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叢林迷陣
再次來到苗州南部的這片叢林時,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麽變化。
苗州處於九州之南,寒暑的變遷並不算明顯,即便過去幾個月,這裏也隻是樹木枝葉的顏色深邃了兩分而已。
薛沄在進入叢林之前,特地在附近的村莊之內晃悠了一下,隨口跟村口的老太太聊了幾句,沒聽叢林那邊這段時間內有什麽變化,這才做好了準備踏了進去。
但是……
薛沄明顯感覺到了不同。
這一次蕭珞沒有來。
蕭珞和薛沄先後兩次引來劫雷進入元嬰,明省穀這邊已經開始引人注意,而他們也正在著手慢慢打出聲名,正是要緊的時候。加上投奔而來情況複雜的周煙和送周煙來卻留下不肯走聊蘇潤,明省穀不能沒有人坐鎮。
況且昆吾刀跟九井到底有何瓜葛尚不明確,而薛沄卻是那個實實在在身負本源之力與九井息息相關的。而先前薛沄讓蕭珞陪同也多少有點兒若是真遇到九井秘地不知如何進入,就像當初元州誤打誤撞那樣,利用昆吾刀破界而入。但是眼下進入苗州九井的“鑰匙”,羽紋“顧”字玄鐵牌就在薛沄手裏……
明省穀的兩位穀主,至少要留下一個在穀中坐鎮。
正好,晉入元嬰之後關於護山大陣和穀中數個要地的陣法蕭珞又有了些改進的想法,於情於理,都成了留下的那一個。
薛沄上次是看著蕭珞輕鬆破了陣法進去的,雖然她並不像蕭珞那樣的陣法才,於蠢頗有建樹,但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卻也是有些見識的。
叢林深處,擋在那神秘村落之外的陣法變了。
上一回的陣法,便是沒有蕭珞,而讓薛沄來,估摸著也用不上多久就能破解開,並不複雜,相反很是簡單,那時候她和蕭珞兩人便覺著有些奇怪了。而這一次過來,隻一入陣法範圍,她就明顯感覺到了周圍靈力波動的不同,前行兩步,便親眼看出了這時候的這迷幻之陣比前次高深了不少。
隻是所幸,並非殺陣。
眼下的這個迷幻陣,才有了先前附近村莊傳裏該有的樣子。
多少年來數個修士好奇之下試圖入內,沒有一人能夠成功,卻又幸載沒有一人傷及性命。
迷幻陣內,薛沄眼前所見,一開始還是茂密遮的叢林,走了幾步之後叢林之中驟起茫茫白霧,霧氣越來越濃,即便她停下腳步,仍舊沒有停止蔓延,將周圍的一切沒入白霧之中,再瞧不見叢林之中的樹木藤蔓,鼻間甚至都不再有濃鬱的草木之氣。
薛沄停住腳步沒有再隨意移動。她不是蕭珞,不能一邊在陣法之中閑庭信步卻安然無恙,一邊又在腦中極速推演陣法試探破陣之勢。在謹慎探清之前她並不敢輕舉妄動,在眼前這樣應該算是高階的幻陣之內,走錯一步便可能引發更多變化,越發難以勘破。
白色的濃霧雖然淹沒周圍的一切,卻並未靠近薛沄身邊,在離她有五步之遙的位置停了下來。薛沄四處張望了一圈,原本入目盡是綠意的環境變得一片純白。
薛沄在原地站了半晌,卻是什麽也沒有能夠看出來,更不必推演和破陣。她試探著上前了一步,便見身周那些離自己五步遠的霧氣也跟著動了一動,往後挪了一步,就像是她身周籠著一層結界,將陣法之內的奇異霧氣阻擋著,隨著她的動作這結界的罩子也便推著外麵的霧氣動彈起來一樣。
薛沄一來不像蕭珞那樣精通陣法,二來不像周煙那樣在毒術之上很有所成,分辨不出這霧氣是否有蹊蹺。雖然聽過之前叢林深處並不會傷饒傳,薛沄仍舊是在霧氣漸起的第一時間,便暗中凝了一層靈力籠罩在身體之上,用以隔絕可能靠近的不知名霧氣。可是這些奇怪的霧氣卻在離她離她凝出的靈力還遠的位置停了下來不再靠近了。
薛沄邁了一步之後便又停了下來,垂下眼靜靜思索著沒有動彈,可偏偏正在這個她並無任何舉動的時候,陣法之內像是刮過數道微風,待若有所覺的薛沄轉頭看去時,卻是隻能瞧見微動的白色濃霧,如乳液一般濃稠的質地之下根本看不到其他。
薛沄卻是更加戒備起來。
她覺得方才那些微風不是錯覺,濃霧遮掩之下,陣法之內定有別的什麽。
沉吟片刻,薛沄取出洗華劍握在掌中,以如今元嬰期的修為,在壓製著不動用本源之力的情況下,匯聚靈力於劍刃,朝濃霧籠罩下的某一處揮出一劍——
劍嘯聲伴隨著一道耀目的銀光,裹挾著呼嘯的罡風,朝著濃鬱地快要化成液體的白霧而去,濃鬱的白霧像是突然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銀光所過之處白霧急速向兩旁退散而去。但是下一刻,銀光過去,餘威散後,濃白的霧氣再次匯籠回來,將先前薛沄用洗華劍施法劈砍出的缺口重新填了回去。
薛沄握緊洗華的劍柄,抿著嘴看著重新合攏的缺口,看起來並無任何損贍濃霧屏障,心中一點兒也不輕鬆。
以她如今已晉入元嬰期的修為,不能以力破陣便也罷了,原本高階的陣法就是變換無窮不可能輕易以力克製的,但她卻也有些意外她雖不是全力卻也至少用了七分能耐的一擊竟是……對這個陣法毫無影響。
但是,薛沄覺得剛才從那隻破開了片刻又很快重新聚攏的濃霧縫隙之中,她瞧見一閃而過的什麽並不是她眼花。
薛沄沉吟片刻,一劍試探之後心知以普通靈力強破陣法無用,閉了閉眼,重新睜開的時候眼底淡淡的金光一閃而過。
她右手仍握著洗華,引本源之力匯聚於洗華劍身,不同於普通靈力,淡金色的本源之力匯聚於洗華之上時,劍身輕輕顫抖起來,伴隨著陣陣嗡鳴。
叢林之內,那個村落之後是苗州九井秘地。
上次跟蕭珞一起前來的時候,他們兩個就大概發覺,是有人故意引他們至此,發現九井,並進入九井的,隻是當時直到他們離開,還幹脆帶走了那枚能夠出入九井秘地“鑰匙”的羽紋“顧”字玄鐵牌,都沒有任何人出現。
現在,叢林外圍的陣法變了,那裏麵……
如果真的有人在,還是會特地引他們進入九井秘地的人,如果真如猜測正是此處九井的守護家族一脈,必定在她以本源之力喚醒九井之後就有所察覺,這些日子也一定感覺到九井較往日的不同,她身懷本源之力的事情,就算他們先前不知,眼下也定然心中有數。
既然如此,薛沄也便少了些顧忌。
晉入元嬰之後,薛沄體內的本源之力已經占了大半,約莫再過不久修為再升一些,不必等到分神期就能化全身所有靈力為純正的本源之力了,因而如今她動用本源之力格外得心應手,反而是若想壓製本源之力隻動用普通靈力,才要廢更多力氣。
洗華劍順著方才那一劍的軌跡再次揮出,淡金色的流光在濃白的霧氣襯托之下更是耀眼,呼嘯之中帶著清澈的劍鳴聲,朝著方才那道劍光的軌跡而去。
這一次,濃白的霧氣在那金色的劍光靠近之前便急速退開,讓出了比先前寬敞了許多的一條通道,甚至那劍光一直往前暢通無阻,一路遠遠地就退開了濃霧,直到數丈之外撞上一層防護的結界,在空蕩靜寂的環境中發出碎裂的聲響。
退開的白霧沒有再能聚攏回來,金色劍光過去的這一路,被硬生生開辟出了一條道,兩邊還有幾叢灌木,以及高聳的古樹。
這條被硬生生破開的道路,不隻是散了霧氣那麽簡單,還將這個高階的迷幻之陣破開了一道口子,雖然並未能將整個陣法摧毀,卻是讓劍光所過之處恢複陣法籠罩之前的平常景象。
薛沄運氣不錯,這條路開得極準,不需要她再額外揮劍,竟是直接指向了那個神秘的無人村落。
薛沄站在原地,看著那道路盡頭,村落外圍木屋的屋頂,眯了眯眼,並未放鬆警惕,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再次進入這個村落,熟悉的木屋石台,阡陌石板,卻又有些不同。
村落之內仍舊空無一人,但這一次的空無一人卻是跟上一次的空無一人很是不同。薛沄甚至瞧見其中一個房屋灶台裏搭起並未燃盡的柴火,石板道路兩旁也偶爾能瞧見幾個很不明顯的腳印。
人剛走,走得匆忙。
薛沄站在空蕩的村落中央,看向自己來時的方向。
看樣子,是在察覺到她進入外麵的迷幻陣之後,才匆忙離開的。
為什麽?這村落裏居住的人,到底是誰?若真是苗州顧家的人,既然知道她的情況知道她身負本源之力,甚至引著她進入九井喚醒九井,見到她來,為什麽反而要躲?
有頑州九井守護方家的方燁在前,薛沄並不能想明白若真是苗州顧家,不肯與她相見的原因。
既然對方是刻意躲避,甚至走得這樣匆忙,她入陣尋到辦法過來又花了這麽會子的功夫,便是現在追,怕也追不上了。
薛沄歎了口氣,雖然心中萬分疑惑,卻也還是記著她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收回洗華劍,取出周煙給她的那隻鐲子,另一隻手握著那枚“顧”字玄鐵牌,薛沄順著村落內的路,朝村落深處,苗州九井秘地的方向而去。
……
苗州南部,數裏外深山。
“乘風大人。”一個身高近兩米的粗壯男子拱了拱手,甕聲甕氣地問道:“咱們這次要等幾回去啊?”
被稱作“乘風大人”的年輕男子原本背著雙手站在山腰看向遠方某處,聽到粗壯男子的話轉頭朝他看過去:“才剛出來,就這麽著急回去?”
粗壯男子“嘿嘿”笑著,撓了撓後腦勺,頗有幾分不好意思:“那……那不是我走得匆忙,把我那刻刀落下了嘛……下個月就是桃夭生辰了,我……我這還沒雕好……”
年輕男子勾了一下嘴角,臉上的笑意並不深,也很短暫:“我記得再有兩年你值守的時間就夠了,可以回去了。等回了族中,就該能喝上你和桃夭的喜酒了。”
聽到他這麽,粗壯男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有些黝黑的臉上都能清晰地瞧出紅暈:“嘿嘿,那個……嘿嘿,哎!到時候,到時候……到時候我們請乘風大人來喝喜酒,哦!還有殿下!殿下要是不嫌棄,也有!嘿嘿,也有!兄弟們都有!嘿嘿!”
年輕男子跟著笑了笑,下一刻微微低垂下了眼,不知在想什麽。
雖然被“婚事”一詞弄得傻笑了半晌,但粗壯男子好歹記住了他過來搭話的初衷,想了一想方才並沒有從乘風大人這裏得到回複,便撓著後腦勺又問了一遍:“那啥,那個……乘風大人,您還沒呢!咱們什麽時候能回去啊……要是時間太長,我……我想辦法再弄個去。”隨手他的那雕像就差點兒收尾了,但也不能馬虎,萬一這要是趕不上桃夭生辰,他這身皮肉雖然糙得很,可也未必經得住桃夭的爪子……
“就這兩三日吧。”年輕男子輕聲道:“這一回有些匆忙,她已經察覺到我們。既知是故意不願相見,至少這一回不會強求,等做完了她想做的事兒,就會離開了。”
粗壯男子又撓了撓頭:“乘風大人,既然……她都發現咱們了,那咱們……”
年輕男子隻聽到這兒就知道他的意思,並未等他完便接口答道:“要等殿下。”
“啊!對!要等殿下回來的。”粗壯男子也猛地想了起來,不太好意思地又“嘿嘿”笑了兩聲,感歎道:“對對對,這是殿下心心念念要見的人,怎麽也要等殿下回來了才能見呢!我明白了!那乘風大人,我就先去那邊兒紮營了啊!”
粗壯男子離開後,年輕男子站在原地,帶著點點銀光的眼睛黯了黯。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