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夜色漸深,樹梢掛月,除去林中偶爾傳出的沙沙風葉聲,四周越發寂靜。
阿妤倚在封煜臂彎間,困意漸濃,忽地外面喧雜訊肆起,匆忙腳步聲傳來:
「皇上!許御女帳篷著火了!」
阿妤騰得一下坐起,甚至不敢去看封煜臉色,只難以置通道:「瘋了嗎!」
這在圍場,四周皆是密林,不管背後之人是誰,竟敢在林內點火?
她整個人都有些懵。
封煜掀被而起,未披外衫,驟聲發問:「火勢如何?」
宮人匆匆進來替二人更衣,小劉子擦著額頭的冷汗進來:「楊公公發現煙霧,就立刻叫人滅火,如今火勢已經控制下來了。」
聞言,阿妤終於堪堪回神,她啞聲半晌,才憋出一句:
「好生大膽。」
可不就是大膽?若是火勢沒能控制住,誰能確保皇上毫髮無傷?
封煜冷著臉未曾說話,但他身邊氣壓卻是極低,如今他越平靜,反而叫旁人越發膽寒。
阿妤噤聲,等兩人趕到許御女帳處時,火勢早就熄滅了,幸而發現得及時,並未波及旁處。
只不過,僅僅是眼前的場景,也足以叫眾人不敢說話。
濃煙從帳內縷縷升起,飄至高空,剛走近,就是一陣嗆人的煙味,阿妤捂著唇,一時沒注意,吸進了兩口煙,頓時咳個不停。
封煜步子微頓,冷眼掃過周琪:
「在這兒照顧好你家主子。」
阿妤驚訝:「皇上,妾身——」
「在這兒好生待著,不要亂跑。」話落,封煜擰眉,這背後之人過於肆意妄為,連林中放火都敢,他又道:「小劉子伺候好你鈺主子。」
小劉子連忙應了聲,阿妤只好站在那裡,看著他一人過去。
其實她距離那帳處已然不遠,稍抬起頭都能看見那處的情景,阿妤擰著帕子站在原處。
小劉子見此,忙彎腰說:「鈺修儀,那處煙霧濃郁,皇上心疼您,才沒叫您跟過去的。」
若非信任了鈺修儀,林中放火這麼大的事,豈還會因她咳嗽兩聲,就立刻叫她停下?
想至此,小劉子心底也嘖嘖稱奇,皇上那般的人,竟也對旁人如此上心。
聽此言,阿妤輕輕斂眸,微撇嘴,卻是沒說什麼。
小劉子的話,她都知曉,可她也好奇這背後之人究竟是何人?
若真的和她小產有關,那此人太過可怕,必要將其揪出。
畢竟,心思狠毒,又足夠大膽,還有能力付之於行動,這般人不得不叫她警惕忌憚。
即使宮人救火及時,許御女的帳篷依然是被燒得看不出原樣,封煜在帳前停下步子,冷笑兩聲:
「好,好,好,當真是好本事!」
砰,四周人跪地一片:「皇上息怒!」
楊德褶皺的臉上也抹了把黑灰,他走過來,低聲道:「是奴才辦事不力,求皇上責罰。」
皇上將他留下,就是為了防止背後之人對許御女下手,可如今那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放了火,他還絲毫未曾察覺!
楊德躬身請罪,可心底卻給那背後之人狠狠記上一筆,若是叫他知道是何人,必不會放過她!
封煜冷眼掃過四周:「許御女何在?」
「許御女被救了出來,可卻吸入大量煙,如今太醫正在替其診治。」
楊德越發低下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瞧如今這情景,這許御女想醒過來,未必有那般容易。
從人群出走出一人,噗通跪在了封煜腳下,許御史跪得脊背挺直,老淚縱橫:
「皇上!小女進宮,微臣不敢多問,可如今有人拚命要置小女於死地,微臣只有這一個女兒啊!求皇上查出兇手,給小女作主啊!」
一旁帳篷內,傳出許夫人痛哭聲,聲聲悲切。
縱使說許御女入了宮,許府不該插手,但人心都是肉長的,煩是心疼孩子的父母,誰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孩子受這般罪?
許家世代清貴,老爺子更是先帝的太傅,如今尚有太傅之稱,本朝文官幾欲大半是其門生。
許太傅早早就放了權,給封煜掌權之路行了極大的方便。
封煜念著這點,當初即使許御女背了迫害皇嗣的罪名,也沒叫她丟了性命。
偏生今日許御女三番四次要丟了性命,尚且不知能不能救得回來。
封煜捏緊玉扳指,聽著許御史壓極低的悲慟聲,擰起了眉。
他轉向楊德:「發現可疑之人了嗎?」
「奴才一直守在這裡,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
「沒有?」封煜陡然沉了臉色:「這火莫非是憑空點燃的嗎!」
他話音落地,忽地有宮人匆匆趕過來:「皇上,奴才等人在帳篷后發現一支羽箭。」
忙有人將羽箭呈上,封煜看清那羽箭后,頓時冷了眸,箭頭被燒得漆黑,似還有油的味道,火勢有了源頭。
待確定了羽箭是此次狩獵特意準備的羽箭后,封煜立刻吩咐:
「查,究竟是何人的箭!」
狩獵時,為了方便統計獵物是歸於何人,羽箭上方皆刻上了身份,封煜手中這支箭上的名字,被人刻意劃了去,倒是看不清姓名。
但除了箭上的姓名外,宮人處皆有統計,到時誰的箭筒里少了箭,一探便知。
與此同時,阿妤在林邊來回走動,時不時地就抬頭看去。
周琪苦惱:「主子,您就安分些等著不好嘛。」
話音甫落,阿妤恰好看見那處有宮人走動,頓時問:「是不是有了什麼線索?」
小劉子:「鈺主子您別急,奴才這就派人過去問。」
阿妤撫額,離得這般遠,她什麼都聽不見。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過去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請安聲:「微臣參見鈺修儀。」
阿妤驚訝地轉身,來人她有些眼熟,想了片刻后,終於記起此人的身份:「陳大人?你怎會在此?」
陳定康躬身:「微臣聽聞消息時,正在巡夜,是以才會晚了。」
方恆一是禁衛軍統領,他為副官,如今方恆一不在,這處的禁衛軍自是要他管,巡夜合情合理。
派去打聽消息的宮人回來了,阿妤沒甚心思同他說話,揮揮手道:「既如此,你過去吧。」
陳定康垂眸間,似不經意地覷了她一眼。
夜間從床榻上爬起的阿妤,並未施粉黛,卻在皎色月光下依舊顯眼耀人,臉頰膚若凝脂,輕輕一斜眸,就泄了萬分風情。
微頓,待聽見女子問話聲,陳定康才收回視線,側身越過她離開。
就在擦肩而過時,阿妤忽地凝眸。
須臾,阿妤輕擰眉,遲疑地看著他的背影,輕聲問身旁的周琪:「你剛剛可有聞見什麼味道?」
周琪不解:「什麼?」
阿妤抿唇,只好又重複了一遍:「從陳大人身上。」
周琪緊擰眉,想了半晌,方才搖頭。
阿妤斂眸,輕聲道:「難得是我的錯覺……」
見她這般,周琪不禁好奇地問:「主子,你究竟聞見什麼了?」
阿妤搖頭:「許是我聞錯了,剛竟從陳大人身上聞見了似皂角的味道。」
「他怎會在此時沐浴呢……」
忽地,阿妤眯起眸子,扭頭和周琪對視了一眼,她不可能無緣無故聞錯了味。
萬一,她沒聞錯,那陳定康為何要在此時特意沐浴,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這下子,阿妤也沒甚心思再聽宮人的話,她拎起裙擺,匆匆道:「走!」
——
封煜進了旁邊的帳內看望許御女。
入目的即是許御女微亂的衣裳,情勢緊急,宮人尚來不及給她換洗衣服,只匆忙給她凈了臉。
封煜視線從她身上收回,轉向太醫:「許御女如何?」
見著他,許夫人跪地行禮,悲慟聲雖低未消,太醫連忙站起躬身,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回皇上的話,許御女的情況……」微頓,太醫才又說:「許御女頭后本就受了嚴重的傷,如今又遇火災,身上被灼傷數處,微臣用盡了法子,也沒能叫許御女醒來……」
他沒再說下去,葯喝了下去,銀針也施過,能用的法子幾乎都用上了,可許御女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說句真心話,一日內受了這麼多傷,不死都難。
封煜餘光瞥見許夫人的身子一晃,似被太醫的話刺激得快暈過去,他面色微沉,下了命令:
「朕不管你們用甚法子,必須救醒許御女!」
太醫額頭的冷汗頓時冒了出來,他小心地覷了眼許夫人,卻發現她悲傷過度,並未察覺皇上話中的意思。
這救醒和治好,內里差別可大了去了。
若是使些陰損的法子,叫許御女醒來些時日,也非是沒法子。
皇上冷眸掃了他眼,太醫頓時噤聲,抬手將額頭的汗擦去,沒敢露出異樣地應了聲。
阿妤領著人過來,身後幾個宮人跟著,好大的陣仗,圍在四周的禁衛軍根本不敢攔她,躬身給她放了行。
她環視四周,沒看見皇上,卻發現陳定康早就不動聲色地融進了人群。
「鈺修儀怎這時才過來?」
阿妤側頭,就見陳嬪走近她,臉上還帶著分擔憂,卻是好奇地在問她。
不自覺地,阿妤就想起陳定康身上的那股皂角味。
她輕輕斂眸,剛欲回話,就聽見身後的帳篷從裡面傳出動靜,封煜從裡面踏出來,一看見她,就微擰眉:
「不是叫你,在那處等著朕嗎?」
得,阿妤瞥了眼陳嬪的神色,知曉是不用她回答那句話了,就移步至封煜身邊,似是擔憂地輕聲道:
「妾身也甚是擔憂許御女的身子,您叫妾身在那處等,妾身如何能安心?」
她說得真心實意,只是這話入了眾人耳,就立刻從另一隻出去,是半點兒都不會信的。
阿妤也不管旁人信於不信,她輕捻著帕子,忍著將那分發現要說給封煜聽的衝動。
她只輕聲問:「皇上,如今查到什麼了?」
楊德小聲說了現在的情況,阿妤恍然,若是這般,那她也許當真沒聞錯。
她拉了下封煜的衣袖,才又說:「既如此,不妨叫人搜帳吧,妾身不信,那人會絲毫不露痕迹。」
「更何況,那油精味黏性甚強,誰碰過它,一聞便知。」
袖中,她握緊了封煜的手指,將味道黏性甚強幾字咬重,似是話中有話,叫封煜多看了她一眼。
封煜沉眸:「依著鈺修儀的話查!」
阿妤眨了眨眸子,又添上一句:「既然是有人暗中放箭,此番手段,後宮皆是弱女子,可未必能做到。」
她話音甫落,忽地聽見沈貴嬪清冷嗤了一句:
「那可未必。」
阿妤微頓,轉念思及昨兒陳嬪狩獵的結果,她眉梢微動,視線在沈貴嬪和陳嬪之間動了下,才說:
「沈貴嬪所言極是,倒是本宮狹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