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張 回穀
乘風為首的一隊妖族,在清州邊境救了他們之後,一路將他們送到了明省穀的駐地附近,卻並未再靠近,轉身離去了。
妖族眾人走得幹脆,明省穀的眾人麵麵相覷,雖然有些不解,但也著實鬆了一口氣。
在眾饒印象之中,妖族向來偏居海外,極少踏足九州境內,少與人族修士來往,更是並不過問人族之事。壽數比人族綿長許多的妖族有比人族更為悠久的傳承,也保留了更強的實力,加上妖族所在的海外之地難以到達,妖族在所有人族修士之中都是蒙上了一層神秘麵紗的,十分值得忌憚的存在。
盡管乘風為首的這一隊妖族救了他們的,也一路一直護送著他們回苗州回明省穀,但是除了那為首的乘風跟穀主薛沄有過一次交談之外,乘風和其他妖族對他們的態度都能算得上是冷淡,並沒有妖族的人再與他們任何一個過什麽,有過什麽交流,護送他們也是遠遠綴在後麵,並不靠近。
顯得不是很好相處的模樣。
這讓這些日子過得一直提心吊膽的明省穀眾人很難放下心來。
這會兒妖族眾人離去,並沒有靠近明省穀,沒有進入他們的護山大陣的意思,雖然心中也覺著不是待客,尤其是待救命恩饒道理,但大家還是覺得,這樣才好。
進入明省穀護山大陣,麵對李嫣然李嫣檸姐妹為首的穀中同門的那一刻,驚心動魄死裏逃生了這麽久的眾人,幾乎是一瞬間就泄了力氣癱倒在地,有幾個沒忍住還有些丟臉的喜極而泣。
數這一行人裏性子最為粗狂的壯漢子王猛哭得最凶。
陸岩帶著的幾個去清州邊境接應的人,比蕭珞和薛沄帶去的同門狀況都要好上一些,至少這些人裏還沒有一進來就癱倒在穀口草地上,當著一邊探頭探腦好奇地看過來的四代弟子的麵,哭得稀裏嘩啦喘不上氣的。
陸岩頗有幾分好笑地看著王猛幾人躺在草地上又哭又笑,開始指揮穀中的其他人幫忙將人攙扶帶回去療傷修養。
陸岩覺著,等這波情緒過去,他應該有幾日不會在穀中看到走動的王猛了。
這漢子想起這會兒的自己,絕對好些時候不好意思出門。
這個念頭之後,陸岩又忍不住感歎。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明省穀已經成了他們這些曾經散落各處的饒家,有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歸屬福在外奔波數日,死生懸在一線,哪怕耗盡了力氣眾人也都還能咬牙撐著一口氣,但一回到這裏,一回到他們共同的家,所有人都在一瞬間放下了所有的強撐和防備,卸下所有的偽裝和疑慮,露出了最真實也最柔軟的一麵。
而注意到這件事的,不隻是陸岩。
還有田不苦。
在蕭珞因為清州贛城明省穀弟子傳訊求助帶人離開的時候,被獨自外出一棠薛沄帶回來的金丹修士,曾經是馮家客卿卻與馮家有大仇,曾經因為當年的一個並未幫成的忙而冒著極大風險還李青洲一個人情,跟蕭珞蘇潤他們裏應外合,救回了李嫣檸的人。
被蕭珞和薛沄相繼帶走的明省穀弟子對這個田不苦不熟,甚至蕭珞連同他最早帶走的那幾個人今日才是第一次見到田不苦。
陸岩是跟田不苦相處過些日子的,李嫣然和李嫣檸更是因為田不苦曾經的幫忙對他多有感激走動多些,而除了他們,穀中的其他人尤其是四代弟子中不少家夥,也都很快跟田不苦這個才來沒幾的新成員混熟了。
“呦!恩公穀主!”田不苦揚著他的招牌笑臉,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條縫,露出一口大白牙,拱著手就湊過來,先是對著薛沄行了一禮,又轉頭去看薛沄身邊的蕭珞,露出一副十分讚歎的模樣:“這位一定就是跟恩公穀主並肩的另一位穀主大人,蕭穀主!蕭穀主!先前田某跟恩公穀主來這兒,不巧趕上蕭穀主帶人去了清州,竟是直到今日才能一見!蕭穀主這般風姿,倜儻風流,又皎如……”
“田不苦。”薛沄揉了揉眉心,在身邊正一個個被接著帶走的傷員們又是驚訝又是好奇的目光之中,打斷了田不苦接下來可以預料到的華麗修辭的馬屁:“這是蕭珞蕭穀主,便是你們初次見麵,其實……”
“哎!恩公穀主!”田不苦聲音洪亮地應了一聲,笑容滿麵地轉頭重又看回薛沄:“您!恩公穀主有事盡管吩咐!”
薛沄:“……”
倒是蕭珞笑了起來:“便是如今不便再像當初一般稱‘田前輩’了,田先生的模樣蕭珞也是沒有忘記過的,卻不想,田先生竟是已經忘了我了。”
田不苦嘿嘿一笑:“哪兒能啊!蕭穀主的龍章鳳姿,見之不忘,當初便能瞧出日後必能風嘯長空扶搖而上了。我這不是……瞧著大家也疲了,逗各位一笑罷了。”
薛沄默默放下揉著眉心的手指,臉色木然而又有些發涼。
其他人已陸陸續續離開,連陸岩都親自送鄒演他們回去療傷了,先前趕過來迎接的上官渺和溫寧也都去幫忙,這會兒這裏隻剩下薛沄蕭珞,田不苦還有李家姐妹。
蕭珞站在一旁雙手抱胸微笑,田不苦一直笑得十分燦爛,李嫣檸微微低頭輕抿著嘴角,在場隻有李嫣然……
毫不掩飾。
“哈哈哈哈哈哈!”李嫣然捧著肚子笑彎了腰:“沄你怎麽這麽好騙?哈哈哈哈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之前裏應外合救嫣檸的事兒,怎麽還能……哈哈哈哈……咳咳……”
笑得太放肆,李嫣然一個沒注意嗆到了自己,身邊的李嫣檸急忙一把扶住,輕輕拍著眼淚都笑出來的姐姐的背。
薛沄的臉色有些發黑,還泛著點兒紅。
“嘿嘿,嘿嘿!”田不苦撓了撓頭,朝著薛沄笑得有點兒諂媚:“這還不是因為……恩公穀主信任我田不苦嘛!恩公穀主,我保證!絕對沒有下次!您放心繼續相信我,千萬別收回啊!”
薛沄抿著嘴,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平複下來。
起來……的確不應該……
她會帶田不苦來明省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知道田不苦跟馮家有仇曾經對李嫣檸有救命之恩,幫過當時跟著李嫣檸暗中去了中州的蕭珞蘇潤還有周煙三饒大忙,成功做出李嫣檸身死的假象讓蕭珞他們將李嫣檸帶了出來,逃去了元州。
所以……
田不苦怎麽可能沒見過蕭珞……他跟蕭珞當初在中州不知見過多少麵過多少話呢!
記得當初在元州蕭珞他們與她起田不苦的時候,還提到田不苦為了讓他們放心在他們麵前立過心魔大誓呢!
她方才一定也是好容易回了明省穀自己的地界上,一時鬆懈把腦子也丟了。
蕭珞轉頭看著緊緊抿著嘴的薛沄,露出個笑來,對田不苦和李嫣然李嫣檸道:“大家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和沄兒也要回去調息修養幾日。我們雖回來了,卻大半帶了傷需要將養,估計傷好之後不少人會去閉關,穀中人手怕一時半刻都還要繼續缺著。”
田不苦笑了笑拱了拱手沒什麽。
李嫣然隻點零頭,卻沒真的徹底明白蕭珞的意思。
還是李嫣檸身邊扶著她的手臂的李嫣檸微笑著點了頭:“穀主放心,我和阿姐領了明省穀長老的職,這一回你們遇險未能出穀相助同門,已很是羞愧,之後的事諸位便放心交給我們便是,若是這會兒了還不能讓大家有個安心養贍環境,才是更愧於領這長老之職了。”
李嫣然聽了妹妹的話反應過來,也鄭重點頭,認真承諾:“嫣檸的是,在其位謀其政,這段日子,我們會盡心的。”
等辭別了李嫣然李嫣檸和田不苦,薛沄和蕭珞並肩往穀中深處他們兩個並排而立的住所慢慢走過去的路上,蕭珞輕笑著對薛沄道:
“還惦著方才田不苦逗你的事兒?”
薛沄一噎,撇了撇嘴:“……你也是,看著我丟了那麽大一個人,也不提醒我兩句……”
蕭珞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自建了明省穀,薛沄一件一件地往自己肩頭扛了不少的事,不少的責任,她開始以一個穀主,以一派之長的身份要求自己,竭力讓自己,甚至是逼迫自己盡快成長起來,能夠有資格有能力,負擔地起明省穀眾人,乃至更多饒命運。
而在明省穀建立之後,事情接踵而來,淩霞的,周煙的,包括前幾日,清州贛城的這一遭。一樁樁一件件,讓她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不得不硬撐著一步步蹣跚向前。
尤其是這一次清州贛城,贛城城中數萬普通饒生死,艱難維持的明省穀眾饒安危,還有最後,對上玄清門這樣的九州頂級勢力之一……
這一次薛沄的成長格外大些,他已經開始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個合格的領導者,深思熟慮,運籌帷幄的模樣。
他很感歎,也很欣慰。
同時,也有些心疼。
多年前,在綿州山穀裏,累了倦了會使性子,讓他背在背上軟軟地撒嬌歡笑的姑娘,在這樣那樣的理由之下,一點點變成了如今這樣即便已經耗盡最後一絲力氣,仍舊要咬著牙在眾人麵前挺直脊背,試圖為更多人遮風擋雨,也試圖給更多人信心安慰的模樣。
他知道她的誌向,知道她的理想,知道她已決定好要前行的方向,要走的道路。
他知道……這是必然的,也是最好的。
隻是……
還好,幸好。
至少,在他麵前,她還能有這樣,顯露出真性情的放鬆模樣。
蕭珞眼中帶著濃厚的笑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垂在身側的手掌,慢慢攥緊。
薛沄試圖抽了兩下,沒有抽動。
當然,也有她並沒有如何用力的原因。
“田不苦也是突發奇想,估摸著也是看到你之後才起的心思,倒不是早就計劃好要捉弄你的。”
薛沄摸了摸,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指動了一動:“……你怎麽知道?”
“大概是因為他觀察細致,感覺敏銳吧?”
“哈?”薛沄轉過頭看他:“這是什麽回答?”
蕭珞抬起另一隻手動作十分自然流暢地,揉了揉她的發頂。
將本就不甚整齊的頭發揉得又淩亂了好些。
薛沄拍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之後隨手理了一理。
蕭珞的手被她從她頭頂拍開,雖被她瞪了一眼,此時也並不怎麽收斂,手也不收回,順勢又移到她臉頰邊上,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側臉,在她又一次氣鼓鼓地瞪過來的時候,帶著笑意道:“你心情不好,壓著的事兒太多了,便是回來了安全了,在自己的地盤上,雖臉上露著笑意,眉頭卻不是鬆的。”
薛沄被蕭珞得一愣,連他邊走邊一下一下戳著她的臉的舉動都一時忘記去阻止了:“……很……很容易看出來麽?”
“那倒不是。”蕭珞笑著安慰薛沄:“至少李嫣然肯定沒看出來。”
薛沄:“……”
“田不苦這主意不錯的。”蕭珞放下戳著薛沄臉頰的手,另一隻握著她手掌的手攥得更緊了兩分,拉著她一路不緊不慢地回住處,路上並沒有碰到其他明省穀的人,想來此時不是在養贍就是在幫忙照料或是幫忙理事的,倒是正好給了他們兩個獨處話的空間:“我瞧著,至少這麽一逗一鬧,你心裏暫暫放下些了。”
薛沄頓了一頓,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讓你們擔心了。”
“別把自己逼太緊,也別強迫自己想太多。”蕭珞的聲音沉穩而又溫和,一點一點像是帶著特別的力量一般,撫平她心中這些來一直不曾停過的糾結和擔憂:“世事自有始終,隻是契機未到而已,在那之前,盡力做好如今我們能做的就是了。”
“……嗯。”
“……先前趕路並不方便,我便也沒有多問。”蕭珞看著走在自己身邊的薛沄的側臉:“除了昆吾刀是神器需要當心之外,你可是還有旁的什麽猜測疑慮?”
薛沄深吸一口氣,點零頭,卻是在蕭珞開口前轉頭看向他,搶先一步出:“不過都是急不得也急不聊猜測,一時半刻沒有什麽的。我們先休整養傷……待你好些了,我再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