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暮色沉沉,樹蔭婆娑,慈寧宮中還燃著燈未熄滅。
太后被張嬤嬤扶起來,捏了捏眉心,疲累輕聲問:「佑兒睡下了嗎?」
見張嬤嬤點頭后,她頓了好久,方才說:
「看來哀家果然老了,經不住鬧騰了。」
龍鳳胎雖吉祥,但太后和封煜一般,顯然對皇長子佑兒更加看重。
許是阿妤不在,佑兒近日甚是安靜,常趴在福兒和康兒身邊,只有在賢修容帶著安兒過來時,才顯得活潑愛鬧些。
但再如何安靜,佑兒也不過是一歲多的孩童,福兒和康兒一哭鬧,就惹得他也在一旁哭。
今夜間,福兒莫名哭了起來,康兒似有所感應也大哭,互不相讓,愣是叫一旁安靜的佑兒也癟了癟唇哭起來,似連同前幾日的不安都哭了出來,一直叫著:
「母妃……母妃,佑兒、要母妃……」
嬤嬤哄了許久,叫太后一陣心疼,但哪怕如此,也不禁吵得她頭腦發疼。
張嬤嬤扶著她,卻有些心不在焉,即使她自嘲年老,也顧得上及時安撫她。
這惹得太后瞥向她,微擰眉,有些不虞:
「你今日怎麼了,總心不在焉的。」
佑兒他們暫住慈寧宮,但並非所有東西都帶了過來,太后常讓人兩宮來回跑著。
而今日,自從她叫張嬤嬤去了一趟嫻韻宮回來,張嬤嬤就一直這副模樣,似被什麼勾住了心神。
太后一句輕斥后,張嬤嬤終於回神,連忙低頭道:
「奴婢剛剛失神,太后息怒。」
晚風吹得燭火一縷一縷搖曳,太后凝眸,盯著她許久,最後重新坐回榻上,沉下了聲音:
「阿秋,你有何事瞞著哀家?」
張嬤嬤忙忙埋下頭,稍有些心虛道:「沒。」
太后沒說話,她只安靜地等著,捻著手中的佛珠,直至一陣冷風吹過,張嬤嬤忽地跪在地上,抬起頭,遲疑道:
「奴婢並非有意隱瞞太后,只是奴婢實在不知、該如何說……」
終究是跟在身邊多年的老人,太后緩慢睜開眼睛,沉聲說:
「有何話,直說便是。」
張嬤嬤應了聲,卻久久沒能回答。
其實她心底也在為難,不知該不該說。
對於三個皇子,太后總不放心叫旁人插手,幾乎事事都要她親為,她今日去嫻韻宮時,一時去了嫻韻宮的小廚房,卻意外發現了一些不該出現的東西。
就在張嬤嬤糾結的時候,太后忽然拍桌而怒:「說!」
張嬤嬤臉色稍變,最後還是說了出來:「奴婢在嫻韻宮的小廚房中看見了許多茄花和黃柏等物……」
她和太后皆經歷過後宮那些事,這些東西,她也曾對先帝的其他妃嬪用過,是以,她自然知曉那些物件是用來作甚的。
就因為知曉,才越發不知該如何言明。
鈺貴妃竟然在避孕?
這後宮誰不以懷上皇嗣為榮,三年選秀的目的就在於為皇室開枝散葉,誰能想到平日里恩寵最多的貴妃娘娘在避孕。
但偏生,張嬤嬤又能理解貴妃為何這般做。
孩子,貴妃娘娘已經不缺了,眼看著選秀在即,她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固寵,怎可在這時再有孕。
但是……張嬤嬤小心翼翼地覷了眼太后的神色,心下一沉。
太后本就對鈺貴妃有意見,如今再知曉她避孕一事,豈不是要更厭惡貴妃了?
再想起皇上對鈺貴妃的態度,一時之間,張嬤嬤竟有些後悔將此事告知於太后了。
殿內安靜了許久,張嬤嬤才聽見一聲脆響,是太后拍桌時揮落的杯盞破碎聲,不輕不重的一聲,砸在人心中悶響。
張嬤嬤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下意識地為鈺貴妃解釋道:
「娘娘,這其中許是有隱情……而且連番有孕,對女子身子畢竟有害……」
太后臉色一冷:「對身子有害,大可調養身子,她有何理由避孕?」
「她若是不願生下皇室子嗣,大可不必霸著皇上,自有旁人願意!」
張嬤嬤啞然,侍寢皆是由皇上意願,這如何能怪到貴妃身上。
但如今太后正在氣頭上,無論她怎麼說,都無濟於事,張嬤嬤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咽了下聲。
——
慈寧宮發生的事,除了太后和張嬤嬤外,無人知曉。
而遠在圍場的阿妤等人,正在收拾行禮準備回宮。
從出行到回宮,不過短短五日。
收拾行李的事不需要阿妤,她帶著周琪在圍場前,手拿著個胡蘿蔔,興緻勃勃地喂著小駒,她今日戴了支琉璃發簪,陽光下似泛層亮色。
忽地,她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輕淺的動靜,詫異地轉過頭去,就見陳定康站在她身後不遠處。
阿妤立即狠狠皺眉:「陳大人沒陪在皇上身邊,怎麼在這兒?」
陳定康躬身行了一禮,視線落在一旁正吃著胡蘿蔔的馬上,眸子稍眯,很快恢復平靜,他說:
「皇上身邊無需下官。」
來了圍場后,三番四次遇見這位陳大人,阿妤心中生了幾分抵觸。
瞧見他后,阿妤只覺得剛剛喂馬的興緻都散了,無趣地收回手,道:「即使皇上身邊無需陳大人,陳大人也不該出現在此。」
她只要看見他,就想起那日七夕看見的一幕,明明沒甚特別的,卻叫她有些毛骨悚然。
阿妤有些不適地想要轉身離開,就聽見身後的一聲:「娘娘且慢。」
阿妤不耐地回頭:「陳大人還有何事?」
陳定康好似沒看出她不耐的模樣,不緊不慢地從袖子中拿出一支玉簪,仿若恭敬萬分道:
「七夕那日,貴妃娘娘落下的玉簪,微臣將其物歸原主。」
阿妤盯著那支玉簪,卻是莫名沉下了心,果然,那日他認出她來了。
她叫周琪將玉簪收起,沉眸看了陳定康許久,卻是一句話都沒說,轉身離開。
她身後,陳定康不緊不慢地直起身子,望著她的背影,鼻尖又似溢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就似江南那晚,不經意從女子身上聞見的氣味一般。
陳定康舌尖抵了抵牙根,忽地偏頭看向身側那隻馬,他勾唇,抬手輕拍了下馬身,不待宮人反應過來,就轉身離開。
另一側,阿妤走遠后,才覺得心跳漸漸平靜下來。
她深深吐出了一口氣,擰起眉,身側的周琪也察覺到不對勁:「這位陳大人是何意思?」
阿妤抿緊唇,搖頭:「我也不知。」
她只是莫名覺得陳定康有些危險,卻又不知危險在何處。
周琪有些不安:「那娘娘,我們該怎麼辦?」
阿妤視線落在她手中的玉簪上,伸手拿過,細細看了眼,卻陡然臉色一變,她咬牙道:
「這玉簪不是我的!」
周琪錯愕地抬起頭。
阿妤也頭疼地撫額,她想起那日遇見了陳定康,就下意識地接過玉簪,沒仔細辨識。
如今到她手中的玉簪是假的,真的那支又在何處?
阿妤心底隱隱有個猜測,卻不敢深想,她臉色變了幾番,最終甚是難堪。
「娘娘,我們要不要將這事告訴皇上?」
阿妤立即點頭:「自是要說。」
不然,誰知曉那支簪子會何時冒出來?
那日她被皇上直接拉下了擂台,就忘了再回去,怎知,遺落的玉簪會落入有心人之手。
阿妤繃緊了心神,想將這事告訴封煜,可直到上了馬車,她也和封煜說上話,見此,她只好作罷,待回宮再說。
聖駕一行人離開。
圍場卻混亂不堪起來,馬廄前,宮人慌亂地看著貴妃剛剛喂的那匹馬倒在地上,脖頸間不斷溢出鮮血。
管事人匆忙過來,見此,臉色乍變:
「怎麼回事?」
小宮人跪地,哭著搖頭:「奴才不知,剛剛只有貴妃娘娘餵了這匹馬。」
管事人立刻打斷他:「放肆,貴妃娘娘難道會傷了這匹馬不成?」
說句不好聽的,若是貴妃不喜,這一廄的馬都活不下來。
忽地,小宮人想起來:「對了,還有陳大人!陳大人在貴妃娘娘離開后,特意摸了這匹馬……」
管事人忽然打斷他,聖駕已經走遠,又牽扯到那兩位,再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多查。
已然走遠的隊伍,陳定康高高騎在馬背上,手中隨意把玩著一柄匕首。
同行人看見,羨慕道:「陳大人年年狩獵第一,這匕首正是去年皇上賞的那柄?瞧陳大人這般愛不釋手的模樣,定然是鋒利無比。」
陳定康勾唇,意義不明地笑:「的確甚是鋒利。」
一層皮毛,微觸即破。
待四周安靜下來,陳定康將視線投至前方最精緻的那輛馬車上,輕勾起嘴角,還不待笑意攀上眉梢,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
陳定康轉頭看過去,就見他貼身的小廝額頭稍冒汗地騎馬追過來,不安道:
「爺,您上日叫奴才收好的玉簪,被五小姐看見了。」
陳定康臉色頓時暗下來:「何意?」
小廝吞了吞口水:「奴才無能,五小姐以為那是爺買來送她的,就、就拿走了……」
倏地寂靜,良久,陳定康才扭過頭,漫不經心地說:
「取回來。」
不待小廝應聲,他又說:
「告訴五小姐,不該碰的東西,別碰。」
小廝遲疑:「可……」爺近一年甚寵愛五小姐,才叫其敢如此放肆。
陳定康沒說話,只輕睨了小廝一眼,小廝頓時生了一頭冷汗,他知曉爺這般模樣就是真的怒了。
爺最不喜旁人碰到他的東西。
哪怕不屬於他,而是他看上了的。
還記得,曾經爺養了只鳥,不許旁人碰,新來的奴才不懂事,為了討好爺,去給那隻鳥餵食。
後來,小廝就再也沒見過那個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