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娘也在裡面。」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阿妤似被釘在原處,久久動彈不得。
硃紅色門前,阿妤紅著眸子,她沒看任何人,直接朝府內跑去。
她步子有些不穩,整個著急地往裡走,似踉踉蹌蹌。
阿妤知曉,若韓玉揚當初真的有妥善處理好娘親的後事,那麼娘親必定就是在……
阿妤越過長廊,跑過後院,半炷香的時間,周琪等人慌亂地跟在她身後,阿妤第一次沒顧及到周琪,她遠遠地看見那塊匾牌。
徹晗苑。
她和娘親整整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
在曾經,她幾乎每日都會來的地方,在這裡,她總能看見那個溫柔的女子,低低淺淺地喊她「阿妤」……
阿妤猝不及防地停下,她紅著眼,淚珠子倏地落下。
望著那扇木門,明明只有一步之遙,阿妤忽地有些不敢進去。
韓玉揚默默地跟在她身後,見她停下,也沒有催促,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的背影,清雋的眉眼間斂盡了溫柔。
除去那分頹廢外,只餘下慶幸。
幸好,這麼多年,你依舊平安。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那女子問他:「當年,你為何不救她?」
這是一根刺,扎在阿妤心底,永遠都拔不出來。
她永遠都無法接受,她視若兄長的人,眼睜睜地看著她娘親自刎在眼前。
明明、明明他也喚她一聲娘親,不是嗎?
她和娘親救下他。
他失去所有記憶,是娘親賜給他姓名,是娘親讓他念書,是娘親護著他,讓他在這裡有一片安身之所。
阿妤在這五年裡,為他找過太多借口,卻都說服不了自己。
韓玉揚身子僵硬了許久,最終只低聲說:
「對不起。」
他有太多的話想說,可他知曉,這些都挽回不了什麼。
江家暗自扶持越王,江妤母女在江家插不上話,更遑論不被江父承認的養子韓玉揚?
聖旨下來時,不止是江妤父母,縱使他,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並非他不想救,而是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四個字——
位卑言輕。
阿妤背對韓玉揚,眼淚沒控制掉下,她扯動唇角,說:
「韓大人有甚對不起本宮的呢?」她怨他,並非是他不能救下娘親,而是,他沒去救。
他可懂?
只要那時,他站出來,哪怕是沒用的一聲打斷,她也不會記怨這麼多年。
她要的不過是,他別那麼冷眼旁觀。
仿若她和娘親都是無關緊要的人,就像她那位父親一般。
那一日,她不再是江家的大小姐。
父親棄她而去,娘親不堪打擊去世,而她視作兄長的人也選擇冷眼旁觀。
她一瞬間,就失去了所有。
阿妤深深地吸了口氣,覺得自己有些魔障了,已經過去那麼多年,還有什麼好問的?
她沒再管身後的人,推開了木門,裡面幾乎沒有改變。
她穿過桃林,踏進房間,哄得一下,阿妤覺得自己有些腿軟。
周琪及時扶住了她。
入目所即的,是一張高長的案桌,上面擺放著一尊牌位,前面放著香爐,裡面有還未燃完的香。
阿妤看見,牌位上清楚寫著——母洛安冉之靈位。
退,阿妤退後了一步。
她擦掉眼淚,哽咽著問周琪:「我衣裳亂了嗎?」
等周琪搖頭后,她才盡量平穩著呼吸踏進去,其餘人都守在外面,沒進去打擾她。
阿妤跪在了牌位前,她動作輕柔點燃香,插進牌位前的香爐里。
阿妤怔怔地跪在那裡,忽然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她逃避了數年,不敢面對的事實擺在她面前。
她娘親死了,死在了五年前,而她連給其收屍都沒能做到。
其實她有什麼好怨韓玉揚的呢?
至少他做的,比她要多了。
——
許久之後,木門被從裡面推開,阿妤走出來。
周琪不放心地立刻去扶住她,不掩擔憂:「主子……」
阿妤已經整理好了情緒,她平靜地看向韓玉揚,垂眸低聲說:「這麼多年,麻煩您了。」
疏離又客氣。
叫人渾身的力氣無處可使,除了頹廢外,再生不出他意。
韓玉揚只是看著她,沒有動。
阿妤卻是移開了視線,又如往日般,她淡淡地說:「本宮出來時間久了,該回行宮了。」
說罷,她轉身就欲離開,卻被人叫住:
「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在找你。」
韓玉揚低聲說,說不出甚情緒,可能是不甘心,又或者只是心疼。
她當年尚未及笄,尚稱得上是孩子,他不知她是如何走到今日這步的,但總歸不會容易的。
他將這事說出來,只不過為了告訴她,他從來沒有拋棄她。
阿妤沒回頭,只說:「我不怪你了。」
她原諒他了,也放過自己了。
自此以後,她是鈺修儀,他是韓侍郎,再無關係。
她只說了這句,就提步走遠。
韓玉揚沒再跟上去,他微闔上眸,無力跌靠在牆壁上。
他懂了她的意思。
就算她不說,他也不會再去打擾她。
她過得很好,完全不需要他,他能做的,只不過是默默地看著罷了。
這般就夠了。
反正,他這麼多年來,求得也不過是她平安罷了。
另一邊,阿妤出了江府,在踏進馬車時,就被眼前的人驚到。
「皇上,您怎麼在這裡?」
馬車內,封煜坐在一側,手裡持著翻著,案桌上還倒了杯熱茶,也不知在這裡等了多久。
封煜眸色深沉,斂眸看向她,淡淡地說:「過來看看。」
阿妤擦了把臉,忙輕聲問:「皇上來了多久?怎不讓人叫妾身?」
封煜扔了書,不動聲色地轉著扳指,沒回答她,只說:
「回去?」
阿妤坐在他身邊,沒反駁,乖乖地點頭:「都聽皇上的。」
如今天色都快暗了,阿妤意識到他為何會來,勉強牽動嘴角:「是妾身忘了時間,讓皇上費心了。」
封煜閉著眼睛,靠在車壁上,也不知有沒有睡著,總之並沒有理會阿妤的話。
阿妤終於從見到娘親的牌位這件事中回神,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他對她素來不會這麼冷淡。
阿妤扯了扯他的衣袖,細眉無措地蹙在一起,輕細著聲音問他:「皇上,是妾身惹您生氣嗎?」
她不知,這又是怎麼了?
但總歸只有一種可能,她又招惹他了。
他還不至於將從旁人身上受的氣,撒在她身上。
封煜依舊沒說話。
他見時間不早,她又遲遲未歸,就來了紹州城,本欲帶她順便看看這紹州城的夜景,卻沒想到,這一趟竟還給他了個驚喜。
她做事,沒半點遮掩。
她今日的所作所為,很快就有人告訴了他,在酒樓等人,還和旁人一起進了江府。
也是那個時候,封煜才記起,查的那份資料里,她還有位兄長。
他原本沒在意,只以為都是庶兄長,五年前就被處死的那兩人。
如今,才和韓玉揚對應上。
封煜心情算不得好,他許她回江府看看,有許過她見外男嗎?
阿妤還在納悶他又生什麼氣,仔細想了想今日所作的事情,半晌,她眸子里閃過一絲遲疑,慢吞吞地問:
「皇上是在氣妾身見了韓大人?」
阿妤原以為他還不會說話,哪想到她話音剛落,就聽見男人冷哼一聲。
隨後,她被人捏住臉頰,封煜眉頭擰在一起,陰沉地看著她:
「故意在酒樓等他?」
指腹擦過她泛紅的眼尾,又捻在她臉頰上,冷冰冰地嗤笑:「為他哭了?」
既不是親兄長,朝暮相處,豈不是最容易日久生情?
阿妤被迫仰著頭,剛好和他視線對上。
許久后,阿妤終於意識到他為何生氣,頓時瞪圓眸子,哭笑不得,她晃著腦袋,躲開他的手,才揉著臉,含糊地說著:
「皇上,您在想什麼呢?」
她不滿又委屈地說:「妾身等他,只是為了見娘親罷了。」
封煜冷嗤,她娘親早就去了,竟還拿此事矇騙他?
阿妤見他不信,有些急了:「是真的,當初妾身娘親死後,後事皆由他一手操辦。」
「如今娘娘親的牌位就在江府,皇上若是不信,我們現在就打道回去,妾身領您去看!」
她急得差些直接站起來,封煜忙攔住她,對她這番話,自然是信的。
封煜還能在馬車裡等她,不過就是因為她沒想瞞他,所做一切都沒絲毫遮掩,不然他也不會給她解釋的機會。
不過,封煜依舊沉著臉,說:「你和韓侍郎有故,怎從不曾聽你提起過?」
馬車內安靜了一瞬,輪到阿妤蹙起細眉,她吶吶地抬頭看向封煜:
「妾、妾身以為您知曉呀!」
當初,他不是查過她了嘛!
她沒藏著神色,心底話如同寫在她臉上一般,封煜掃了眼,就知曉她在想什麼,頓時有些啞口無聲。
阿妤癟著唇,她拽著男人的手,快要急哭了:
「妾身只是不想提起他,不想提起以前,妾身以為您查過了,所有事都知道的。」
她說:「妾身沒想瞞著您!」
封煜轉著玉扳指,心底依舊憋了股氣,不上不下地,鬧得他不舒服。
馬車到了行宮停下,阿妤也沒等到他說話。
下了馬車,就見行宮前有宮人在等著,阿妤剛站穩,就見那宮人走近,說:
「皇上,我們沈貴嬪特意吩咐宮人準備您喜歡的素什湯,想請您過去。」
阿妤頓時拉住了封煜的衣袖,咬著唇,不安無措地看著他。
她剛犯了錯,拉著男人的手都有些心虛。
封煜不著痕迹地擰起眉,之前剛拒絕過沈貴嬪一次,這次便不好再折了她的面子。
他餘光瞥見女子不安神色,心底有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