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封煜再氣再怒,此時都沒法子。

  那女子還跌在那裡,他下意識地上前,將女子打橫抱起,越過珠簾,將她放在了床榻上。

  阿妤難受得淚珠子撲簌簌地掉。

  砸得封煜有些不舒服。

  他鬆開緊握的扳指,最終抽出她手中的帕子,一點點將她臉上擦凈,說出的話分不清是心疼還是輕斥:

  「不知輕重。」

  明知身子不適,還特意吩咐那些油膩的菜色。

  但封煜沒想到,他不過才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落下,倚著床榻的女子,便倏然耍起了小性子。

  她蹭得下扭過身子,只給他留了背影,身板哭得一顫一顫的。

  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封煜渾身僵直。

  怎得?

  他還說不得了?

  阿妤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但她現在不想聽見男人那句話。

  她只是想吃些東西。

  她含著哭腔道:「我想吃……我餓……」

  她怎就不委屈了,懷著皇嗣,連出宮門都需小心翼翼。

  如今,她不過想吃些東西,還要落得一番數落。

  封煜憋著氣,說:「朕又沒說不給你吃!」

  但,你吃得了嗎?

  阿妤不管不顧地轉過來,豆大的淚珠就砸在封煜面前,她說:「我不管,我想吃,你讓他們做!」

  她哭著不停:「又不是我的錯,你凶什麼啊!」

  他凶?

  封煜要被氣笑了。

  他從進來到現在,就差沒哄著她了,她還怪他凶?

  阿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仿若忘記剛剛還在與男人鬧,伸手就去拉男人的衣袖。

  封煜冷著臉,甩袖,直接躲開她的手。

  阿妤愣了下,淚珠子似都凝滯了會兒。

  須臾,她像是被男人的反應嚇到了,她身子倏然輕顫了下,爬起身跪在床榻上,拚命伸手捂著唇,又用另一隻手狠狠擦著眼淚,她說:

  「我、我……不哭了……不哭了……」

  「皇上……您別、生氣……」

  封煜僵在了原地。

  他看著女子拚命想將哭聲咽下去,卻不得章法,淚珠子不斷得掉,她就不管不顧地擦,將自己弄得狼狽不堪。

  依著她的性子,不該驕縱得越發厲害嗎?

  哭得這般可憐作甚?

  楊德在一旁看著皇上背後倏然捏緊的手,心底瞎著急。

  不知是不是巧合,殿外忽地傳來一聲:「皇上,淑妃娘娘暈倒了!」

  阿妤的哭聲戛然而止,一時殿內靜得可怕。

  她慌亂地望著皇上,往日灼亮的眸子里此時都是無措彷徨,她倉促間,就想去拉男人。

  這次封煜沒躲,被她拉住了。

  她不安地喊:「皇上……皇上……」

  除了這兩個字,她好像就不會說別的了一樣。

  阿妤深深吸了口氣,她還哽咽著,卻盡量穩著聲音,她說:

  「皇、皇上,妾身沒想和你、鬧……您別生氣……」

  「別生氣,好不好……」

  掩不住的哭腔,讓那尾音一顫一顫,落在人心弦上,似滴下滾燙的一滴熱水。

  她怯生生地、小心翼翼地,在床榻上跪著,一點點地挪向他,最後懷著他的腰,埋頭在他懷裡,淚珠子終於不用忍,瞬間打濕了她的衣裳,可她還忍著哭腔說:

  「妾身知錯了……」

  封煜不知該說什麼。

  他沒怪她,只是那時被她的話氣著了。

  他沒想到,他的一個動作,能將她逼至此。

  良久,封煜僵硬地伸手摟住她,低聲說:「你想吃什麼,朕讓他們做。」

  他又添了句:「別哭了。」

  他見她哭了許多次,卻沒一次像這般,澀得他嗓子都發疼。

  讓他一時不知,自己當時為何要躲那一下?

  又不是不知道她性子,就是愛鬧了些,無意說的那些話,連她自己都沒放在心上,他反倒是當真了,還真與她計較上了。

  阿妤在他懷裡哭著搖頭:「妾身、不餓的……」

  別說任性,她現在連一點要求都不敢提。

  封煜自是不信這話的,她連晚膳都未用,剛又那般折騰,又豈會不餓?

  他啞聲,知她是被自己嚇到了。

  他說:「你常與朕賭氣,朕都未說什麼,朕不過躲了一次,你就這般委屈?」

  委屈得連飯也不吃了?

  封煜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公平。

  良久,懷裡人才有了動靜,她退開了點,仰起了臉,她眼睛哭得通紅,顫音說著:

  「不一樣的。」

  「這怎麼能一樣呢?」

  「我生皇上的氣,即使皇上不在意,妾身便也只能消了氣。」

  「但皇上不一樣的。」

  「皇上生了妾身的氣,只要您轉身走了,妾身想見您一面都無能為力。」

  她說著話,眼睫輕顫,淚珠子就悄無聲息滾下,滴在封煜手背上,灼人生疼。

  而封煜,卻忽然無話可說。

  她的話,他一句也反駁不了。

  因為她說的都是對的。

  許是久久沒聽見裡面的動靜,外面的人又喊了聲:

  「皇上,淑妃娘娘暈倒,乾玉宮請皇上過去看看!」

  這次,明顯比之前多了一分急躁。

  楊德將外面守門的兔崽子罵了個底朝天。

  皇上沒搭理,他居然還敢喊第二遍?學的規矩都被狗吃了嗎?

  封煜朝外看了眼,擰起了眉。

  阿妤卻是自己退了一步,她用手背擦過眼角,垂著頭,低聲說:

  「淑妃娘娘身子欠恙,皇上還是去看看吧。」

  封煜頓了下,才將手收回。

  「那你呢?」

  問這句話時,他望著她的頭頂,一下,又一下,最後盯著不放。

  半晌,他輕扯了扯唇角。

  很好,頭也不抬。

  每次都是這般,總在這些時候忽然守起規矩。

  阿妤沒看見他的神色,她只吸著氣,輕聲說:「妾身無礙的。」

  她本也沒想請他來。

  話音甫落,封煜就移開了視線,他說:「行,那你好好休息。」

  話罷,他直接轉身離開。

  他冷著臉,鬱氣憋在心底,到了殿外,他掃了眼宮人,只淡聲問:

  「剛是誰通報的?」

  御前的一個小太監瑟瑟地上前一步:「是、是奴才。」

  他已經瞧出了皇上心情不好。

  但他不知為甚?

  往常,淑妃的消息不都是稟報上去的嗎?皇上從沒有耽擱過。

  封煜不知他心底何想法。

  他冷著臉說:「日後不必讓他伺候了。」

  這話,他是說給跟在他身後走出來的楊德聽的。

  楊德低聲應了下來。

  小太監直接癱在了地上,楊德望著小太監可憐的模樣,輕輕搖了搖頭。

  這想在主子面前伺候,想上進、想露臉,那也得有眼色。

  皇上明擺著不想去看淑妃,卻被鈺美人主動推開。

  楊德都能看出,在鈺美人開口時,皇上臉色都險些黑了。

  皇上對著鈺美人無法撒火,這些子不長眼的奴才自然就要倒霉了。

  皎月掛在半空,宮人拎著燈籠,照著前路,隨著鑾杖前行,印下一片樹影婆娑。

  封煜冷著臉,端坐在鑾杖上,手指敲點在窗格上。

  但阿妤給他的這口悶氣,憋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著實堵得慌。

  他忽然問:「乾玉宮請太醫了嗎?」

  楊德一時沒能回答得上來。

  他一直跟著皇上,還當真不知此事,他朝人使了個眼色,片刻后,才朝鑾杖里躬身說:

  「這……並沒有聽見太醫院有動靜。」

  封煜倏然輕嗤了聲。

  合著都將他當太醫用了。

  他沉聲吩咐:「去,去太醫院將宋太醫請到乾玉宮。」

  「朕倒想知道這群奴才都是怎麼伺候的,才能讓主子一而再的暈倒!」

  楊德忙讓小太監跑去,他偷看了眼鑾杖,心底忍不住地想:

  淑妃這性子,還不是皇上給慣出來的嗎?

  淑妃暈一次,皇上便去一次,嘗到甜頭后,誰還會放棄?

  不過這話,他可不敢明說,反正就讓淑妃這般作著,遲早將那點恩寵都作完。

  想到之前皇上隨身帶著的香囊,楊德低頭,斂下眸子里的那絲冷意。

  ——

  印雅閣,皇上走後,宮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唯恐惹了主子的怒意。

  這還是第一次,皇上在印雅閣被別的妃子截走。

  周琪端著小廚房剛煮好的雞蛋進來,讓那群宮人都退下,自己剝了殼,隔著帕子用手背試了試溫度,才替阿妤敷眼睛。

  她剛哭得太狠,眼睛四周腫了一圈。

  動作間,周琪不由得心疼道:「主子受委屈了。」

  她是個偏心的,今日這事本就沒有主子的錯,皇上還讓主子哭了那麼久,她又氣又心疼。

  不得不承認,有一瞬間,周琪是怨皇上的。

  她想,若非皇上,阿妤姐姐何至如此難過?

  阿妤不知她心中的想法,她探出頭,讓周琪更方便動作,聞言,她頓了下,無意識地捏緊錦被,她笑得眸眼彎彎,說:

  「不委屈。」

  哪就算得上委屈了?

  畢竟,這世上,誰不得受些委屈?

  論委屈,那卓御女、那周美人,還有那些奴才豈不是都比她委屈?

  她掉了兩滴眼淚,就能換得她想要的。

  當真算不得委屈。

  阿妤這般想著,卻是不自主捏著手心,透過楹窗,視線落在奄奄一息的月光上,有些失神。

  她是仗著皇上恩寵,才能任性妄為的,她素來清楚這一點。

  可經此一事,她越發清楚,恩寵如浮雲,縱使她百般算計,誰知何時就會散了?

  終究到底,將希望寄託於他人身上,總歸是不穩妥的。

  阿妤垂眸,她輕撫著小腹。

  這,才是她後宮立足的真正資本。

  便是這時,阿妤聽見周琪的低泣聲,她低頭去看,著急道:「你怎麼哭了?」

  周琪擦了擦眼淚,對著她笑著說:

  「沒甚,就是忽然有些難受。」

  阿妤怔住,良久才忍不住道:「傻丫頭。」

  她一直都知曉,這後宮里,唯獨眼前這人,才是毫無保留地真心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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