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破鏡
林溪保持著清明,打算跟鮫女先耗著。卻乍然感覺天搖地動,死水池裏海水傾倒,房梁崩坼,屋舍倒塌,鮫女捂住腦袋,尖叫聲撕心裂肺。
林溪一凜,依離淵所言,此幻境不能強行破除,否則生魂泯滅,出手之人將萬劫不複。所以離淵和雲舒月斷不會出手,可裴夜向來百無禁忌,不定會搞出什麽駭人聽聞的事來。
不再猶豫,林溪手中掐訣,指間凝出透明光澤,震向四野,障霧崩毀扭曲之際,便看見裴夜盤腿坐在地上,周身黑霧濃烈,而他麵色冷白,像是已經失了生機。
“他怎麽了?”林溪看向離淵問道。
“想喚醒魔魂,強行破開幻境。”離淵蹙著眉,“他若此刻喚醒魔魂,和禁製相互衝撞,不死也廢。”
林溪心底劃過驚駭,迅速掠到他身前,想要將他推醒,卻在觸碰黑霧的瞬間,被反彈開來。裴夜被濁息環繞,竟然不容近身。
林溪又氣又急,怎麽這麽亂來呢?
她又試著叫了兩聲他的名字,卻隻見他蹙起眉心,眼睛依舊閉著,沒有睜開的意思。
林溪歎口氣,幹脆一掀衣擺,席地和他麵對麵而坐。調動全身所有靈力往四麵八方蕩去。白色的氣澤撞上黑色濁息,整個空間傳來似是玻璃破裂的窸窣聲響。
逐漸的,有天光裂進,血色漫染的陰沉空間轟然破開,再睜眼,便身處一片廢墟裏。
廢墟正是滄靈穀的神宮,宮殿被破開幻境的震蕩直接崩毀了。好在東夷神君早早請來了華清,兩人及時擋了擋,倒沒讓整個滄靈穀全毀了。
幻境破開,被喂養的怨魂四下奔竄,離淵全力護持結界,喚了聲華清。華清感受到那強烈的怨氣,心下便已了然,抬手一抽,直接抽出滄靈穀豐厚的靈氣做出一個臨時裝魂的罩子,將那些怨魂暫時壓下了。
東夷神君看著他千挑萬選的靈蘊寶地霎時靈氣全無,欲哭無淚。
另一邊感召不到強烈的怨氣,魔魂又逐漸平息下去,裴夜蹙了蹙眉心,睜開眼,就見林溪坐在他對麵瞪著他。
破開幻境那一擊,林溪用盡了全力,現下不怎麽有力氣,不然她想將這亂來的家夥打一頓。
兩人對視片刻,裴夜忽然一陣咳嗽,直接咳出了一蓬血。
林溪瞪大眼睛,忙傾身扶住往下栽倒的他,急急道:“你怎麽樣?還好吧?”
腳邊旋來一片雪白衣袂,林溪視線上抬,便對上離淵冰涼的雙眸,極深極黑,淡漠似千年冰雪,冷冷睨來。
林溪下意識往裴夜身前擋了擋,不知道他在幻境內所作所為是不是已經算為禍蒼生,離淵殺不殺得他。
“誒,我說你,天君召你有要事相談——”緊張得繃緊神經之時,華清收好那些怨魂,拽住了離淵的袖子,漫不經心道:“你還在這兒磨蹭什麽?正巧,這裴夜也找著了,魔尊不是讓你把人給他送回去嗎?你把他帶回天界,同天君好好斟酌。”
他說罷,又看向林溪,訓斥道:“不好好在昆侖修煉,擅自亂闖,險些釀成禍事,你可知錯?”
林溪心下了然,他這便是在為自己和裴夜說話了。魔族找天界要人,天君肯定要過問,離淵不願交出裴夜,自然放任他在外,他說人丟了,天君也拿他沒辦法。可此時裴夜出現在滄靈穀,眾目睽睽之下,便是再瞞不過去了。放不能放,殺也是不能殺的。
隻要不能殺便好。
林溪瞥了離淵一眼,從善如流的跟華清認錯:“師父,弟子知錯,甘願受罰。”
華清虎著一張臉:“回去昆侖閉門思過半月。”
林溪剛要應是,就聽離淵寡淡道:“前幾日議事,天後倒是提起來靈溪來,想召她回天界敘上一敘,不知上神是否需要天後的詔書。”
華清:“……”
此話一出,華清便知他掰扯不過,不過都是拿天界那一套壓人,但他離淵出口天君都要讓上三分,誰又能奈他如何?
給林溪遞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華清拍了拍她的肩,歎了口氣。
林溪已然猜到這個結果,心底其實並無多大波瀾,隻扶著裴夜,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替他擦去唇角溢出的血。
這大約是有史以來他最虛弱的時候,連說話都不能。
可即使如此,他卻輕輕推開林溪,兀自站了起來,脊背挺得筆直,姿態譏誚又傲慢,淡淡的看著離淵,周身乍然湧起黑霧。
林溪頭皮一麻,趕緊擋在他身前,雙手握住他手臂,定睛看著他。
她其實摸不準他此刻在想什麽,可能不想隨離淵回天界,想要魚死網破,但他強弩之末,縱然逼到極限能爆發出驚人力量,可之後呢?
離淵也不急,淡漠的眸子冷冷看著兩人。
半晌,裴夜周身的黑霧散去,黑色身影立在一片廢墟裏,像一支傲然的竹。
林溪鬆了口氣,轉身跟華清道別,忽然腳下滾來一枚紅色珠子。
華清伸出手,那珠子便落到了他掌心:“鮫人血淚,難怪怨氣那麽大。”看了眼林溪,“待我煉成法器,再給你。”
林溪莫名,給她做什麽?
華清回頭看了眼東夷神君,他先前進入幻境的弟子隻有一個出來了,神魂受損,目前還昏睡著,至於其他三個,沒能生還,隻能將魂魄收起來,送往輪回,再看造化了。
林溪倒是知道那弟子為何神魂受損,幻境內鮫女將將軍的魂魄塞進那弟子體內,妄圖讓將軍重生,兩個魂魄打架自然會受損。
至於幻境內鮫女讓她幫她,亦是想把她擠出靈溪的身體,好占據這個軀殼,如此一來,她和將軍二人就可重生,雙宿雙飛了。
至於為何選中她,而不是雲舒月,林溪當然不承認是她比雲舒月弱,肯定是鮫女察覺她本來也不是這個軀殼的主人吧。
本來鮫女若是沒有害人,便是求一求離淵,給她和將軍一個因果,離淵想必也會答應。可鬧到這般境地,傷了人命,便不能輕易揭過了。
滄靈穀一事了結,離淵便將人帶回了天界。把林溪丟進雲清境,他隨手就是一個結界,將她關在了裏麵,沒跟她說一句話,仿佛跟她沒什麽話可說了。林溪樂得自在,她也懶得再跟他虛與委蛇了。
離淵將裴夜關在了冰牢。冰牢由八十一頭冰獸守著,稍動一動便會引得冰棱之刑。離淵此舉便是將他真正視作囚徒。
黑色身影坐在皚皚冰雪裏,映出一個桀驁的身影。
離淵負著手站在冰牢之外,渾身的淡漠和漫無邊際的冰雪倒成了一體。他轉身離開之際,裴夜忽然譏誚一笑道:“尊上一定要將靈溪困在身邊,到底是因為愛護弟子,還是日後要利用於她?”
離淵蹙起眉心,裴夜又道:“若是她不和我一起,尊上可會放她離開天界?”
“本尊沒必要向你交待這些。”離淵淡淡道,“幻境之中,你為她強行破鏡;滄靈穀,你若拚盡全力,或可九死一生逃走,卻最後關頭放棄,你或許讓溪兒以為你為她付出諸多——但你覺得她若知曉當初你利用她的真相,她還會再信任於你?”
“不管你出於什麽目的接近她,以後不會再有機會。”
言罷,離淵不再停留。
裴夜寬大黑袖裏的手微微僵硬。他枯坐許久,凝起眉心,現在魔族已經要開戰,離淵便沒有再隱瞞的理由了。她若知道,便一定會認為他是別有用心,會再也不見他。
這個認知讓裴夜心底浮起清晰的煩躁,他少有這樣的時候。
若是不見,不是更好嗎?他本就是獨身一人,不管是在魔界,還是天界。
正想著,忽然懷裏的玉符閃動起來,一道柔軟的聲音傳來:“裴夜,在嗎?”
裴夜一僵。
林溪回到她原本的院裏,青月拿來幹淨衣裳,她想洗個澡放鬆一下,脫衣衫時,裏麵突然掉出來一枚玉符,正是她曾跟裴夜借用過的那枚一樣。
林溪回憶了下,大約是華清今天偷偷塞給她,讓她以慰相思的。
屁屁屁,什麽相思啊,林溪覺得她快被華清帶偏了。泡進碧水池裏,林溪兀自把玩了會兒,便朝玉符裏注入靈力,也不知道裴夜怎麽樣了,便試著叫了他兩聲。
好一會兒都沒聽到裴夜的聲音,她還擔心他是不是暈倒了,怔怔想著,準備起身穿衣服,那邊傳到一道沉沉低啞的:“在。”
林溪鬆了口氣,一連串問了出來:“你怎麽樣了?自己身體又不是不清楚,怎麽能那樣亂來?”
沒回應。
林溪沒話找話:“你今天強行破幻鏡,是為我對不對?你怕鮫女會奪舍,怕我回不來,又怕我強行破鏡,導致生魂泯滅,會萬劫不複對不對?”
裴夜似是被她念得很不耐煩,暴躁得打斷她:“我隻是懶得在裏麵浪費時間!”
“哦。”林溪淡淡哼一聲,似是有點失落,“可是我強行破幻境是為了你誒……”
裴夜一僵,表情凝住。
那把柔軟的聲音卻依舊一字不落的鑽進耳朵裏:“我想生魂沒了就沒了,我萬劫不複就萬劫不複,大不了我也墮個魔唄……”
裴夜猛地一震,長袖一拂,那道聲音便消失了。
他怕再聽下去,便真真是他的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