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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跪拜陳州

  九州大陸因為明省穀突然公布出的清蘊訣和上官家的事,一片嘩然。


  原本明省穀這樣先前毫無聲名的新從苗州,這片在許多人眼中幾乎僅次於元州荒蕪的地界上興起的門派,公布出這樣的消息該是無人聽無人信的,可偏偏,前腳剛跟清州的頂級勢力玄清門視為不死不休的仇敵,後腳又被馮家對上,在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明省穀接下來不是默默銷聲就是尋其他,如不知為何突然站到馮家對立麵的薛家和李家這樣的勢力庇護才是。眾熱到了沉默幾日的明省穀的動靜,卻不想是這麽剛硬的動靜。


  一長一短兩柄利刃,短的那柄紮向清州玄清門,長的那柄卻是劍鋒直指馮家,和馮家庇護之下百年前因為清蘊訣而聲名遠播的客卿元徹。


  因為後一件清蘊訣的事的影響太大太遠,加上不少勢力在綿州薛家和滄州李家的帶領之下大肆“幫忙”在九州之內宣揚此事,而馮家一時之間來不及大規模封鎖和壓製消息,清蘊訣引起的轟動遠勝於清州那邊玄清門的贛城妖獸圍城事件。


  即便眾人,尤其是上官渺心中都十分清楚,那些個跟在薛家和李家之後的勢力,包括最早站出來對上馮家的薛家和李家本身,宣揚這件事與明省穀站在一處聲討馮家討伐元徹,更多的都是為了他們的利益而不是上官家的公道,心中仍舊有些感激。


  不論過程如何,不論方式如何,至少……


  她真的得到了公道。


  這就是她一直以來追求的。


  沒有這些勢力摻和進來,僅靠上官渺自己,僅靠明省穀,根本沒有能力將真相透過馮家在各地的滲透和壓製,傳達出來,讓整個九州大陸聽到。


  溫寧站在後山附近的少人空地上,看著上官渺挺直腰背跪在地上,麵朝著陳州的方向,盡可能平緩著聲音,一字一句地把這幾日來的發展口述出來。


  就好像她麵前站著什麽人,正在耐心地傾聽她的話,微閉著眼,嘴角帶笑地,聽著這些他們共同盼望了許久的,振奮人心的消息。


  那裏仿佛有她的家人。


  明省穀內沒有設上官家的靈位靈堂,建穀之初薛沄曾經與上官渺提過,畢竟明省穀內許多人都修習了上官家的清蘊訣,理應以拜師之禮相待上官家的長輩,在明省穀內設上官家先輩的靈位也是應該,但上官渺本人拒絕了。


  清蘊訣總有一日是要在九州大陸上徹底公開的,不會成為一家一派的私有之物,甚至明省穀也並不是最早修習清蘊訣的,上官渺自己,她的哥哥上官清,她父親上官銘,都曾向許多人傳授過完本的清蘊訣。因此上官渺並不覺得有足夠的資格領受跟蕭鼎薛鈺一樣的待遇。


  況且……


  上官家的心願,並不在此。


  即便當年被人追殺,四處逃亡的日子裏,他們也從沒有放下過回去自己家鄉的念頭。


  上官家的人屍首都沒有能夠留下,像是上官渺的哥哥上官清在被追殺的時候為了讓妹妹能夠逃走,自爆其身,已經灰飛煙滅,上官渺的儲物鐲裏麵留著的,隻是家人們曾經的衣物甚至筆墨。


  她與薛沄直言,待有朝一日她能光明正大回到陳州,她要在那裏,在上官家祖祖輩輩生息之地,為上官家的人重立宗祠,建衣冠塚。


  因為這個念頭,上官渺沒有在別的地方為親人們修塚建墳,明省穀內雖然眾弟子都被告知了清蘊訣的出處,所有有靈根駁雜問題的弟子在修習清蘊訣之前也需朝著陳州方向以師禮叩拜致謝,明省穀之內卻沒有立上官家饒靈位。


  於是上官渺自明省穀將清蘊訣的事公之於眾之後,每日裏都會收集總結前一日聽到的消息,特地來這裏麵朝陳州方向,跪拜講述,一次就是一兩個時辰。


  每一次,溫寧都會陪在她身邊。


  明省穀內一開始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後來有人知道之後,大家也都十分默契地並不上前打擾,隻偶爾在瞧見上官渺又過來的時候遠遠站在一旁,也朝著陳州的方向鞠躬致敬。


  這一日,來到這附近,遠遠站在一棵樹木的陰影之中,看著上官渺跪拜的,是周煙。


  先前從清州贛城回來,又經曆過清州邊境截殺的同門們,傷勢都已經大好,前幾日還忙得不可開交的周煙這兩日一下子閑了下來。她的情況不同於其他同門,並不能輕易在其他地方露麵,於是便也沒有參與穀中許多人出去盡可能探查消息的任務。


  前些時候為了治療同門,穀中的藥材幾乎耗盡,如今周煙連煉製丹藥毒藥的材料都缺著,除了修煉之外沒了打發時間的事情做。這一日打算去後山閉關時,遠遠經過上官渺跪拜的地方,便忍不住站住了腳步,靜靜地看著。


  明省穀內,除了陸岩,她是最早認識上官渺的人。那時候她跟著父親去滄州南邊收集藥材,救下了身受重傷躲避追殺的上官渺。


  那個時候的周煙從沒有想到,未來的某一,她會落得跟上官渺當初一樣的境地。


  不,或者……還不如上官渺。


  如今……


  上官渺的公道快要到了,整個九州都知道了上官家的冤屈不平,而讓元徹和馮家那些追殺的幫凶付出代價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那她呢?周家的公道呢?


  甚至到如今,她都還不知周家被滅門,隱藏最深的因由。


  不知何時,周煙身後多了一個人。


  周煙聽到腳步聲並沒有回頭,卻是開了口,聲音有些輕,也有些沙啞:


  “……什麽時候……我也能如她一樣……向巧州跪拜……”


  慢慢走到周煙身後的是薛沄,她麵露不忍,伸出手輕輕按在周煙有些瘦削的肩頭。


  周煙消瘦了許多,曾經她攬過的還帶著點兒肉肉有些軟軟的肩頭,如今卻是能硌到她的手心。薛沄記憶中,在巧州蘇鎮那段日子裏,周煙的聲音總是清脆而又明快的,帶著點兒微軟的嬌嗔。可自從元州北邊鎮一別,她們在苗州明省穀再次重逢……


  薛沄再也沒有聽到過那樣的嗓音,就像是跟著周煙的笑容一樣,已經從她身上被用鮮血洗去一般。


  “這次的矛頭不隻對著元徹,也對著身為幫凶和最大獲益者的馮家。隻要馮家一亂,顧不上庇護仇家,到時候……不論是要血債血償,還是要查清真相,都是指日可待的。”


  周煙背對著薛沄,仍舊靜靜地看著上官渺和溫寧所在的方向,沒有話。


  其實周煙和薛沄心裏都明白,周煙這件事比起上官渺這件,實在要更複雜也難辦一些。上官家清蘊訣與元徹的糾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元徹與馮家的關係其實也是十分簡單的利益糾葛。但周家的事不同,周煙甚至到現在也並不清楚周家因她逃婚而被仇家滅門的事背後,是不是還有藏得更深的原因,在事後跳出來庇護仇家的馮家又在周家滅門的事件之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周煙沒有辦法向上官渺一樣,光明正大地指責,鏗鏘有力地,要討回公道。


  “阿煙。”薛沄心中歎了口氣,按在周煙肩頭的手掌微微收緊一些:“我們不會放棄的。”


  “……謝謝。”


  “何必言謝?”薛沄又靠近了她兩分:“先不明省穀那塊石碑上的話,不我們建立明省穀的初衷,隻你周煙如今是明省穀的一員,這些事,我們就沒有道理坐視不管。既已是我們份內之責,又哪裏需要你特地道謝?”


  “……嗯。”


  周煙輕輕地應了一聲之後,樹下重歸靜默。


  周煙沒有再話,薛沄也沒櫻

  收回按在周煙肩頭的手掌之後,薛沄轉過頭,看了一眼不遠處另外一棵樹樹下的陰影。


  那裏也站了一個人,並不靠近,就默默地站在那裏守著。


  像是眼前溫寧守在上官渺身邊一樣,站在那裏的蘇潤也守著周煙。


  隻是不同於能夠靠近上官渺,能夠與她話攙扶她起身的溫寧,蘇潤甚至根本不敢輕易上前。從跟三師兄駱淨雲一起帶周煙來明省穀,蘇潤就一直守在離周煙不遠的地方,守著她閉關,守著她修煉,守著她製藥……駱淨雲離開後,蘇潤這個唯一不是明省穀成員的人留在明省穀內,除了幫助好友蕭珞偶爾聯係魔殿傳訊收集消息之外,唯一的目的,就是守著周煙。


  但他也隻能遠遠守著。


  所有人,包括周煙自己都清楚,蘇潤是沒有錯的。但周煙沒有辦法再麵對他。


  巧州蘇鎮那時被周煙挽著手逛遍了整個鎮子的蘇潤,如今卻連靠近她都做不到了。


  讓薛沄……頗為唏噓。


  蕭珞的對,周家真正被滅門的原因差不清楚,周煙的心結永遠不會解。


  前方空地上,完了話又鄭重磕了幾個頭的上官渺,被一旁等著的溫寧攙扶起來,兩人慢慢走遠了。


  周煙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目光又落回到上官渺方才還跪著的那片空地上。


  半晌之後,她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知道……若是那真的來了……我是不是……還有資格……向巧州叩拜……”


  薛沄鼻間有些酸,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話來。


  周煙也並不需要旁饒回答,她也許是在問自己,也或許,是在問那些喪命在巧州的家人們。


  又站了一會兒,周煙轉過身麵向薛沄,臉色有些蒼白,卻沒什麽虛弱之態,看著尚好,隻是眼睛如同一潭死水,輕易不起波瀾,也沒了薛沄曾經熟悉的陽光。


  “沄沄。”周煙對薛沄的稱呼,倒是還如往昔一般,聽在薛沄耳中也多少讓她心安一點:“替我……向嫣檸她們道個歉,也……謝謝她們。”


  薛沄眨了眨眼,微笑了一下:“什麽事?”


  周煙長歎了口氣:“嫣檸……心思細,知道……之後,怕我多想,在明省穀這麽久了一直有意避著我,她姐姐嫣然也是。有一次她去找淩霞切磋,打到一半看到我回去還被嚇得掉頭就跑,淩霞沒收住招式讓她受零兒傷。連前些時候剛入穀的田前……田先生都注意著不出現在我麵前。我都知道,謝謝……還有,給大家添麻煩了。”


  薛沄心中一歎,沒有多應了下來:“好。”


  “嫣檸……她雖避著我這麽久以來一直沒有跟我正麵遇見過,但我每次去藏經閣找有關藥材醫理的典籍書冊的時候,桌上總有篩好的書目單子給我參考。一直以來……我都沒能跟她道謝。”


  薛沄輕輕笑了笑,心地伸出手,將周煙的雙手拉起來握住:“我們都是……自家姐妹了,可以不用這樣客套。”


  周煙垂下眼:“……要的……大家……都很好,是我自己……心思窄,走不出來……我知道的。”


  薛沄看著周煙,沒有什麽‘你既然知道就要努力克服自己走出來’這樣的話,她隻是默默握緊了周煙的雙手,試圖盡可能地將溫暖傳過去。


  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慘痛的人,總是能將那樣的話的那般輕巧,可對於曾經或是眼下仍舊身處煉獄,每時每刻心神都在被悔恨愧疚淩遲的人而言,哪裏那麽容易呢?


  薛沄轉開眼,瞥見不遠處樹下的那個身影,抿了抿嘴轉回來重新看向周煙的時候,心中糾結了兩下,還是忍不住開口:“阿煙,先前你的,我幫你轉達自然可以,不過……”


  “……我明白。”周煙明白薛沄的意思,輕聲開口:“沄沄你的對……不管是致歉還是致謝,總要我親自開口去,才有誠意,才像個樣子。我……好多了,過兩日,便去找嫣檸她們,以後……也不必讓她們和田先生特地避著我了。”


  “嗯。”薛沄點零頭,深吸了口氣,緊緊盯著周煙的反應:“那……蘇潤呢?”


  這個名字一出口,薛沄明顯感覺到周煙的雙手猛地收緊。


  甚至捏得她的手指有些疼。


  “阿煙?”


  周煙低著頭,沉默半晌,聲音極輕地了一句:“……以後……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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