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嫻韻宮連著侍寢多日,才終於消停下來,這一消停,聖上就是數日沒進後宮。

  叫不知多少人咬緊牙關,恨不得碎上幾副杯盞。

  這日,坤和宮請安剛散。

  見皇后離開,阿妤直接起身朝外走,沈貴嬪看她的背影,端起杯盞,輕輕抿了口。

  周修容正要起身,餘光瞥見她的神色,動作忽地微頓。

  她心底升起狐疑。

  這沈貴嬪和鈺修儀之間,該是沒什麼齟齬才對,怎這沈貴嬪如此針對鈺修儀?

  等眾人出去時,只能看見鈺修儀的儀仗朝西方去了。

  如今暖陽灼熱,稍停了會兒,有人說了句:「鈺修儀怎往西方去?」

  嫻韻宮處於坤和宮南側。

  站在她旁邊的妃嬪,輕哼著回她:「慈寧宮不就是在那兒嘛。」

  這話撂下,忽地四周靜了下,不少人皺起眉頭。

  鈺修儀如今已經得了皇上恩寵,還要再討好太後娘娘不成?

  阿妤不知這些人在想些什麼,她趕著去慈寧宮,不過是為了接人罷了。

  她今日來請安前,慈寧宮忽然派人來說,太后想念小皇子了。

  來人是太後身邊的張嬤嬤,阿妤自然不會懷疑這話,當下就讓宋嬤嬤抱著小皇子去了慈寧宮。

  但這是第一次小皇子獨自去慈寧宮,阿妤請安時,就有些漫不經心,總怕小皇子會不習慣。

  阿妤很快就被引進慈寧宮,她剛進去,就聽見一陣啼哭聲。

  這熟悉的聲音,叫阿妤心頭一緊,她快步走近,就見小皇子在奶嬤嬤懷裡哭個不停,殿內更是站著幾位太醫。

  阿妤險些腳下一軟。

  周琪連忙扶住她,太后看見她這般,忙說:「別多禮了,快過來看看。」

  坤和宮請安散得快,其實小皇子剛到慈寧宮不久,才到時,還在呼呼大睡,一睜眼,小鼻子嗅了嗅,忽地嚎啕大哭,怎麼都哄不住。

  嚇得太后忙叫太醫,甚至派人去請了聖上。

  小皇子到了阿妤懷裡,才漸漸停了哭聲,小手緊緊握著,抽噎著氣,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阿妤心跳還沒平復,就見皇子沒了事,怔怔地沒反應過來:「太后,這、這是怎麼回事……」

  太后捂著胸口坐下,撫額,說出自己的猜測:

  「該是醒來時沒看見你,又不習慣這裡的環境,覺得害怕了。」

  小皇子才進來,沒遇見旁人,就連這殿內,她都讓人不許點香,太醫更沒檢查出什麼,只是這小皇子一直哭,直到鈺修儀趕來。

  封煜匆匆趕來時,殿內早已安靜下來。

  阿妤腿有些軟,癱在台階上,懷裡抱著小皇子,封煜看得眉頭緊擰,走過去:「這是怎麼回事?」

  他低頭,小皇子剛哭得臉色通紅,此時吸著鼻子,眼角還掛著淚痕,說不出的可憐。

  封煜直接沉了臉,他扶著阿妤起身,讓她坐好后,才冷聲問:

  「小皇子怎麼了?」

  張嬤嬤上前,將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地稟告給封煜聽。

  阿妤終於回過神來,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是妾身考慮不周,該是親自帶著小皇子來給太后請安的。」

  太后捻著佛珠,剛剛被嚇怕了,此時只遠遠地看著小皇子,聞言,只是搖頭。

  封煜鬆開緊捏著的扳指,視線掃過阿妤微紅的眸子,知她也是嚇壞了。

  今日的事怪不得她,太后想念皇子,自然要將小皇子送過來,她那番說辭,倒是顯得懂事了些。

  封煜捻了捻手指,又讓太醫把脈,確認小皇子當真沒事後,幾人才徹底放下心。

  須臾后,封煜帶著阿妤離開慈寧宮。

  阿妤抱著小皇子,乘上了他的鑾仗,剛坐穩,她就忍不住地哭了出來。

  封煜摟著她,輕撫她的後背:「佑兒無事,怎還哭?」

  前些日子,他才給小皇子賜名,名為佑遠,上了皇族玉牒。

  阿妤搖頭,眼淚一直掉:「妾、妾身也不想的,可妾身、看見那麼多太醫圍著幼兒,就忍不住害怕……」

  封煜心軟了些。

  便是他,一路趕去慈寧宮時,也止不住地提著心。

  阿妤哭了好久,才擦乾眼淚,這時終於想起自己剛剛在慈寧宮時的失態,忍不住窘迫地紅了臉:

  「妾身是不是又給皇上丟臉了?」

  封煜指腹擦過她眼尾,才挑眉:「此話怎講?」

  阿妤仰著巴掌大的臉蛋,癟著唇說:「妾身在慈寧宮時……都腿軟了……」

  他進去時,她就是癱軟了身子,直接跪坐在了台階上。

  真真是一點兒形象都不剩。

  封煜瞥向她,女子彎著修長白皙的脖頸,眼尾因后怕哭得嫣紅,被他摟著的腰肢似不堪一折,他又去想,當時他踏進慈寧宮的情景。

  若問他看見女子癱坐在地上時,是何心情?

  他說不出,只覺得心跳都似停了下,尤其是聽不見她懷中皇子哭聲的時候。

  封煜眸色一凜,指腹貼在她脖頸處,低聲道:「別想太多。」

  ——

  慶豐五年,四月初三。

  坤和宮中,封煜倚在榻上,手中隨意把玩著杯盞,眸子中的疏離透徹,是久經多年沉澱的模樣,叫人無法移目。

  屏風隔開冰盆,皇後端坐在另一側翻著賬冊,側頭無意間看見男人眼底的神色,捻著賬冊的指尖微動。

  她合上賬冊,將其推至一旁,捧著杯盞抿了口茶水,才溫和地問:

  「皇上的意思,臣妾明白了。」

  微頓,她才又問:「只是,往年這時,都是去京外圍場狩獵,怎得今年,就要去江南了?」

  以往,每年到這個時候,都會舉辦狩獵一行。

  只不過去年因選秀一事,才將這事取消了。

  而剛剛皇上和她說,今年要南下避暑,雖這事在先帝時,也不是沒發生過,但是從皇上口中說出來時,皇后還是有些驚訝。

  封煜耷拉著眼皮子,語氣淡漠:「狩獵一事,江南也可行。」

  他話中不容置喙,皇后頓時明白,皇上來這一趟,雖說是商議,其實不過是通知罷了。

  皇后輕笑:「如此也好,總不能每年都去狩獵,朝臣也該膩味了。」

  她又問:「那皇上覺得,該讓哪些妃嬪伴駕呢?」

  封煜轉著玉扳指的動作停下,他掀起眼皮子,說:

  「鈺修儀剛誕下皇子,剛出去散散心。」

  皇后絲毫不覺意外,這江南是鈺修儀的故鄉,她如今又得寵,皇上自然不會不帶她去。

  「理應如此。」皇后說罷,又蹙起眉尖:「可鈺修儀出宮,小皇子尚年幼,不好車馬奔波,該如何辦?」

  「太後身子不適,會留在宮中。」

  封煜沒多說,但皇后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鈺修儀出宮這段期間,會將小皇子送去太后那裡。

  他早就想好了,要帶著鈺修儀,這小皇子該如何辦,自然不會忽視。「好,鈺修儀伴駕,那其餘人選呢?」

  封煜垂眸:「沈貴嬪可去,陳才人失子,也該去散散心,至於其他人選,皇后決定便可。」

  沈貴嬪、陳才人?

  皇后心中好笑,不論他心中是如何想的,但後宮也的確沒剩下什麼能威脅到小皇子的人了。

  須臾,她面帶遲疑地問:「那周修容呢?」

  封煜把玩杯盞的動作微頓,他將杯盞放下,才說:「小公主身子尚未好全,她就留下吧。」

  「而且,周修容謹慎心細,她留下也能幫襯著你些。」

  皇后微頓,幫襯著她些?

  所以,這次南下避暑,她也會留在宮裡?

  皇后抬頭去看他,正好撞上他的視線,聽見他說:「這後宮,離不得你。」

  許是在誇讚她,但皇后只是聽聽就罷,她笑容得體,挑不出一絲錯處:

  「皇上看重臣妾,是臣妾的福分。」

  封煜沒久留,很快就離開了坤和宮。

  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皇后臉上的笑意才淡了下來。

  謹玉上前一步,半晌才說出一句:「娘娘,您別難過。」

  她眼睛通紅,快要哭出來,這幾年過來,她親眼看著皇上對娘娘越來越淡。

  同樣的,娘娘也從不期待皇上會來。

  皇后重新翻開賬冊,聞言,只是笑了笑:「有甚難過的,他看重本宮,就夠了。」

  那些子寵愛,就如年宴時的煙花,璀璨一瞬就煙消雲散了。

  謹玉啞聲,怎會不難過呢?

  她知曉,自家娘娘在閨閣時,就不愛彈琴作詩,反倒是對騎射更感興趣,每年的狩獵之行,都能多見娘娘笑幾聲。

  皇后忽地環視了眼四周,殿內擺設精緻貴重,宮人恭敬垂首,卻似有些過於安靜。

  她想起平日的鈺修儀。

  鈺修儀嬌氣又愛熱鬧,嫻韻宮總不會是這般安靜的。

  的確是討喜的。

  皇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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