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消散
薛沄嘴角一滴一滴地落下血來。
她看著就在自己幾步之外,臉上還帶著笑,手裏還捏著那雙半成的鞋子,卻已經生機盡去不再動彈的錢婆婆,感覺到要衝出胸口的激烈情緒。
靈力已近枯竭,此時的薛沄與府邸中的奇山回,做了一樣的選擇。
經由周身崩裂開的傷口,逼出體內沾染自己靈力氣息的鮮血,在靈力耗盡之後,試圖用以替代。
此時薛沄還不知自己,算是歪打正著。
那日山脈之中的金色力量,滲入她的血液中的,遠比她能操縱的靈力中的,豐盈許多。
鮮紅的血珠帶著隱隱的金色流光垂落下來的那一刻,遠遠的奇山回府邸深處,猛地一聲嘹亮刀鳴,淺淡的金紅色光芒大漲,整個蘇鎮都晃動起來,破碎聲不絕於耳,薛沄清楚地感覺到,整個蘇鎮大陣,先前就算她竭盡全力也隻能拖延放緩運轉的大陣,竟在這一刻,真真正正地暫時停了下來。
隻這眨眼間的功夫,鮮血墜落於地,以薛沄為中心爆開強勁的力量。趕在大陣再次動起來之前,平地而起的勁風,揚起院內沙土枯枝,以院為中心向四周擴散,泛著點點細碎金光的靈光,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席卷整個蘇鎮,將空中地麵上的一切詭異符文盡數吞沒。
……
“撤了玄武胄!”
蕭珞喊出這一句的時候,聽到的蘇潤也愣了一下,沒有第一時間動彈。
“蘇潤!!”
在蕭珞第二聲高喝傳來的時候,蘇潤咬緊牙關,雖然心中擔憂非常,卻仍是利落地斷了靈力供應,一側身的功夫掐訣將玄武胄重新收回巴掌大捏在手中,而後伸手拉住還沒反應過來的周煙迅速躲開仍在以法術攻擊的陳亭。
陳亭見看起來分明還有些餘力的陳亭突然撤了玄武胄,也是一驚。但,雖然對蘇潤他們這番舉動摸不著頭腦,陳亭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既然玄武胄已撤,陳亭便也沒了顧慮,不再凝法術攻擊,直接將靈力匯於雙刀之上,飛身而來。
周煙被蘇潤拉了一把,還沒等反應過來,就瞪大了雙眼,看著分明重傷未愈靈力都調不出來多少的蕭珞,快步過來擋在了她和蘇潤麵前,直麵向陳亭閃著寒光的刀鋒——
“蕭珞!你瘋……”
周煙的驚叫的這一句還未完,便見背對著自己和蘇潤的蕭珞身前,驟然亮起金紅色的光芒,一股雄渾的氣勢磅礴而出,一下子將整個院落內的血腥和邪氣逼得散開。
周煙眼前一花,隻來得及瞧見不知撞上什麽倒飛出去的陳亭的身影,再看蕭珞的時候卻見他手中憑空出現一柄長刀。這長刀不知為何並不凝實,看起來隻是個半透明的虛影,通體透出金紅的銳利光芒,那股難以形容的力量氣息,正是從這虛虛的刀影之中透出。
長刀在手,蕭珞不再耽擱,朝著大陣中心,棺木和奇山回的方向,在麵色慘白盡失血色的奇山回震驚的目光之中,狠狠地縱劈出一刀——
清越的刀鳴聲徹空響起,伴隨著並不算濃鬱的金紅色光芒,映亮了奇山回府邸上方的空,強大的威壓讓蘇潤和周煙兩個即使站在蕭珞身後,仍舊穩不住身形半跪在了地上。
破碎的聲響伴隨著地麵的劇烈震動傳來,周煙抬起頭看過去的時候,瞧見蘇潤連忙上前扶住倒下的蕭珞的身影,那柄不知因何出現的長刀又不知何時消散不見,而大陣中心那邊……
奇山回一口一口嘔出鮮血,已經不在先前驅動法陣時所戰的位置,而趴跪在了原本懸空而立的棺木的旁邊。而那本來一直半懸立在空中水晶質地的棺木已經碎裂,靜靜躺在裏麵的婉茵掉落出來,倒在勉力靠過去的奇山回身上,衣裳臉上都沾上了奇山回的血。婉茵躺在棺木中時手裏捧著的玉璧,正迅速地化作流沙從她的掌心指縫中滑落消散,最終,什麽都沒有剩下。
與此同時,蘇鎮鎮內方向靈光大作,泛著點點碎金的靈光迅速蔓延,被陰雲和血氣籠罩充斥著的整個蘇鎮,以極快的速度被清澈的靈光照亮……
“……了……”
周煙愣愣地吐出方才沒來得及完的最後一個字,還有些恍惚地沒反應過來。
“……婉……婉茵……婉……茵……”
聽到斷斷續續的虛弱聲音,周煙一個激靈醒過神來,連忙上前擋在倒在地上的蕭珞和扶著他的蘇潤身前,手心凝聚起法術死死盯著出聲的奇山回,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陳亭方才飛出去的方向,見那邊沒有一點兒動靜,便又很快將注意力放回到奇山回身上:“他……他怎麽……還活著?”
奇山回全身的靈力已經不再凝聚,四下飄散,全身各處的傷口也無法愈合,汩汩地流著血。他吃力地用自己的雙手攬著婉茵,每開口出一個字,都隨之嘔出一口鮮血來。
他的生機已經斷了,隻強撐著最後一口氣。
婉茵的棺木已經碎裂,手裏先前捧著的玉璧也毀掉了,原本紅潤不見一點兒死氣的樣貌肉眼可見地衰敗下去。
周煙看得渾身一抖,隻覺得從脊背處透出一股涼意。
而她身後,臉色極為難看的蕭珞被蘇潤扶起,艱難地朝奇山回的方向走了兩步,若不是周煙眼疾手快也從另一邊扶了一把,便是有蘇潤在隻怕也已經癱倒在地。
“……這陣法有問題。”蕭珞看著奄奄一息,卻還死死抱著婉茵不肯鬆手的奇山回:“便是成功奪了兩萬人的生機供養,那玉璧也不能……將生機轉入她體內。她醒不過來……你被騙了。”
奇山回艱難地用自己還算幹淨的衣袖,吃力地擦去婉茵已經變得青黑的臉上沾上的血跡,對蕭珞的話沒有絲毫反應。
“……是誰騙了你。從你這裏……騙了什麽?”蕭珞踉蹌著在蘇潤和周煙的攙扶下又上前一步:“還有……你的‘本源’,是什麽?七千年……又是怎麽回事?”
奇山回終於轉過眼來,看向蕭珞。他身上的衣料身下的土地幾乎被他自己的血浸透,臉上縱橫的血痕讓他此刻看來格外猙獰可怖:“……竟是……昆吾刀……嗬嗬……哈哈哈哈哈!咳咳……”
蕭珞眼光一利,雙拳攥緊:“你知道昆吾刀?”
“……毀在……我這一代手裏……嗬嗬……”奇山回沒有再理會蕭珞,轉過臉繼續看向倒在自己身上的婉茵,已經有些渙散的眼睛裏仍舊透出溫情:“婉茵……隻要……你能醒過來……”
蕭珞緊皺眉頭:“你啊!”
“婉茵!”
玉璧消散後,婉茵從栩栩餘生隻如沉睡一般,迅速衰竭成一副麵目青黑屍體的模樣,可變化卻並沒有隻到這裏停止。她的身體連同她身上穿著的衣裳,漸漸開始消散,就像先前她手中捧著的那個玉璧,一點點變成流沙不再成形,而後慢慢地在地間化成輕煙消散。
“婉茵!婉茵!”本來已經神識渙散快要咽氣的奇山回,在發覺懷裏的婉茵正一點點消散的時候,猛地激動起來,就算已無力坐起身,扔揮動著手臂,試圖從半空中不斷消散的煙霧裏抓到點兒什麽。
奇山回眼裏留下血紅的淚,順著眼角滑下,在本就裂開傷口染滿血跡的臉上添出縱橫的血紅淚痕,既可怖,又可悲。
他一聲一聲的悲鳴痛呼,一下一下地拚命抓取,卻完全阻止不了懷裏妻子的消散。
“啊——”
“奇山回!”
隨著奇山回仰一聲長吼,蕭珞和蘇潤周煙根本阻止不及,看著眼前分明已經油盡燈枯的奇山回體內爆出最後一絲靈力。
先前蕭珞的那一刀,意在破陣而非殺人,隻斷了奇山回以及那棺木與大陣之間的聯結,以昆吾刀渾厚清澈的靈力徹底破去此陣核心,在未頃刻間取奇山回性命的情況下,毀去陣眼停滯整個血祭結魂大陣。
留奇山回一口氣,因為太多疑問,眼下隻能他來解答。
但奇山回以自身靈力循環為陣眼驅動,破了陣眼的時候,他的生機連同修者修行的根基卻也跟著盡數毀了,即便之後蕭珞幾人不再做什麽,他也至多隻有兩三日苟延殘喘的光景了。
但此刻,奇山回卻是出人意料不管不顧地,以自己體內已經破碎卻還未徹底消散幹淨的金丹為引,自爆肉身!
蘇潤隻來得及在自己三人身前匆忙結出一個並不穩當的防禦結界,便在下一刻被奇山回自爆的衝擊擊得跟蕭珞周煙一起,退了好幾步,結界也被衝擊地碎開。
幸好奇山回的金丹已經碎裂並消散了大半,不然來不及禦玄武胄出來的三人怕要遭殃。
而奇山回……
他的自爆並不是為了在最後時刻傷人泄憤,而是……
在半空中與婉茵消散化成的輕煙中環繞糾纏的,奇山回自爆之後化成的點點流光,看著輕煙和流光一起消散。不論是婉茵還是奇山回,都沒有一點兒靈識魂魄剩下,竟是一起……灰飛煙滅,再無輪回了。
周煙愣愣地看著,心中竟升起兩分唏噓。
隻是此時,並來不及多想。
“蕭珞!”蘇潤的低呼在耳邊響起。
原本強撐著想從奇山回這裏問出點兒什麽的蕭珞吐出一口血來,再也支撐不住地昏了過去。
蘇鎮上空,隨著以那處院為核心的法陣吞沒停滯的大陣,籠罩在整個蘇鎮上的封禁也鬆動起來,很快便要消散。
“我們回去!”
薛沄那邊,不知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