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定元城馮家人
蕭珞醒來後,兩人便沒有再在山洞中多留。
事實上蕭珞突如其來的夢本就不長,醒來也不過才過了片刻的功夫。
但……
再踏出山洞的時候,眼前的一切,感覺卻又,有些不同了。
從山洞所在的半山腰遠眺過去,一片蒼莽的荒川大澤。
碎石塵沙遍地,幹澀的泥土中生出一叢叢透著點兒枯黃的雜草。細碎的水流難以匯成壯闊長河,反而一道道一條條將眼前闊然的土地分割成碎塊,水澤略盛些的地方生著看起來蒼翠一些的水草浮萍,偶爾兩隻水鳥飛過,低啞的鳴叫在空曠的寂野之上聲聲回蕩。
蕭珞不知不覺地抬起手,按住胸口。
不清是按住那顆仿佛沉壓著的心,還是心口垂墜的昆吾刀的吊墜。
他的臉色有些晦澀,眼裏也是遙遠難辨的暗光。
薛沄注意到他按住胸口的動作,注意到他漸漸沉寂下去的神色,心頭有些微慌,忍不住上前一步,從身後,拉住他的手。
僵硬,冰涼。
握上去的那一刻,薛沄甚至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蕭珞。”
蕭珞慢了一拍回過神來,轉頭朝薛沄看過來。
他的神情眼光還沒有緩和下來,帶著一種薛沄以往從未見過的冰冷厭恨。
“蕭珞。”薛沄雙手握住他的右手,多用上了兩分力氣,也試圖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去暖他此時冰涼的手掌:“蕭珞,你看著我。”
薛沄的聲音中有並不難察覺的輕顫。
蕭珞的眼神慢慢變化著,眼瞳之中漸漸映出了薛沄的模樣。
“昆吾刀上的執念,屬於它的上一個主人。但蕭珞,你隻是蕭珞。”
蕭珞眉心動了動,在薛沄的注視下緩緩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半晌後才微笑著歎了出來:
“對……不論這執念是誰的,與我有什麽瓜葛,但……都不是我的,沒道理,讓它左右了我。”
完這話,蕭珞睜開眼睛,薛沄忐忑的心,這才算是終於完全放下。
他的眼裏恢複了以往的神采,以往的柔和。
薛沄才舒了一口氣,下一刻就被身前的人一把拉進懷裏,緊緊摟住。
她感覺到腰背上幾乎是從未有過的緊錮著的力道,一驚之後,便慢慢放鬆下來,將腦袋貼在他的肩頭。
蕭珞微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懷裏的人熟悉的溫度熟悉的香氣,心裏揮之不去的壓抑和鈍疼,總算輕緩了幾分。
他是蕭珞,隻是蕭珞。
……
“這一片,該是我方才夢裏見過的山門。”
心緒平複之後,兩人站在山洞洞口,蕭珞指著眼前荒蕪的平原水澤,對薛沄道。
“這裏?”薛沄果然十分驚訝,瞪大了眼睛去看眼前……幾乎隻能算是比黃沙荒漠好上那麽一點兒的一片:“你不是,夢中所見山門,青峰入雲,巍峨壯闊?”
蕭珞皺著眉點點頭:“的確。”
薛沄沉默著思索了一下,仍是有些猶疑:“若是按照那個故事……曾經也是威震元州甚至是整個九州的頂尖兒勢力,就算一朝覆滅,又怎麽會……”
“……多久了?”
“啊?”
“元州這個傳的故事,距如今,有多少年了?”
“哪個能出點兒這個故事的人,都隻知道是祖上傳下來的傳,具體起於何時,起於何地,哪裏還能記得清?”薛沄微微搖著頭道,完之後頓了一下,抬頭看向蕭珞:“你覺得,眼前會……是因為過去太久,滄海桑田變換,才……”
蕭珞抿了抿嘴,沉默著沒有話。
“……九州之上曾有過那般盛大的門派,到如今卻是無人知曉,若真是……因為過去太久才被人們淡忘,可……七千年前的那場九州大劫,四大世家的救世功績還能傳唱至今,影響至今。這個門派覆滅之事,難不成,還會比七千年,還要久遠?”
那……流光草山脈幽穀竹林,他們身後的這處無名山洞,昆吾刀執念化成的虛影,蕭珞夢中見到的那兩個人……又是多久之前的人?
若真是如此,他們與蕭珞又是什麽關係?
薛沄先前還曾一度以為,那對男女,可能會是蕭珞的生身父母的。
蕭珞看了一眼薛沄,垂下眼睛沒有什麽。
除了時間,這世上,還有另一個能讓人們“遺忘”的辦法。
若有人不想下人記得,若這個“有人”的能力足夠強足夠大,若……
什麽做不到呢?
畢竟除了那點兒拿不準的傳,和蕭珞模糊不清沒頭沒尾的短暫夢境外,並沒有更多的線索佐證,任何猜想如今也隻能是猜想,多想也是無用,薛沄便也很快放了下來。
隻是……
目光看向眼前遼闊卻也荒蕪的荒原水澤,薛沄歎了口氣:
“就算這裏真的曾是那個傳故事裏門派的山門駐地,眼下這個模樣……怕是也沒有什麽殘留的線索了吧?”
“……嗯,沒有了。”蕭珞眯了眯眼,不清是看著眼前的荒原,還是透過眼前看向薄霧之中的什麽:“早就……什麽都不剩下了。”
“蕭珞?”
在這裏,即便比方才好了許多,但蕭珞明顯還是很受昆吾刀上的殘念影響。
蕭珞轉頭衝薛沄笑了笑:“別擔心,也是好事。至少……模模糊糊,多知道點兒什麽,也免得我們毫無頭緒,走了彎路。”
……
這片什麽也沒有剩下的荒原,從位置上來,正是元州的中心腹地。
若隻從範圍上,這般遼闊倒也能與昔日也許有過的,盛極一時的門派景象扣得上。
既然什麽都沒有剩下,兩人便也不再多留,商議了一番,動身繼續南校
剛從那山洞中得到了昆吾刀的又一塊碎片,聯想起流光草山脈中的情形,雖然簇並不像流光草山脈那樣出現異狀,也並沒有金色的九井本源之力的蹤跡,為防萬一,兩人還是取出了飛梭,快速離去。
昆吾刀的碎片匯入本體,對蕭珞這個昆吾刀之主也是很有裨益的,才晉入金丹不久,這會兒他的境界又有了些鬆動。
隻是眼下卻不是能安心閉關的時候。
飛梭上,薛沄與蕭珞問起:
“蕭珞,你……元州之上世代生存的普通人都隱約記得一些曾經有過的這個……門派的事情,那……”
“你想唐家?”
“嗯。方燁唐家曾是元州唐家,世代固守元州九井的九個家族之一,是七千年前……大劫之後才遷居綿州的。若是按照我們先前猜測,那門派的事情真的久遠到了七千年以前,那當時還紮根在元州的唐家,會不會知道的,比這些普通的元州人,要多一些?”
“……來日若有機會,再能遇到唐巍……或是唐淩,倒可以試著問問。”
“嗯。”
薛沄也知道,這個也隻能等來日的機會,而且就算日後再能碰到,問起來也要好生斟酌謹慎。事實上他們跟唐家的人,跟唐巍和唐淩都不算熟悉,即便有錢婆婆的這層關係……
貿然去問,若真有什麽,怕會打草驚蛇。
“比起這個,我倒更好奇另一樁。”
薛沄聽到蕭珞這麽,也微微頓了一下:“……你元州九井?”
“是啊。七千年前,唐家離開元州之後,元州的九井……如今是什麽情形?可還有人看守?”
“……還有,就算七千年前大劫之時,唐家所守的元州九井毀了,可再生恢複的九井即便不再原地了也必定會重現在元州之上。唐家的人……為什麽要離開元州,放棄元州的九井?”
這些問題,大約除了唐家的人,並無人能夠解答。
……
在飛梭上向南疾行了一段之後,兩人在隱約瞧見城鎮模樣的時候,尋了偏僻之處遠遠落了下來,整理了一番,往城鎮而去。
前方的,難得是個有名字的城池,叫做定元城。
定元城與元州北邊的培元城相比,明顯更有人氣了幾分,來往的行人中也能瞧見不少有修為在身的修士。
隻是……
城中氣氛,卻是比培元城,比他們一路上經過的許多城鎮,都要緊繃一些。
甚至有點兒,在中州的感覺。
入城的時候,城門甚至還有守門的修士,要記錄下他們兩個的身份姓名,這是在元州的其他城鎮中從未遇到過的。留下了兩個金丹散修的記錄後,蕭珞和薛沄在踏入定元城的時候,麵上雖然不顯,心中卻是比在其他地方的時候,更謹慎了幾分。
很快,薛沄的疑惑有了解答。
定元城內,有馮家的人!
雖然隻是一閃而過,但那刻著“馮”字的身份玉牌,薛沄卻是絕不會認錯。
瞥了一眼擦肩而過的那腰上掛著玉牌的那修士匆匆離去的方向,薛沄心頭一緊,卻是強作鎮定地挽上蕭珞的手臂,一路低聲閑聊著,往另一條街的茶樓而去。
腰上掛著馮家身份玉牌的那修士從隔壁街上酒樓模樣的樓裏走出,往城門方向匆匆而去。
待上了茶樓坐下,薛沄沒有坐到蕭珞對麵,而是坐到他身邊,側著身子倚靠在他肩上,看著十分親密的模樣。
往來的人瞧見了,也當做是結伴遊曆的有情人,並不太覺著意外。
不覺著是夫妻,倒是因為薛沄還是少女裝扮的發髻了。
薛沄難得在旁人麵前“投懷送抱”,雖然心知她是有別的想法目的,蕭珞還是勾起嘴角伸手從身後攬住她的腰身,將人摟得更緊了一點兒。
薛沄這般,的確是有目的。
晉入金丹,修為提升之後,其實薛沄和蕭珞兩個,已有了以神識交流的能力。
若無特殊法器查探,沒有高階修士特地關注,隻與某人以靈力為引的神識交流,是不會被第三人聽到知曉的,來是可以省去布置隔音陣法結界的功夫。
隻是薛沄才入金丹,連金丹期的法術都還未盡數熟悉過來,神識傳音這事兒先前就一直沒有想起來。再加上有時傳音久了,或是距離太遠,其實耗費的靈力反倒會比布置個結界還要多些,加上這一路過來兩人著實沒遇到過在人群中亟需暗中交流的情形,故而到了這會兒才第一次想起來。
薛沄此時靠在蕭珞肩上,肢體相觸,最大程度上減輕了交流傳聲之時的靈力波動,盡可能不讓其他人察覺。
蕭珞在感覺到薛沄的靈力侵染上手臂的下一刻,腦中響起有些低沉的薛沄的聲音。
‘方才路上,我看到馮家的身份玉牌了。’
蕭珞狀若無事地用另一隻手拿起桌上的茶壺,為薛沄添了一杯:
‘那個朝城外去聊築基修士?’
他的確感覺到在那人擦肩而過時,薛沄緊繃了一下身體的異狀。
‘是。馮家的身份玉牌遮在衣擺之下,經過的時候我瞟到了一眼,不會認錯的。’
‘……從那間酒樓裏出來的?’
‘嗯,我覺著剛才那人像是……奉命而去做些什麽的模樣,所以那酒樓裏麵,應該還有人。’
蕭珞側過頭自然地摩挲了一下薛沄的鬢發:
‘即便是旁支的普通族人,隻要掛了馮家的身份玉牌在外行走……能使喚得了這種人,應該隻有馮家族中更高位的,或是嫡支子弟了。’
馮薛李唐,馮家是如今九州四大世家中排名第一的世家,稱為九州第一勢力也並不為過,馮家子弟在外行走,其他世家即便是高出一輩的人,也多半沒有足夠底氣製約他們。
薛沄響在蕭珞腦中的聲音微微一歎,帶著疑惑和凝重:
‘元州如此蒼涼荒蕪,靈氣也甚是稀薄,馮家高位的嫡支子弟突然來這裏做什麽?’
‘怕不是突然。’蕭珞平靜地拿起自己的茶杯,放在唇邊輕抿了一口:‘方才入城時便覺得怪異,如今細細想來,城中的氣氛規矩,不像是短短幾日的結果,反倒是自來有之,人們早就習慣聊模樣。’
薛沄好容易忍住了下意識要皺起來的眉峰,心中卻更是沉重:
‘若真是這樣,元州的這定元城,有什麽東西什麽事情,值得馮家的嫡係子弟在此長久駐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