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禁製
關於魔族之事,天宮近來已經接連議事好幾回。魔族駐兵赤渡山上,小打小鬧的,嚷嚷著交出魔族殿下。看起來他們要求倒也合理,畢竟裴夜已安安分分呆在天界千年。
天君便是把人送回去的意思,眾仙家也是這個意思。把人送還魔界,若是魔族還要生事,便是他們無理,是他們的不是了。反之,若是他們拘著人不放,魔族惱羞成怒,大戰爆發,生靈塗炭,天界之罪便是蓋棺定論了。
華清知道內情,也知離淵考量,但他也是讚成把裴夜送回魔族。雲清境內懸浮的藤花幽幽蕩著,華清勸道:“先不論他以後會不會為禍世間,便是如此,我天界又如何拿不下他?”
離淵淡淡道:“從始至終,我真正忌憚的都不是他。”
說話間,殿內燃著的一爐香內,淡煙緩緩凝出一個紙鶴的剪影,一道清淡的女聲傳了出來:“離淵,我知你為難,但斷不能放裴夜回魔族。魔尊近來修煉已近瘋魔,吸食同族,甚至以生人魂魄為祭,功力大漲,他要裴夜回來便是想要那魔魂。如若他得手,後果可想而知。”
華清震驚之餘,猝然站起身來,衣袖帶倒了茶盞。
離淵倒依舊冷淡自若:“一千年前,瑤姬找我,我便有些猜測。她逼我立下血誓,便是迫不得已,我也不能讓魔魂留在魔族。”
裴夜左不過幾千年修為,尚不成氣候,可是魔尊活了幾十萬年,又如何能一樣。
華清已經不知該說些什麽:“那你……”
“明日我便去赤渡山,如若非要一戰,我和魔尊也當有個了斷。”離淵像是早已做好了決定,語氣依舊那般寡淡,“這天界以後你便多用些心,莫要再散漫度日,感情用事。有些事當斷不斷,終受其亂。”
華清怎麽都覺得他這話像是在說遺言一般,似乎已經打好了同魔尊同歸於盡的打算。他蹙著眉道:“你打算拿裴夜如何?”
“明日我帶他一同去赤渡山。”離淵看了華清一眼,“你也去。現在我還不能殺他,出了天界,你便半道把他截回來。”
華清:“……這與壓著不給有什麽區別嗎?”
離淵道:“天君那邊,總得有一個交代。”他頓一下,“如若我沒有回來,你當知該如何。”
如何?
自然是殺了裴夜。
華清臉色沉下來,蹙著眉道:“魔尊即使再厲害,也未必要你……”同歸於盡四字滑到嘴邊,卻在看清離淵十分平淡的神情時頓住了。
像是預示著有什麽事要發生似的,這晚天界的天色暗中帶著些赤紅,天際仙鶴池子落了幾滴雨,仙鶴躲進銅鏡裏梳理羽毛,不肯出來了。
林溪呆在結界裏,蹲在藤花樹下,把蛋蛋從錦囊裏放出來,撥了撥它的腦袋:“你能出去嗎?”
蛋蛋躲在錦囊裏已被養得十分的大了,如今張開肉乎乎的短翅,已有一隻小型犬半大小。它傲嬌的揚著腦袋,哼了聲,張開翅膀撲棱著往外飛去,出了小院,穿過水簾和亭子,它便要朝著結界噴火。
林溪及時給他拉住了,“我說的出去是不毀壞結界的情況下,你這麽硬闖,驚動離淵,小心一鍋給你燴了。”
蛋蛋哭唧唧:“那怎麽辦嘛,我能感受到,裴夜現在很需要……”
沒等它說完,林溪一把給它薅回來,重新塞進錦囊了。她小心翼翼的躲到半麵石門後麵,透過一片神木林看到了雲舒月。她似是匆匆從離淵議事的大殿出來。
林溪眼珠一轉,跟上她,眼見到了門口,外邊似是有人似的,給拉簾子似的開了個門,林溪就是抓準這個時機想要一起鑽出去,卻未承想,腦袋“哐”一聲像是撞上了一層金剛罩,撞得她頭暈眼花。
正這時,離淵和華清走出來。離淵臉色不大好,冷冷看著她道:“剛剛是你?”
林溪懵了下,覺得他說的應該是雲舒月,剛要回答,就又聽他道:“你既已知曉,便該明白為師的用心。你暫且就好好呆在天界,待此事了了,再回昆侖好好修煉。”
說罷,便長袖一揮,一轉眼,林溪就回到了她的院裏。
剛剛是雲舒月,我什麽都不知曉啊喂……
*
雲舒月出了雲清境便直奔冰牢。方才的談話她已全部聽去了,沒想到離淵是抱了必死之心應戰,可天界又不是他一人的天界,為何有事就要他一人來承擔?隻要裴夜死了就好了,隻要他死了,死在天界,那麽天界誰都脫不開幹係,離淵也沒有必要有後顧之憂,想要跟魔尊同歸於盡。
她已然想明白了,離淵不是不殺裴夜,而是不能殺。他也不能在他知曉的情況下,授意別人去殺。可她是偷聽到的,他不知情,裴夜之死便與他無幹。
冰牢裏寒氣逼人,雪白的冰刃高懸於頂,冰獸匍匐於牢界,稍有動響便抬起頭,滋滋滋的牽起閃電般的冰棱團。
裴夜端坐其中,聞聲睜開眼。
雲舒月手執淩霜劍,走到他對麵,冷冷道:“六界因你魔族不得安寧,今日我哪怕背上罵名,也要替天行道,取你性命!”
她緊抿著唇,滿腔悲憤,就因為他要讓離淵去送死,憑什麽?就算她此番得罪整個天界,可是離淵定會理解她!她都是為了他啊!
她不再多話,劍刃凝出銀色光刃,猛地向裴夜擊去。
裴夜嘴角噙著冷笑,毫不在意的樣子,長袖一揮便擋下一擊。他不畏雲舒月,可是一旦出手既牽動禁製,又引得冰棱之刑,更何況他本就是重傷之身。
閃電般的冰團在他周身重擊,他端坐未動,未露出一絲虛弱的模樣。
雲舒月一擊不成,便凝聚仙力又是一擊,她心底明白,就算他再厲害,也抵不住她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光刃和冰團接連不斷襲來,裴夜臉上驟然被劃開一道傷口,發髻應聲而斷,一線血液和幾縷長發潑在潔白的冰地裏,格外刺目。
雲舒月麵露喜色,想這可能是最後一擊了,她浮到半空中,取出心頭之血,祭於劍身,用本命之力攻去!
裴夜臉色驟然一冷,雙手結印,凝聚出團團黑霧,眼見雪白光刃重重撞來,裴夜卻驟然吐出一蓬血,雙手脫力,撐在了地上。
就在光刃撞上他毫無還擊之力的身體那一瞬間,忽然有磅礴的黑霧自他周身蕩開,黑色氣澤轟然炸裂般向四周席卷,冰獸被掃蕩而過,撞在遠處的冰壁之上。雲舒月口吐鮮血,似翩翩斷翅的落蝶,同淩霜劍一起墜在地上。
冰牢動蕩,冰棱碎裂,簌簌墜落。冰獸匍匐而起,仰天長嘶,無數雷電似的冰團橫衝直撞,砸在四壁,更引得天搖地動,整個冰牢瀕臨轟塌!
巨大的疼痛和衝擊自體內爆開,裴夜又連吐三蓬鮮血,血水滾燙,他身體越發冰冷如霜,一時撐地不起。
“怎麽可能,明明重傷,還有禁製……”她不停吐著鮮血,喃喃自語。
這時,天空忽有驚雷落下,響徹雲霄,裴夜臉色一變,搖晃著站直身體,顧不得雲舒月,直直朝外掠去,一瞬間便隻留了一個黑色殘影。
同一時間,雲清境內,離淵驟然口吐鮮血,他猛地攥住心口,難以置信道:“禁製破了!”
隻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雲清境裏。
華清緊隨其後。
天雷滾滾,自西天一共落了四十九道。
裴夜一瞬間便到了南天門口,第四十九道天雷落下,他頓住腳步。天際赤雲堆積,似灼燒的血。黑色長袍拖在地麵,他長發散開,蒼白的臉上無悲無喜,那一線血色傷口,將他襯得極致妖冶,像是地獄幽魂。
不過片刻,離淵和華清的身影便也出現在南天門口,裴夜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天降異像,西天四十九道天雷,尊上可知是誰隕落了?”
他語氣冰涼,毫無溫度。
看著已解除禁製的裴夜,離淵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在他之前瑤姬便已為他種下禁製,便是那時她已動了手腳,在裴夜生死攸關之時,燃魂解禁。
以命換命。
裴夜眼底染上血色,周身殺意奔湧,黑色氣澤纏繞周身,長袍翻動,整個南天門都開始搖搖欲墜,他的嘴角又溢出血來,整個人似赤雲般幾欲燃燒。
華清這才從巨大的震驚和悲慟裏反應過來,當先擋在離淵麵前:“你身受重傷,便是強弩之末,就算拚盡全力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想想你母親……”
裴夜沉沉盯著他,半晌,他眼底血色褪去,漆黑的眼睛像是兩個無底的深淵,拂開華清對離淵道:“尊上若是再晚些,你的雲仙子怕是在冰牢再也出不來了。”
離淵眼神一震,隨即看了華清一眼,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他將裴夜托給華清,便是不能放他的意思。華清明白,裴夜也明白。
裴夜明白卻直接無視了,他繞開華清,拖著長袍徑直朝雲清境走去:“我在天界還有一事未了,望上神不要阻攔。她大約也不想看到我與上神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