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夜間有些涼,輕風拂過竹林沙沙作響,夜色濃鬱得有些化不開。


  後宮沒有秘密,晚膳前瑜景宮派人去了禦前的消息早已傳遍了後宮,不少人嘲笑容嬪異想天開,聖上在乾玉宮剛對容嬪發怒,晚上怎麽可能是瑜景宮掌燈?


  此時各宮都在等著禦前的消息,直到聖駕進了瑜景宮,讓一眾人有些錯愕。


  老人隱隱猜到原因,可新妃卻是感歎容嬪不愧是除了淑妃外最受寵的後妃。


  瑜景宮燈火如明。


  容嬪親迎聖駕,她看著聖上一步步走近,卻生不出往日的欣喜。


  她屈膝行禮,聖上明明離她隻剩兩步之遙,可她似乎卻看見聖上離她越來越遠。


  她精致的麵龐依舊掛著明豔的笑。


  即使時隔三年,她仍然記得聖上說過,他最愛她笑的模樣。


  封煜淡淡掃過容嬪:“起吧。”


  他率先進了宮殿,容嬪被妙琴扶起來,她咬著唇,怔怔愣在原地,她看著聖上的背影一直往前走,直到進了殿內也不曾回頭,她眼睛有些濕,卻是踏不開一步。


  她以聖上為夫,她愛他,所以才會生了嫉妒。


  而如今,她卻是要親自送人到他床上。


  即使她有所求,卻依舊如剜心般疼痛。


  楊德落後幾步,他將容嬪的反應看在眼底,卻生不出同情的心思。


  這人要是蠢,不管怎麽樣,總會將自己走入絕境。


  就像是容嬪,原本好好的一手牌,愣是打成這樣,能怪誰?


  內殿,封煜端坐在榻上片刻後,容嬪才慢慢進來。


  他隻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眉梢不著痕跡地閃過一絲不耐煩。


  容嬪眸子泛紅,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派人去請他來的是她,又作甚這麽一副委屈的樣子?


  容嬪原本想說些什麽,緩解氣氛,可封煜不配合,她自己一人唱獨角戲,太過尷尬。


  她冷了心,不再說什麽。


  她朝凝青看了一眼,凝青就了然地退了下去。


  西廂房,阿妤換上了容嬪送來的衣裳和首飾,周琪站在她身邊,無聲地為她挽起發絲,玉簪斜斜插在發髻間,垂下一滴玉珠。


  阿妤施了胭脂,兩頰微紅,似芙蓉映麵,雙唇微張,輕抿了下紅脂,嬌豔欲滴,在昏暖的燈光下,她美得有些讓人移不開視線。


  周琪垂下眸子,她覺得嗓子澀得說不出話來,堵得她眸子泛濕。


  她不知道這條路走得對不對,也不知道這條路阿妤走得開不開心。


  可她記得,那年李子哥說要讓她們出宮時,阿妤眼底也曾閃過期待。


  她忍著嗓子裏的哽咽,低聲說:“阿妤,你要開心。”


  她怕自己聲音再大些,就遮掩不住那哭腔。


  可阿妤依舊聽出她話中的不對勁,阿妤沒有回頭去看,她隻是伸手拉住周琪的手,輕聲細語地說:


  “我是開心的。”


  這裏是天下最有權勢的地方,不知多少女子明知這裏是深淵,依舊奮不顧身地想要進來。


  在這裏,她能夠華衣著身,美食佳肴,奴仆伺候,她沒什麽不開心的。


  周琪忍著眼底的酸澀,使勁點了點頭。


  阿妤的話,她一向是信的。


  房門被敲響,凝青推開門進來:“阿妤你可準備好了?主子喚你過去。”


  滿室昏暗,唯獨梳妝台前一抹燈光,也因此,坐在那裏的女子好似夜中皎月。


  凝青愣了下,半晌才回神,她低下頭。


  其實對於阿妤能入了聖上的眼,凝青並不覺得奇怪,這幅容貌,除非權勢,誰護得住?


  木秀於林而摧之。


  說句難聽的,長著這副模樣,既是老天給的恩賜,也是老天給的懲罰。


  端看她熬不熬得過去。


  凝青斂下心思,她又提醒了一句:“若是準備好了,就隨奴婢來吧。”


  她態度端得極正,對阿妤沒有惡意,也絕不親近。


  周琪倏然握緊了阿妤的手。


  阿妤心下也是一跳。


  她不著痕跡地深呼了一口氣,輕拍了下周琪,站起身,無聲地跟在凝青身後。


  阿妤進入殿內時,抬頭掃了一眼。


  梨木圓桌上擺著精致的菜色,不過殿內的主子顯然沒有用膳的心思,因此一桌菜色絲毫沒被動過,如今已經沒了熱氣。


  凝青領著她珠簾前等候。


  阿妤掐緊了粉嫩的指尖兒,她壓住微快的心跳,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聽見裏麵容嬪的聲音,似有一絲疲倦:

  “皇上,臣妾有些不適,容臣妾暫退一會兒。”


  封煜頭也沒抬,隨意應了聲。


  容嬪掐緊手心,即使話說出了口,可她一點兒也不想出去。


  她有一瞬間想要後悔。


  她才是聖上正經的妃嬪,憑什麽給一個賤婢騰地方?


  容嬪艱難地轉身,扶著妙琴的手幾乎泛著白,她快步走過珠簾,狠狠地刮了眼等在那裏的阿妤,才甩袖離開。


  阿妤沒心思去注意容嬪,她的心跳有些快。


  就算她準備了許久,真正到這個時候,她依舊是有些緊張。


  等她回過神來,殿內伺候的人漸漸退下,她隔著珠簾,隱隱綽綽看見裏麵那坐在榻上的人。


  阿妤任由心髒快速跳動著,連帶臉頰泛起嫣紅。


  不等裏麵人說話,她輕手輕腳地掀起珠簾,那人正背對著她。


  阿妤走近他,還有一步的距離,她停了下來。


  她眼睫輕顫了下,在行禮與不行禮之間猶豫,隻一瞬,她就做出了決定。


  封煜斂眸,似是在看書,其實注意力一直在身後的那人身上。


  剛聽見妙琴的話時,他是不想前來的。


  隻是不知怎麽的,他忽然想起白日裏她俯身跪在地上的情景。


  其實她這副模樣,他並不是第一次見。


  隻是這一次,她前麵還有一個連跪著都挺直脊背的容嬪,兩相對比,她折彎的脊背太過顯眼,讓他生了一絲惻隱之心。


  他還在想著白日裏女子卑微的姿態,忽然從身後伸出一雙軟若無骨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用的力道極輕,帶著一股小心翼翼和輕柔。


  封煜垂眸,他惦記許久的那雙手就在他眼前,伸手即可觸碰。


  封煜動了,身後的人猝不及防跌進他懷裏,下意識輕呼了一聲。


  阿妤驚魂未定地輕喘著氣,雙手害怕似地搭在男人脖頸上,茫然地睜著一雙眸子去看他。


  封煜看清懷裏的人後,眯了眯眼睛。


  這倒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精心打扮過的模樣,眉彎似月,膚如凝脂,比起曾以美貌聞名京城的淑妃也絲毫不弱。


  他忽然開口:“你要來的,還是容嬪讓你來的?”


  皇上在明知故問,這是明擺著的事。


  容嬪派人去請的他,話裏意思更是透露今晚的事情,他怎麽可能不知道答案?

  阿妤有些遲疑,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


  或者說,她不知道男人想要哪個答案。


  她呼吸一點點收緊,她輕微仰起臉麵,眼角嫣紅露在男人眼底,她發髻束得並不嚴緊,幾乎這一個動作,玉簪就搖搖欲墜,最後青絲披散了後背。


  她隻是將手漸漸下移,最後落在了他的腰帶上,纖細的手指微微收緊,輕聲細語地尾音輕顫:

  “奴、婢想伺候皇上……”


  封煜眯著眼看向眼前的人,女子仰著麵,臉頰泛著淡淡的嫣紅,眼尾處輕顫著,似是含羞弄怯,可腰間的手卻是有些放肆。


  不知何時,男人的腰帶落了地,衣裳鬆鬆散散敞開,女子似是嚇了一跳,緊閉著眸子,指尖輕顫著就要收回。


  封煜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腰間,抵著人的耳畔,低聲說:


  “繼續……”


  紅燭點著淺淺的光,床幔漸漸垂下,掩蓋住一片旖旎春光。


  容嬪其實並沒有走,她隻是直挺挺地立在大殿內。


  內殿的動靜隱約傳來,她更能聽見女子耐不住時的破碎聲,她不知裏麵什麽時候平靜了下來,她聽見裏麵叫了水,禦前的人從她身邊進進出出,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妙琴有些想哭,她說:“主子,休息吧!”


  容嬪慘然一笑:“休息?”


  她轉頭看向妙琴,笑得眼底看見淚光:“你告訴本宮,本宮該去哪裏休息?”


  她是一宮之主,理應住在正殿之中。


  可此時,那裏卻躺著除了她以外的人。


  讓她休息。


  她該去哪裏休息?

  妙琴搖著頭,聲音裏帶著哭腔:“主子……可以去偏殿的……”


  偏殿安靜,聽不見這剜心的聲音。


  容嬪倏然推開她,她踉蹌地後退了幾步,無力地癱在地上,可她眼底閃過厲色,狠狠地看向妙琴:


  “本宮是一宮之主,怎可住偏殿?”


  她扶著地麵,一點點站起來,似從嗓子裏擠出來的聲音,說:“就算站,本宮也要在這正殿!”


  妙琴僵在原處,怔怔地看著她自幼一起長大的主子,忽然眼角落了兩行淚。


  她的主子,自幼背負盛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無論何時都高傲明媚,京中求娶人家不知幾許。


  可如今,她記憶裏那個任何時候都笑得明豔的女子,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


  妙琴第一次意識到,這後宮就是一口吃人的井。


  進來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容嬪似乎什麽也沒看見,她僵硬地轉過身子,不再看向妙琴。


  她脊背挺得筆直,站在大殿內,睜著眼睛,直到天際漸漸曉亮。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