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穀訓
陸岩和李家姐妹,具體,是李嫣檸來到明省穀之後,穀中的許多事務一下子便順暢了起來,讓原本不得不咬牙頂上幫忙的姚嵐和溫寧很是鬆了一口氣。
陸岩比姚嵐還差些年歲,但辦事卻很是周密妥當,尤其是穀中的一些庶務,考慮周詳得當,看得姚嵐高高興胸把手上的盡數丟給了陸岩,轉頭便出穀去繼續尋摸修行苗子。
用姚嵐的話,她要親自出去挑合眼緣的孩子,將來收做自己弟子。
因為陸岩的關係,上官渺跟李家姐妹也很快熟悉起來,尤其是在陸岩不得不接了姚嵐的一攤子事兒,不太得閑之後,李家姐妹便接過了幫陸岩照顧上官渺的任務。
自然,一開始想接這個任務的是李嫣檸,但李嫣檸應了,李嫣然便也……
起先姐妹兩個麵對的是“陸岩舊友的妹妹”,但等兩人知道此“上官”便是彼“上官”之後,便……更盡心了一些。
清蘊訣與上官家的事,當初在滄州零陵城的時候李嫣然和李嫣檸就曾聽薛沄起過,也初初了解了一點兒,自己所在的家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不論如何,即便她們如今是有脫離李家的念頭,但她們李家的出身卻是不能洗去的。
四大家族的人,都對不住上官家的人。
上官渺可以不介意,但她們沒辦法不放在心上。
於是,跟上官渺這個長得可愛招饒姑娘接觸了沒幾次,李嫣然和李嫣檸便不出意外地知道了上官渺最近最大的苦惱。
幫溫寧建穀中藏經閣,整理書冊典籍。
問過幾句之後,李嫣檸便貼心地將這件事接了過來。
李嫣然撓著腦袋,雖然也想幫忙,且並不願意自己還在養贍妹妹費心,但……
一來還在李家的時候修行賦不佳修為有限的李嫣檸便長於這種文案記錄之事,既有賦也有經驗,二來……李嫣然實在不想承認自己要是插手了估計隻能給妹妹幫倒忙。
於是溫寧在上官渺的麵子下,將折磨了他好幾日的任務,朦朦朧朧地就交給了才入穀沒兩的李嫣檸。
李嫣檸有正事做,李嫣然一時被晾了下來。唯一高心就是那她看不太順眼的陸岩比李嫣檸還早些地領了任務更是繁忙,都不怎麽能出現在李嫣檸麵前礙眼了。
閑下來的李嫣然沉吟半日,攥著自己的赤練長鞭拉了上官渺和溫寧兩個的,開始指點人家修行和武技。
雖然上官渺用笛,溫寧用棍,誰都不是跟她一樣用長鞭……
接下來的日子,新入穀的孩童們漸漸撤了忐忑適應起穀中生活並開始期待姚嵐曾提過的入穀的儀式,因為在那之後他們才能算是真正的明省穀中人。
薛沄和蕭珞兩個穀主全力配合研究洗髓陣法,已經摸到一點兒門道瞧著成功有望。
陸岩接手了穀中庶務,將即將到來的最大一件事,新弟子入穀的儀式策劃地有聲有色,還騰出些時間關心一番穀中藏經閣的修建。
李嫣檸接了溫寧手裏的藏經閣籌建事宜,很快將各種書冊典籍整理清楚,還特地將其中有關修煉的心法,法術的冊子先挑揀出來去與薛沄他們商量。
姚嵐帶人在苗州各處找尋適合修煉的苗子,若對方或是對方家人願意便將人帶走回明省穀,期間還不忘順便打聽一下苗州之地流傳比較久的傳事跡,家族勢力。
李嫣然……築基圓滿的李嫣然每日裏不是指點上官渺和溫寧就是尋人切磋,是想在對戰中尋找突破金丹的契機,很快便……打遍明省穀,除了兩位穀主蕭珞和薛沄,還有遠遠跑出去不怎麽回來的姚嵐,每個人都至少被李嫣然逮住切磋過幾回。不得不,李嫣然的還是有道理的,雖然打了這麽多人李嫣然也還沒去閉關突破金丹,但她的對手們都確實從對戰中有些感悟。此前李嫣然是李家嫡係,修為見識武力都是拔尖兒的,在與人切磋之中也對他人多有指點,並不吝嗇。因而雖然已經幾乎把大家都痛揍過幾回,但在明省穀之內人緣仍舊很是不錯。
尤其是尚未舉行儀式的預備役弟子們,漸漸開始喜歡在李嫣然找人切磋的時候遠遠躲在一旁看,膽子大的幾個還會拍手叫好為場中人鼓勁,場麵總是格外熱鬧。
也顯得明省穀,生機勃**來。
……
滄州某處。
“殿下。”院落中一侍衛模樣的男子站在石桌旁,微躬著身對坐著的女子低聲回稟:“他們在苗州已開始散布人手,在收攏有修行賦的孩童同時,隱晦地打探苗州一地的秘事,傳承久遠的家族,不過都是收的其他人在外打探。人手慢慢深入苗州,再過不了多久,就會接近‘那裏’了。”
石桌旁先前被稱作“殿下”的女子,眼瞳不同於常人,是深邃的紫色,將瑰麗的容貌襯得愈發豔光四射,身上卻隱隱透著一股與眾不同的威壓。
她沒有出聲,抬手拿過桌上的酒壺,將自己已經空聊酒杯重新斟滿。
石桌上擺著三隻酒杯,年輕女子對麵的兩隻其中一個斟滿另一個卻是空的。
女子拿起自己的那杯酒,並不急著送到嘴邊喝下,而是捏在手指之中輕輕轉著杯子,看著杯中瓊漿裏映出的殘月隨著酒液的晃動而不住顫抖。
“殿下,我們可要按計劃……”
“……嗯。”被稱為“殿下”的女子應了一聲,隨後又歎了口氣:“時間真是不巧啊……”
“殿下?”
“本打算趁著這個機會見見的。”
侍衛模樣的男子抬起頭,臉龐從月下的陰影中露出,眼睛深處帶著星星點點的銀光,也與常人有些不同。此時他微微擰起眉頭有些不解:
“殿下……不打算去苗州了?”
女子喝了一口杯中酒水:“過兩日便要動身,我要回去一趟,兄長喚我。”
聽到女子提到“兄長”,男子不再多言,低下頭來。
“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趕不上。”
“那……”男子想了想開口詢問:“既如此,殿下,要不要我們把計劃延後些?等殿下回來再做打算?”
“不。”女子搖了搖頭:“拖延他們的發展進度便不好了。至於相見……以後總有機會,並不急於這一次。”
事實上這一回見不到,她還有些鬆了口氣。
即便是做了再久的準備,心裏仍舊存在那道坎兒。
女子看了一眼自己對麵一滿一空的兩隻酒杯,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是,乘風明白了。”
“……對了。”女子又想起什麽,側過頭輕聲問道:“元州那事,處理得足夠幹淨吧?”
“是,殿下放心,並未留下痕跡,馮家這會兒還摸不著頭腦,隻在元州之內挖地三尺想查發生過什麽。”
“定元城那些人……”
“當日牽連到的那些已遷至他處,隻是……”
“嗯?”
“殿下,當真不必清了他們的記憶麽?”
女子勾唇一笑:“用不著,蟄伏隻是一時,過了這段日子,成長一些便好了,不用永遠藏著掖著。當日的事,管它是仇是恩,總要有人記得,日後有人出來才是。”
“是。”自稱“乘風”的男子一口應下後,抬眼瞧了瞧石桌前慢慢飲酒的女子:“殿下,過兩日回去,可要乘風同行?”
女子頓了一下,搖了搖頭:“回去應無大事,你還是留在這兒替我看著罷。”
男子眼裏的光微微一黯:“是。”
“如以前一般,不必跟太緊,除卻死生之事,旁的都不必管,重傷瀕死,隻要不會死,就都不要緊。”
“……是,乘風明白。”
聽出對方話音裏的遲疑,女子勾起嘴角笑了笑,瞥了他一眼:“不明白?”
男子看了她一眼,垂下頭:“是。殿下既然如此上心,又為何不多加庇護?”
女子微微仰頭,似是感慨似是歎息:“若一味安於溫床,如何能長成傲霜的蒼鬆呢?”
“……是。”
“況且……”
“殿下?”
這一句,女子沒有再回應,而是仰頭一口飲盡杯中之酒,閉上眼睛像是品味了那麽片刻,而後睜開眼皺起眉頭,有些遺憾:“還是……差了那麽點兒味道啊……”
男子聞言,目光落在桌麵的酒壺之上,抿了抿嘴沒有再再問。
……
一月後,明省穀。
蕭珞和薛沄兩人並肩立在靠近明省穀入口的空地上搭起的高台之上,看著高台下那些新入穀的弟子們正有些緊張而又忐忑地,進行著入穀的大典。
這是明省穀建立以來,第一次的盛大儀式。
前幾日趕回來的姚嵐還毫不見外地與薛沄吐槽過,他們這些個明省穀第二代成員都還沒有正正經經的入穀儀式,看陸岩將這儀式越是弄得風生水起,她越是有些眼紅那些即將正式成為明省穀第三代弟子的孩子們。
高台取了附近山峰的石料,一點點壘起,倉促之間甚至有些粗糙,一塊塊石料之中殘存的泥土之中還有一些未清幹淨的雜草草籽,進入明省穀後在聚靈陣作用下的靈氣滋養之中,反而很快發芽冒出了頭。
陸岩本要清掉,卻被薛沄攔了下來。
於是今日,分明厚重大氣的石製高台的一層層階梯之中,卻一棵棵鑽出翠綠色的草葉。
石階取九九之數,並不算多,也並不如何高,但在眼前的這些剛來到山穀中還有些畏畏縮縮的孩子眼中,已經是這短短幾年的人生之中見過最神氣而又莊重的建築。
石階高台之上,並為穀主的薛沄和蕭珞身後,立起一丈多高的石碑。石碑邊緣被篆刻上獨特的符文符咒,自引靈氣滋養,將原本同石階一樣材質的石頭變成輕易不會腐朽碎裂的模樣。
石碑之上,刻著的是孩子們入穀之後便有人教習認字後,需要背誦的第一篇內容。
“求世間公理,謀萬事真澈。不以出身論對錯,不以強弱辨是非,存於微時奮發而上,為達者後憫心不失。長存初心,永記明誌,不棄,不退。”
石碑上的字刻得極深,一字一畫,卻又極工整。謹慎而用心。
薛沄看著高台之下,一個個手中攥上了明省穀的玉符雙臂抬起立在胸前,踏上高台的石階,慢慢地一步步走上來的二十六個孩子。這些孩子中大點兒的看著十一二歲,最的才四歲,一個個卻也走得有模有樣。
穀中除了陸岩在一旁主持入穀的儀式,其他人都在高台兩側坐著觀禮。
走完並不算長的石階,還未真正進入修行的孩子們都有些氣喘,此時麵對著雖然先前見過幾次態度也都很溫和的兩位穀主,在這樣特別的場合氣氛下仍舊有些緊張。孩子們手持玉符,在蕭珞和薛沄一左一右讓開之後,順著陸岩的指引聲跪倒在地,拜過篆刻穀訓的石碑,仰著頭揚聲,一字一頓地將石碑上的內容念出來。
念完石碑上的文字,孩子們站起身來,重新端正了姿態,衝著慢慢走回石碑前的兩位穀主躬身行禮。
蕭珞手上掐了一訣,一道流光從他指尖散開,化成星星點點的碎光,有意識一般地朝著高台上孩子們手中攥著的玉符而去,在他們驚歎的眼光之中,沒入原本還有些灰撲頗玉符之內。
所有攥著玉符的孩子都感覺到手裏的玉符抖動了一下,一瞬間,煥然一新。
直到這一刻,這些給孩子們的能夠出入明省穀象征身份的玉符,才算是真的完成。但即便如此也跟明省穀中陸岩姚嵐他們的玉符不同,畢竟是初入穀的弟子,總要有些限製。
這一下之後,蕭珞微微退了一步,轉頭看向薛沄。
薛沄背對著她親手一筆一筆刻下的石碑,麵對著明省穀真真正正即將從頭培養的弟子,心中也頗為感慨。
從剛假死離開綿州時候身旁隻有蕭珞一個,到如今建起明省穀收攏人手培養弟子,甚至來日有與九州大陸諸多勢力一搏的念頭……
此時此刻心中縱有萬千升起的豪情,卻也同時壓上了沉甸甸的重擔。
從今而後,一切行止不再是她一人之事,不再能肆意妄為,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薛沄無聲地深吸一口氣,揚聲開口:“今日起,你們便是明省穀第三代弟子,當謹記穀中篆刻之訓,不忘初心,不忘舊時,立誌以心,行之以韌,我輩之道……縱艱險,不退不棄,亦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