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慶豐五年,二月一日
阿妤撐著床榻,時不時地朝外看去,眉梢含著一抹急色。
周琪摁住她的身子,道:「主子,您別擔心,等到了時間,小皇子自然會被送回來的。」
外面日色透過楹窗印進來,宋嬤嬤並未在阿妤生產後離開,虧了她的葯膳補給,阿妤臉上養回了幾分血色。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下意識地撅唇道:「可、這都快過了辰時了。」
周琪笑著嗔她:「小皇子是去洗三宴,又非龍潭虎穴,再加上有皇上和太后在,不會出事的。」
「再說了,宋嬤嬤和琉珠不都是跟著去了嘛?」
話雖如此說,但她未親眼看見皇子回來,怎麼會安心?
阿妤在嫻韻宮憂慮不已,而太和殿內卻是一片熱鬧,封煜不自覺擰著眉。
小皇子被特意請來的全福老人抱著,在盛著熱水的盆里沐浴,此為洗三禮的儀式之一,洗滌污穢,但現如今尚有些冷,不管是乍然碰水,還是陌生的懷抱,都讓小皇子扯開嗓子哭個不停。
小臉漲得通紅,幾乎哭得喘不過氣來,封煜緊抿著唇,沉下呼吸捏緊扳指。
便是心疼,封煜也知曉,這是必要的流程,凈身既有洗滌污穢一說,又有著消災免難的寓意,他看重皇子,自然不會省了這一步。
終究是皇子,沒人敢不將他的哭聲放在眼底,流程快速走完,小皇子被擦凈了身子,封煜便立刻說:
「天冷,將小皇子送進後殿吧。」
宋嬤嬤等人頓時鬆了口氣,說是送進後殿,其實也就是說可以送回嫻韻宮了,幾人小心翼翼地護著皇子,立刻退下。
這時,封煜才鬆開扳指,坐回首位上,朝楊德看去一眼。
嫻韻宮,宋嬤嬤等人回來,讓阿妤才徹底放下心,雖說如今日益漸暖,但殿內還是燒著地龍,這是怕小皇子夜間不注意會著涼。
阿妤接過皇子,扭頭看向宋嬤嬤,低聲問:
「皇上可給皇子賜名了?」
總不能一直這麼叫皇子吧,頗有些麻煩。
宋嬤嬤立刻回答:「主子莫要著急,賜名一事乃重中之重,萬萬疏忽不得,更何況皇子還小……」
她剩下的話沒說出來,這賜名往後壓,通常都是因為怕孩子太小,壓不住天大的福氣。
不過,依著皇上對皇子的看重,最不濟也是在其滿月禮為其賜名。
阿妤只問了一句,得了這回答,立刻就不再問了。
總歸,只要是為孩子好的,麻煩與不麻煩,她都可以接受。
——
阿妤生產時是一月末,她本就是早產,周琪過分看重她之後身子的調養,如今印雅閣的桃花幾欲開了花苞,阿妤才被允了下床走動。
到了這日,阿妤幾乎是立刻道:「快!打些熱水,我要沐浴。」
若是說這些日子什麼最難熬,除了每日的膳食沒滋沒味外,便是這無法沐浴的問題了。
時隔一月,阿妤只覺得自己身上都快有了異味,這期間不管她怎麼說,頂多也就只是拿了帛巾擦擦身子罷了,如何也不痛快。
周琪無奈地讓人備熱水進來,待倚在浴桶里時,阿妤著實是鬆了口氣。
隔著一扇屏風,小皇子被放在軟榻上,小小軟軟地一團,睡得酣熟,嬤嬤和琉珠等人都在守著。
阿妤這裡只留了周琪一人,她伏在浴桶邊緣,美眸朝屏風處看了眼,隨著熱氣輕聲問:「可派人去坤和宮了?」
她當初有孕,無需去請安,如今月子也過了,再不去請安,那便如何也說不過去了。
周琪點頭:「去了,太醫說主子能下床后,奴婢就派人過去了。」
聞言,阿妤若有似無地點了下頭,她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水珠順著手臂滑下,盪起一抹春色,她忽地問:
「這幾日,皇上都招誰侍寢了?」
阿妤之前不能侍寢,索性也都未曾打聽過這些,尤其是許氏搬走之後,她對這些就更不上心了,小皇子便佔據了她所有心神。
但是如今,她既然身子無礙了,自然就要對這些上心了。
她問得突然,好在這些倒不是什麼秘密,周琪自然知曉,她壓低了聲音:
「自打淑妃去了,主子您又有孕,這後宮中,最為受寵的就是沈貴嬪了。」
「雖比不得當初的淑妃,卻也相差無幾了。」
阿妤對此倒是並不怎麼意外,那一批新妃中,沈貴嬪從進宮時就壓了旁人一頭,淑妃在時,更是敢與淑妃直接嗆聲,怎麼可能會被旁人壓下去?
她撫了撫額,將周琪話中提及的幾人記在心底。
隔日,阿妤早早就被周琪喚醒,她許久沒有這般早起過,坐在梳妝台前,臉上還泛著疲乏。
周琪給她點了胭脂,大半年未曾施過粉黛,阿妤乍乍然,還有些不適應,她穿著尚衣局昨兒個剛送來的春裙,腰間束著寬頻,脂色鮮亮。
這宮裡人早就得了今日鈺修儀會來請安的消息,阿妤到坤和宮的時候,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人了。
她不著痕迹地挑眉,這人來得有點齊啊。
皇后已經出來了,瞧見她,便露了一抹笑:「你身子剛好,怎來得這般早?」
阿妤笑盈盈地走過去,彎著眸子道:「妾身許久未曾向娘娘請安了,心裡著實想念得緊,瞧著時間便眼巴巴地趕過來了,娘娘您可要讓謹玉姑姑給妾身多上兩盤糕點。」
皇後點著她額頭,嗔道:「本宮瞧你這想的不是本宮,而是本宮宮裡的糕點吧!」
阿妤俏生生地躲過她指尖:「這話可不是妾身說的,娘娘可別賴妾身。」
眾人聽著兩人逗笑,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皆都是笑盈盈的,似乎自己也參與其中了一般。
等外面通傳沈貴嬪到了的時候,阿妤已經吃了兩塊糕點,正捧著茶水潤喉了。
她是最後一位到的,如今滿宮中只剩下阿妤下手的位置是空的了,沈貴嬪進來時,步子似是一頓,又似是沒有。
她坐在阿妤身邊,清冷的眸子掃向阿妤:「今日鈺修儀怎得出來了?」
阿妤放下茶杯,只捧著臉笑:「之前是皇上和娘娘疼愛本宮,如今本宮身愈,自然要來向娘娘請安。」
沈貴嬪聽著她張口閉口的本宮,臉上神色越發寡淡了些,阿妤才不管她,反正除了皇上,她對誰都這副冷淡的模樣。
近日無事,皇后也沒有久留她們:「太後娘娘今兒身有不適,不便去請安,你們都散了吧。」
阿妤在坤和宮外看見周修容時,沒有一點意外。
周修容前些日子去看過她,還笑道:「虧了妾身當時沒改口叫你妹妹,否則如今還得變回來。」
阿妤走近她,看了她一眼,見她眼底的鐵青,微蹙眉:「聽說公主昨日病了,可嚴重?」
周修容和她並肩走著:「底下的人看管不力,讓公主著了涼,喝了兩副葯,今日才見好些。」
御花園裡的花開始冒著綠芽,兩人如今都有儀仗,只不過沒用罷了,阿妤折了支花兒,順手遞給了她:「那怎不與娘娘告假?」
請安哪比得上公主身子重要。
周修容望著手中尚未長全的花苞,稚嫩又脆弱不堪,她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也無需我看著。」
阿妤掃過她眼底的青色,不再說話。
兩人沒有久聊,分別之後,阿妤就立刻朝回趕去,然而在小徑道上,她停了下。
阿妤瞧著不遠處的人,再看她去的方向,扭頭朝周琪道:「張二姑娘常去御前嗎?」
周琪也是微愣,立刻搖頭:「從未聽說。」
阿妤捻著帕子,看著張二姑娘臉上的焦急,忽然想起皇后剛剛的話,太後身子有所不適。
阿妤猜到她是做什麼去,微微眯起眸子,勾唇輕柔道:
「太後身子不適,我們也去瞧瞧。」
說話間,她腳下方向一轉,直朝慈寧宮而去。
聽說鈺修儀來看望太后時,太后和張嬤嬤都有些驚訝,太后捻著佛珠:「她怎麼來了?」
張嬤嬤:「許是聽皇後娘娘說的吧,可讓她進來?」
「請進來吧。」太后捻著佛珠,眸子微闔。
阿妤進來時,就見太后倚在榻上,神色瞧不上好與不好,她屈膝行禮,眉梢掛著一抹擔憂:
「妾身給太後娘娘請安。」
太后撐著身子坐起,笑著道:「快些起來,給鈺修儀賜座。」後半句是對宮人吩咐的。
「你怎麼過來了?」
阿妤剛坐好,聞言,便蹙眉擔憂:「聽皇後娘娘說,太後身子有些不適,妾身心底不放心,便想著過來看看,可有打擾太後娘娘?」
「你有心了。」太后說了這一句,似不太想提起自己的身子,轉了個話題,道:「皇子可好?」
談起這個,阿妤臉上就帶了笑:「好,甚好,改日妾身就帶他來看望太後娘娘。」
太后頓時搖頭:「這倒不必,哀家這身子不適,染了皇子就不好了。」
宮人給阿妤上了茶水和糕點,就是這時,宮外傳來一串腳步聲。
封煜快步從外面進來,他身後還跟著幾位太醫,臉色算不得好:「母后,兒臣聽說您又未請太醫?」
說完這話,他方看向阿妤,驚訝一閃而過,眉間微緩:「何時來的?」
阿妤視線從剛踏進來的二姑娘身上一掃而過,低低服身:「回皇上的話,妾身剛到不久。」
封煜點了下頭,就擰眉去看太后,太后無奈道:「不過都是老毛病了,犯不著請太醫。」
說話間,太后也看見了緊隨著進來的人,她嘴角的笑頓時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