容,宋清持飲一口酒慶幸地想,幸好自己把他藏了起來。
宋清持看他東倒西歪的狀態,已經不能好好坐著了,他坐過去伸手攬過蘇萌,扶著他又喂他喝幾口清湯。
這場午膳的正式結束,還是緣於蘇萌已經醉得倒在宋清持身上睡著了,宋清持無奈,輕柔地抱起他進寢宮,心裏道:果然還是一喝就醉。
宋清持幫他脫了衣,擦了臉和手,心的蓋好被子,眼神流連的看著蘇萌,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正準備起身回太華殿。
蘇萌似乎感應到床邊一鬆,被子裏的手刷的出來抓住了宋清持,嘴裏嘟囔道:“不許走。”
宋清持被他一抓複又坐下,心裏想,怎麽喝醉了還孩子脾氣起來了,但是還是順著蘇萌。宋清持的手覆在蘇萌的手上,道:“好,我不走,你安心睡吧。”
蘇萌手上的力道這才鬆了起來,宋清持把他手掰下來放在被子裏,心的蓋好被子,吩咐旁邊的內官:“去看太華殿今日遞交了哪些奏章,盡皆拿過來吧。”
內官躬身退了出去。
蘇萌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點燈時分了,他順著光影看過去,看見宋清持眉頭緊蹙,眼神專注,正在桌邊批閱奏章。
從前宋清持批閱奏章,向來都是在書房,寢殿裏卻是從來沒有的。
蘇萌睡了一覺,酒已經完全醒了,不解的問道宋清持:“陛下為何在這兒?”
宋清持看蘇萌醒來,放下手裏的筆,過來摸摸他額頭,:“酒醒了?”
蘇萌乖巧的點點頭,又呐呐問宋清持:“我喝醉了沒有做什麽吧?”
宋清持表情微鬆,已經不複剛剛批閱奏章的神情,眼神柔和的對蘇萌:“沒有,挺可愛的。”
蘇萌這才放心了下來。
“醒來就起來先用晚膳吧。”宋清持退開一步,內侍上前給蘇萌更衣。
冬季俞深,院裏的梅樹也漸漸結出了花苞,某一日醒來,白色的大雪之中,梅花竟然傲雪而開。
內侍剪了兩支插在瓶內,梅枝透著錚錚傲骨,開出點點紅梅,是中冷傲與芬芳交纏的顏色。
冬日裏遞上來的奏章少,議事時間也短了許多,到了申時,宋清持開始輕鬆了起來了。
兩人正在書房內飲茶,蘇萌卻猝然放下茶杯,道:“陛下,不如我們去外麵看梅花吧。”
“外邊風大,心傷寒。”
“放心吧,我們穿得厚。”
兩人一時雅興起,便一同出門看梅花。
從殿內出來,鋪蓋地的寒氣席卷而來,但是並沒有阻止兩人前行的腳步,紅梅上覆了一層白雪,兩人順著雪一路走到梅樹下,冷香撲朔在二人身邊,蘇萌走開了一些,到了另一棵梅樹旁,忽然對後麵的宋清持喊道:“陛下看我!”
宋清持轉過身去,卻看見一個白色的飛影撲麵而來,他伸手一抓,原是一個雪團,如今被他一抓,已經散掉了。
那邊蘇萌嘻嘻的正在揉第二個雪團,等宋清持反應過來,第二個雪團已經飛奔過來,宋清持閃身一避,避開鄰二個雪團。
梁國少有下過這麽多雪,蘇萌自然也想像啟國人一樣熱熱鬧鬧的打一場雪仗,幾日前他已經吩咐過內侍不用再打掃此處積雪,便是希望留到這個時候。
宋清持看蘇萌玩性心起,他心裏也有些蠢蠢欲動,他幼年時管得嚴,一則這樣失體統的事是萬萬不能做的,二則也沒有人趕拿雪去砸太子殿下,到了冬日這樣的大雪中,隻能讀書習字,他也曾遠遠見過幾個皇弟打雪仗,但自己卻從未像他們那樣開開心心玩一場。
他一時玩性心起,也從積雪中捏起一個雪團,像蘇萌襲去。
晶瑩剔透的雪花在二饒身影之間穿梭,一時之間,兩人你來我往,梅樹下原本平靜的積雪如今已經四處散落。
宋清持常年練武,要襲擊到他卻不容易,蘇萌忽然心生一計,快速的抖動起自己的衣衫,道:“哎呀,雪掉到衣服裏去了。”
宋清持一聽也著了急,放下手中的雪團,急忙想奔過去看,卻還差五步遠的時候,蘇萌忽然從手中掏出了一個雪團,砸向了迎麵而來的宋清持,口中道:“哈哈,砸到了。”
宋清持被砸了這一下卻並不生氣,反而露出了一個圓圈式笑容,並不示弱,連忙撿起地上的雪團砸向蘇萌:“好啊,你這可是欺君,要被懲罰的。”
蘇萌邊躲邊喊道:“哎呀,陛下你這樣我可好害怕啊。”
雪團砸在梅樹上,梅樹上的積雪簌簌落下,落在二饒肩上,頭上,袖口和衣角都沾上了白白的一層雪花。
霜雪落滿頭,也算共白首。
兩人歡聲笑語玩鬧了一陣,宋清持上前抱住了蘇萌,一起滾落在了雪地裏,然後又雙雙癱倒在雪中,仰頭而笑。
失去的是體力,得到的卻是自由與快活。
雪花還在下,冰晶落在他們的臉上,卻不曾散去他們的笑容,這樣冰冷的雪地裏,他們卻固執的緊握著對方的手不願意鬆開。
我心似君心,白首亦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