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傍晚時夕陽餘暉,長廊小道上樹影婆娑。
乾坤宮剛送走了一位朝臣,楊德剛欲轉身,忽地餘光不經意間瞥見由遠而近的儀仗,他一愣,停了下來。
待看清儀仗旁候著的宮人時,他輕嘖了聲,招來小劉子說了兩句話,見小劉子轉身進了乾坤宮,他才轉身,堆著笑朝儀仗迎過去。
沈貴嬪剛從儀仗走下來,就聽見楊德的笑聲:「奴才給沈貴嬪請安。」
頓了頓,他抬頭看了眼天際漸消的日色,堆著笑:「沈貴嬪這時親自過來,可是有何要事?」
沈貴嬪素手輕撫著小腹,懶洋洋地耷拉下眼皮子,沒與他廢話,直言:
「本宮要見皇上。」
楊德視線落在她小腹上,倏地頓住,猜到了什麼,又想起剛剛沈大人惹得龍心大悅的場景,不禁心底暗自嘀咕,若是真的如他猜想那般,這胎還真是來得及時。
恰好此時小劉子從裡面退出來,幾不可察地一點頭,楊德臉上笑意越發深了些:
「奴才這就帶您進去,」跨過門檻時,他連忙提醒:「沈貴嬪,您小心腳下!」
沈貴嬪沒甚表情,但她身邊的沁芍卻是心底輕嗤,趨炎附勢的狗奴才。
她可沒忘記,這楊德在行宮時,是如何隨意尋了借口打發她的。
殿內暗香縷縷,封煜正好站起來,似是心情不錯,眉宇間都透著分溫和:「今兒皇后剛送消息過來,說愛妃身子不適告了假,這會兒怎麼過來了?」
沈貴嬪盈盈彎腰,眸色稍頓。
她有些分不清,皇上這話究竟是在關心她的身體,還是在怪罪她不去給皇后請安?
她微垂眸:「勞皇上擔憂,今日醒來時妾身覺得身子不適,遂才告了假。」
聞言,封煜只隨意點了下頭,沒去深究她話中的真假。
「你身子不適,怎還到處亂跑?真是胡鬧。」
沈貴嬪被沁芍小心翼翼扶著,素手輕搭在小腹上,封煜視線掃過時,不由得視線微凝,遂眉頭輕擰。
他記得,去江南的一個多月中,他並未幸過她。
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回程時的反常,漸漸的,他眼底的笑意終是淡了些。
沈貴嬪剛好抬頭朝他看去,眉眼清冷,在這後宮獨有一分孤傲風情,她說:「妾身來,是想親自和皇上說一件事。」
封煜點頭:「何事?」
稍頓,沈貴嬪捏起手帕,良久才低聲說:「太醫說,妾身有孕了。」
說話時,她難得有些不自在,似是羞澀,伸手扶了扶頭上的玉簪。
許是她之前的動作叫他有了心底準備,封煜聽到這個消息時,竟沒能生出幾分歡喜來,他手指無意識彎曲,敲點在桌面上。
殿內靜悄悄的,沈貴嬪的心卻一沉再沉,她扶著玉簪的動作微頓,心底扯出一抹諷笑。
她從未這般清晰地認識到,她的恩寵早就不如初入宮時了。
后妃懷有皇嗣,這般天大的喜事,她竟沒在他臉上發現多少欣喜,究竟是有了皇子后對其他皇嗣便少了幾分期待,還是因為懷孕的是她,所以才沒有多少歡喜?
袖子中的手掐入肉中,疼意喚醒理智,沈貴嬪抬眸,微遲疑地似不解問:「皇上,您不高興嗎?」
封煜輕眯起眸子,淡淡道:「愛妃有孕,朕自然格外欣喜,可是……」
「今日皇後送來太醫院的記錄案冊,上面似乎並未記錄愛妃有孕一事。」
沈貴嬪似不好意思:「是妾身想和皇上親自說這事,才叫太醫瞞了下去。」
「胡鬧!皇嗣一事豈可兒戲?」
封煜心底微怒,自周寶林事件之後,他就下旨,特意安排了三日一次的平安脈,為得就是叫后妃有孕不得有半分隱瞞,她偏生還明知故犯。
御案旁的熏香裊煙不斷上升又飄散,他這一聲斥,叫沈貴嬪抿緊唇。
擱了好半晌,她也沒有說話,脊背挺直地站在原處,硬著脖頸,總之就是不認錯。
封煜默了片刻,才說:「罷了,日後不可如此胡鬧。」
她終究是懷著皇嗣,就算心底怒她沒有分寸,但最終都得被皇嗣的喜悅給壓下來。
她再多的過錯,懷了皇嗣,也是功臣。
他親自給了台階,沈貴嬪眉梢才微許柔和,不輕不重地哼了聲:「妾身知曉了,定不再犯。」
外面日色已經漸晚,她特意挑了這個時間過來,欲意不言而喻。
沈貴嬪彎眸露了個笑:「妾身宮裡燉了皇上愛喝的烏雞紅棗湯,皇上可要和妾身一起回去?」
話落,封煜尚沒有反應,底下的楊德就低了低頭。
湯,又是湯。
在沈貴嬪過來之前,柳嬪剛送了湯過來,她身懷有孕,而皇上回來之後還未去看她,這送湯的舉動,也意在提醒皇上。
楊德小心地覷了眼皇上的神色,不由得心底嘀咕:難,真的難。
沈貴嬪比柳嬪得寵,可柳嬪先送的湯,不管皇上去誰那兒,都得折了另外一人的臉面。
封煜也想起這茬,握拳抵住唇,輕咳了一聲,他擰眉,沉眸說:
「朕待會還要去皇後宮中一趟。」
沈貴嬪臉上的笑微頓,她怎沒得消息,他要去坤和宮?
可他都這般說,就容不得她拒絕,沈貴嬪笑意寡淡,輕垂下頭:「娘娘尊貴,皇上剛回宮,是該去看望娘娘,妾身身子尚有不適,就先行告退了。」
話里含話,若因為剛回宮就要去看望皇后,那也該是昨日就去,可偏生昨日封煜忙完后,只去了一趟嫻韻宮,就又回了御書房。
她說完,也不管封煜是甚神色,轉身就走。
她走後,殿內就冷寂了下來,封煜臉色微沉,楊德訕笑上前:「皇上,這有孕之人性子難免有些變化,沈貴嬪許也非是有意之言。」
封煜掃過御案上的奏摺,揉了揉眉心,冷哼:「朕還不至於和她計較。」
楊德只顧彎腰點頭:「是是是,皇上最是英明大度。」
封煜冷眉輕嗤:「少拍馬屁,去給沈貴嬪和柳嬪都各送些賞賜過去。」
頓了頓,他又添了句:「沈貴嬪宮中的賞賜重上一些。」
——
入夜,阿妤剛哄好佑兒,許是母子天性,到晚上時,佑兒總算不待阿妤過分陌生。
阿妤見他入睡后,才叫奶嬤嬤將其抱下去,乏累地倚在軟榻上,四周都是奶香味,她揉了揉鼻尖,想起剛剛琉珠匆匆進來的場景,輕聲地問:
「怎麼了,有何事?」
琉珠上前一步:「前面傳來消息,皇上給雎婷軒和芳林苑都送了賞賜過去。」
阿妤訝然:「這芳林苑得賞,本宮倒不意外,雎婷軒又是為何?」
「奴婢要說得就是這個,沈貴嬪也懷了身孕。」
這話叫阿妤驚得坐了起來,遂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回程的這段路上,她那般反常。
阿妤撇嘴,輕哼:「還真是一個比一個能藏。」
算起來,似只有她懷孕,是眾人都知曉后,她最後才得知的。
琉珠忽然說:「不過說起來好笑,沈貴嬪親自跑了一趟乾坤宮,可皇上今夜居然去了坤和宮。」
要知曉,這坤和宮除了每月固定的初一十五,已經許久沒有多得恩寵了。
待眾人都下去后,周琪守夜,從知曉沈貴嬪有孕后,她緊皺的眉心就沒鬆開過。
阿妤覷了她一眼,叫她熄滅了幾盞燈,只留下附近的一盞,才輕聲問她:
「說吧,在想什麼呢?」
燭火從燈罩中散著淡淡的光芒,殿內靜了好久,周琪才遲疑地說:
「主子,奴婢就是擔心……」
她刻意放低了聲音:「小主子還尚小,若是沈貴嬪她們……那豈不是分了小主子的寵?」
若只是眼前的寵愛尚不算什麼,可日後……
不過那話,周琪不敢說,她咬唇咽下之後的話,但阿妤已然猜到她要說什麼。
阿妤輕抿唇,伏在床榻賞,斂著眼瞼,久久沒有出聲。
若是說她心底沒有一絲擔憂,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單看當今聖上,先皇的子嗣,除了他,還剩下誰?
佑兒占著皇長子的位子,皇后又無子,若是有人想要那個位置,最先要動的就是佑兒。
殿內安靜了許久,阿妤才低低開口:
「阿琪,你說這皇宮,誰才是主子?」
這點不用疑惑,周琪立刻說:「自然是皇上。」
阿妤翻了個身,微闔上眸子,腦海里將她入宮后,所有的事情細細過了一遍,她倏地睜開眼,眸子里清醒一片,她說:
「我不信,這後宮有什麼事能瞞得過那人。」
「你莫要動什麼心思。」
稍頓,阿妤偏頭,輕眯起眸子,柔而低聲地說:
「再說,這後宮還有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