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3、考核落幕【07】都是軍人

  墨上筠擰衣服的動作一頓。


  她記得每個人選的位置。


  丁鏡為了離潮濕的地麵遠點兒,特地選的樹上,再在上麵的樹杈上蓋上一層塑料膜,勉強可以抵擋一下雨水的入侵。


  以墨上筠斜上的角度來看,她的位置非常明顯。


  特戰隊的三位學員,都分別坐在三棵樹下,呈三角形的組合,所以一目了然。


  剩下的,就隻有在她右手邊的傅哲了。


  歎了口氣,墨上筠從地上站起身。


  衣袖、衣擺以及褲子,都在往下滴水,眼下狀態跟在水裏撈出來似的,土地鬆軟,在雨水的浸潤下,一腳下去滿是泥濘。


  剛睡醒的墨上筠連多走一步都覺得費勁。


  但是,這樣的地形,也能讓墨上筠順利分辨出傅哲的腳印,她在短時間內迅速找到傅哲離開的方向,走出一段距離後,拿出防水手電,但猶豫了一下後,始終沒有打開。


  剩下的電池不多了,省著點用吧。


  樹上。


  一直閉眼睡覺的丁鏡,倏地掀了掀眼瞼。


  她偏了下頭,在黑暗的叢林裏,隱隱可見墨上筠的身影。


  扯了扯嘴角,丁鏡將視線收了回去。


  *

  在滿是泥濘的地麵走出很長一段路,墨上筠才在一處視野比較寬闊的地方見到傅哲。


  這裏是一處植被較少的斜坡,往下沒多遠植被茂密一些,但再往下就是萬丈高淵,正前方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產物,因夜色太暗墨上筠看不清晰,可前方空曠遼闊的空間,忽然從空中斷裂的懸崖輪廓,對麵遙遠處的山脈,都能看個大致模樣來。


  還有在兩處高山峭壁之間的河流。


  感覺近,實則遠,聽著洪流的聲音,像是遙遠之處傳來的。


  傅哲就坐在斜坡上,抬頭看著對麵的山脈,中間洶湧的河流,或許還看著這漆黑卻寬廣無際的夜。


  在這種地形裏,沒有任務在身,墨上筠沒有放輕腳步,也沒做任何遮掩。


  她一走近,傅哲就聽到樹葉撥動的聲音,以及從泥濘地麵行動的聲響。


  不知是誰,傅哲下意識地轉過身,左手一把抓住就近的石頭,以做好防禦準備。


  下一刻,他聽到墨上筠冷冷清清的聲音,“跑這兒來做什麽?”


  傅哲一怔。


  意料之外的人,讓他一時間沒回過神,半響,直至墨上筠慢慢撥開樹枝,一路走到視野來,他才緩過神來。


  “你……”傅哲驚訝出聲,“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出來散散步。”


  墨上筠懶洋洋地著。


  她的身形靈活,轉眼便滑落下來,在傅哲身側停下。


  斜了傅哲一眼,她將外套的衣袖往上一拉,然後隨意地在傅哲旁邊坐下來。


  距離她不過二十來厘米的距離,傅哲忽然就有些緊張,一顆心惴惴不安的,不知該往哪兒安放才好。


  墨上筠道:“下次出來散心,要提前跟組長一聲。”


  “對不起。”


  傅哲非常慚愧地道歉。


  他隻是心裏裝著事,晚上睡不著覺,所以才隨便跑跑,後來找見這裏打算回去,可一看到那條擋住他們去路的河流,一時之間就走不動道了。


  但,他在一個集體裏,忘了跟組長稟報就離開,確實是他做得不對。


  “手怎麽樣了?”墨上筠問。


  猶豫了一下,傅哲將手稍稍往下移了移,:“好很多了。”


  眸色微微一動,墨上筠偏頭看他,忽然問:“我們認識的時間有幾個月了吧?”


  “啊?”傅哲不知所措地點頭,“嗯。”


  “被分配到一組的情況,也有幾次了?”


  “嗯。”


  墨上筠笑了一下,繼而又問:“那你覺得我像能被你糊弄過去的傻子嗎?”


  “……啊,抱歉。”


  心思被戳破的傅哲,匆匆忙忙著,剛一低下頭去,臉頰就止不住地發燙。


  他隻能慶幸現在是晚上,墨上筠看不到他的表情和臉色。


  有一種不出的窘迫。


  墨上筠早猜到他的心思,但他還是死撐著不——這一意識,讓傅哲尷尬得很。


  他一直覺得自己在團隊裏是不起眼的。


  無論再哪個團隊裏,都是。


  就算是在五月的訓練裏,他當時因為會做飯而被學員“支持”,成為“搶手”的存在,他也不覺得自己有多重要。


  GS9的學員早就學會關心身邊最容易被忽略的戰友,盡管很多時候,他們經常會忽略那些存在感不強的戰友,但事情過後他們也會想辦法來彌補。


  都是一群心地善良、內心柔軟的人。


  這也是他在早就想放棄的時候,一直堅持到現在的原因。


  可是,就算他不起眼,就算他能力不行,他也不想讓自己拖後腿——這也不是他能心安理得拖後腿的理由。


  他每次換藥都心翼翼的,為的就是不讓他們發現、擔心,可沒想到,傷勢依舊沒能瞞過墨上筠的眼睛。


  墨上筠:“手給我看看。”


  傅哲愣了愣,有點猶豫。


  墨上筠偏頭,定定地看著他。


  黑暗裏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卻能感覺到她眼睛裏的力量,注視著自己,帶有讓人並不反感的壓力。


  她沒有催促他,也沒再話勸,而是就這麽看著他。


  鬼使神差的,傅哲將自己包得跟個粽子似的的右手伸出來,慢慢遞到墨上筠跟前。


  墨上筠拿起一直抓著的手電筒,打開了手電筒的開光,在突如其來的光線裏,右手的情況一目了然,繃帶一圈圈地纏繞,但全部濕透,因逞強背包前進,中間不可避免會抓到一些東西,所以繃帶也是髒兮兮的,滿是泥濘。


  看了傅哲一眼,墨上筠將他的繃帶給鬆開,然後一圈圈地繞出來,到最後幾層的時候,膿汁浸濕繃帶的痕跡非常明顯。


  直至最後一圈鬆開,手背的傷口頓時映入眼簾。


  蛇咬的正好是手背中間部分,此刻半邊手背都腫了起來,傷口部位因化膿而擴散,又一圈白色的,中間部分是血肉,至今沒有愈合,傷口邊緣處是鮮紅的,紅腫出一片,看起來慘不忍睹。


  “傷口感染,”墨上筠擰眉著,然後問,“現在有發燒症狀嗎?”


  傅哲道:“暫時還沒有。”


  將繃帶遞還給他,墨上筠:“你需要接受治療。”


  “……嗯。”


  傅哲輕輕應聲,低頭給自己的手纏著繃帶。


  墨上筠將手電筒一關,視野忽然暗下來,她抬眼看著前方,“想退出嗎?”


  稍作猶豫,傅哲:“正在想。”


  墨上筠沒話。


  傅哲便:“我聽,丁鏡今去探路時,發現一處可以過那條河的地方,有點風險。”


  “嗯。”


  “他們當時在議論,如果我們隊伍裏沒有傷員的話,其實是可以冒這個險的。那樣我們就可以節省大半的時間,不用走得那麽辛苦。”


  “……”


  “可我當時就想,你應該不會同意的。”傅哲將繃帶給纏好,側過頭看向墨上筠,繼續,“你會考慮更穩妥的方法。”


  墨上筠輕笑,有些玩味地:“是嗎?”


  傅哲也笑了笑,“我們私下裏都,你看起來最不好相處,但實際上是最好相處的。”


  “哦?”


  “你一個人做事會有點……嗯,有點瘋狂。”傅哲,“但組隊的時候,永遠會顧及到我們。”


  墨上筠停頓了下,視野裏映著這遼闊的自然景觀和夜色,可如此漆黑的夜晚,她的眼裏依舊有隱隱的亮光。


  “墨教官……不好意思,我覺得是可以這麽叫你的。可能是因為你是長官,以前帶過兵,又當過教官,所以跟你在一組的時候,總覺得不是在跟學員在一起,而是跟教官在一起。”傅哲到這兒,有些不好意思,可停頓片刻後,又鼓起勇氣補充道,“挺安心的。”


  “謝謝。”


  墨上筠輕聲。


  傅哲低下頭,忽然用袖子抹了把眼睛,他:“我不想拖後腿。”


  “我知道。”


  “信號彈我一直帶在身上,我剛剛在想,離出發之前還有兩個時,我可以在這段時間裏,任何一個時間,拉開它。”


  “嗯。”


  傅哲愧疚地:“但我不想走,不想就這樣走了。對不起,我還是想留下來,留在GS9。”


  他一直在膽怯。


  想不拖後腿,就此解脫,這樣墨上筠他們就可以冒險了;可他又想著就這樣吧,接受墨上筠的照顧,努力撐一撐,爭取留下來。


  愧疚著,膽怯著,極其矛盾。


  坐在這裏的時候,他無數次地將信號彈掏出來,想要發射,結束自己這一段特種部隊的旅程。


  但是,他每每動手的時候,蠢蠢欲動的自私,又讓他停了下來。


  他告訴自己,沒必要非得這樣,既然墨上筠決定了,他就裝作什麽不知道,不知道那一條捷徑,不知道自己是累贅……裝作一無所知地走下去。


  這是一個團隊,他拖累戰友應該覺得羞恥,但這並非罪無可赦。


  於是,他又無數次地安慰自己。


  在墨上筠來之前的一分鍾,他剛剛被那份自私的心情打敗,不知廉恥地將信號彈放回了兜裏。


  他跟墨上筠的對話,讓他為那個自私懦弱的自己而覺得恥辱,他不得不向墨上筠主動坦白。


  他將這番話出口,心情緊張而忐忑,忽上忽下的,一下跳到嗓子眼,一下又沉到心底最低處,攪得他不得安寧。


  ——墨上筠會怎麽想呢?


  他想到很多不好的答案。


  可是,在短短幾秒的等待裏,他就聽到墨上筠讚同地:“這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它值得你這麽想。”


  不是諷刺、貶低,而是讚同。


  窘迫到極致傅哲,忽然抬起頭來,不可思議地看著墨上筠,就如同看到一抹曙光,閃耀到驅散他心裏的邪惡和陰暗。


  “想留下來是正常的,這不該是一件讓你覺得愧疚的事。”墨上筠,“你是一個軍人,身為一個軍人,堅持不懈、勇往直前,是值得稱讚、肯定的品德。而且,我們多走一段路,你們也在走同樣的路,跟我們不一樣的是,你們一個受著傷,一個生著病,承受的要比我們還要多。”


  “可我——”想拖累你們啊。


  “身為一個集體,我們能夠不丟下一個戰友,就是我們的光榮。”歪了歪頭,墨上筠揚了一下眉頭,繼續道,“你不要不能走捷徑而有負罪感。或許你和病著的不在,我們確實會選擇那條危險的捷徑,但你們在的話,我們理所當然會選擇穩妥的方式。換言之,這件事並不存在選擇,而是一件最合理的發展的事,它順理成章,中間不該有任何停頓,你能懂嗎?”


  傅哲有點懵,似懂非懂。


  “總而言之,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一起抵達重點,這將是我們所有人的榮耀。”


  墨上筠道:“受傷和生病,不可避免,你們運氣不好,但這事會發生在我們任何一個人身上,倘若我因為受傷或生病而拖累團隊,我確實會覺得愧疚,但這並不代表我能接受他們放棄我、拋棄我。如果這個團隊裏,有任何一個人這麽想,那這個團隊就不該是一個軍人的團隊。你知道,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在戰場上丟下一個受傷的同伴,隻要他尚有一絲生存的希望。”


  “……”


  傅哲有些恍然。


  “我一直覺得,特種部隊的考核,不該隻考慮學員的能力,還應該考驗內在,因為我們今後會向留下來的戰友交付自己的生命。”


  “嗯。”


  傅哲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


  “話開了,”墨上筠笑了笑,繼續道,“如果你願意留下來,覺得自己還可以堅持,我們會盡量幫你克服,幫你堅持下去。”


  “謝謝。”傅哲舒出一口氣,他定定地看著身側墨上筠的身影,終於不再緊張而慌亂,而是一字一頓地強調道,“我想再堅持一下。”


  “好。”


  墨上筠點點頭。


  下一刻,她晃了晃手電筒,從地上站起身,“先回去吧,這時候趕過去,還可以再休息會兒。”


  她朝傅哲伸出手。


  “嗯。”


  傅哲用力點頭,連聲音都比先前大了些。


  抓住墨上筠的手,傅哲從地上站起身。


  可那明顯細嫩而纖細的手指,讓傅哲站定的那一瞬瞬間鬆開,耳根有些泛紅。


  因為墨上筠的那一番話過於震撼,他甚至有些忘了墨上筠的性別。


  那剛剛那個時候,他覺得墨上筠跟自己是一樣的,不存在任何區別——


  墨上筠,我們。


  我們都是軍人。


  同一個身份。


  墨上筠倒是沒察覺出異常,抬腿就往坡上走,而頗為心虛的傅哲則是緊隨在她身後。


  可是,他們沒有兩步,就聽到這叢林裏突兀的聲音,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空中炸開。


  刺耳,鮮明,嘹亮。


  那是信號彈的聲音。


  ------題外話------


  都過四千字保底了,最近都是兩章合並一章啊,更新量跟平時沒啥區別。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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