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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偶遇

  方回見晚晴如此堅定,沒有半點回心轉意的跡象,也不好再說什麽,隻道:


  “也罷,我給他便是了。晚晴,你非要離京不可嗎?難道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阿回,不是我心狠硬要離開,可是江南大疫,我父母在江南存亡未卜,我天天坐不安席,心裏焦慮地緊。


  再說,現在天下大亂在即,連深宮婦人都知道快要大難臨頭了,皇上還一天發十幾道聖旨征稅,眼下又說要籌集攻打西蜀的軍費,百姓破家流竄的十不存一,留在宮裏隻怕也是死路一條。


  況且,我對富貴沒有半點希冀,眼見得皇上越來越癲狂,行事舉止全不似一個明君所為了。


  他通宵達旦的歌舞狂歡,與戲子扮戲上演,甚至於在宮室內裸相奔跑,簡直是禽獸行。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得了這犀牛角粉,恨不得也去給他送一份。”


  “皇上怕是睡不安寢吧,這兩年民怨沸騰,故梁地一日多起叛亂,朝廷的軍隊都鎮壓不過來。何為末世?這便是末世了。”方回一臉頹唐,歎息道。


  晚晴點頭,幽幽道:“是啊,我們隻能盡人力,聽天命了。


  我若能順利出宮遠行,那在我走後,請你提醒裴家,第一要及早想出退路,盡量培植在京外的勢力,這樣一旦禍起,才不至於無路可走。


  第二,宮中柳賢妃等人不足為慮,倒是韓淑妃此人,背景深厚,城府極深,從前我礙於故人情分,對她多有忍讓,可我知道,她野心不小;

  若我走後,裴後在宮內孤立無援,與誰聯手都不可與此人聯手,哪怕辭去統管六宮之責,甚至……舍了後位,都千萬不要與此人結盟,切記切記。”


  方回見她將這般機密都告訴了自己,不禁又是感動,又是感慨道:“晚晴,你為裴家,也算鞠躬盡瘁了。”


  晚晴仰起臉,向他悲愴道:“他裴家對我也算頗有恩義,這就算是我最後的報答吧!

  還望阿回替我轉達,我身邊侍奉的兩個丫頭,本都是裴家的下人,但既然跟隨我多年,我便老著臉求個人情,請皇後允準,紫蝶讓她出宮嫁人,至於鵲喜……”


  她頓了頓,道:“聽她自己的安排吧。她向來和興兒親厚,問問軒郎的意思,是否可以成全他們?不過鵲喜身份特殊……,也罷,此事你讓他裴家自己定奪。”


  “晚晴,這件事情,你為何不,不自己同皇後娘娘稟報?”方回疑惑問道。


  “阿回,實不相瞞,我要出宮去江南一事,是瞞著裴家的……你知道,軒郎他,他必定不會輕易放我走,我不想讓皇後難做,所以隻能暗中進行此事……”


  方回恍然大悟,忙應允道: “好,晚晴,那你有什麽話盡管告訴我,我保準替你傳達到。”


  晚晴聞言百感交集,深知自己沒有托付錯了人,感激地說:


  “謝謝你了阿回,其實我也沒什麽別的可交待的了,隻是皇後的病,怕也釀成症候了,裴家日後若要離京,萬萬不要舍了娘娘自己一人在深宮無援,實在不行,讓她出家修行,也可保一條性命。”


  晚晴話還未說完,忽見方回淚如泉湧,心痛不勝,見她望向自己,不由抱歉地笑笑,拿衣襟在擦淚。


  “萬法皆空……阿回,我們都放下執著心,往前看吧!”晚晴強忍著淚水,拍了拍他的手道:“今日我去周府,亦是這般勸子衝的。”


  “周子衝?他……他怎麽樣?”方回略平複了一下情緒,道:“你怎的忽然去他府上?”


  “哎,你必是知道了,安樂郡主的孩子,是和他生的。”晚晴黯然道:“不過子衝他不是壞人,不知怎地便一失足釀成千古恨……


  而今他竟萬念俱灰,枯坐佛堂不出;我同他說話,他隻道他願賭服輸,隻希望不要牽累安樂郡主……


  到底他們三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實在是一頭霧水……不知軒郎的心疾,是否便是從此而起的呢?”


  方回看著大惑不解的晚晴,猶豫半晌,方對她道:“晚晴,你難道一點兒不知道嗎?安樂郡主和子衝的事情,怕是三郎一手策劃的吧!他的病根絕不會在此的。”


  “啊?”晚晴這一驚非同小可,她手裏的茶盞都差點打翻,驚問道:“怎麽可能?怎麽會這樣?”


  “我猜必是三郎想要擺脫這門婚事設的局。我以前聽他暗示過,但是他沒明說,當日寧遠侯府何等赫赫揚揚,要和離這門親,若非天大的把柄,又怎能逼得對方就範呢?

  再說子衝既然直言說自己願賭服輸,恐怕也知道了這是個圈套吧!”


  晚晴一時愣在那裏,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


  怪不得鈺軒一直讓她再等等,一直告訴她可以與他團聚,原來他用了這釜底抽薪的法子——


  他一直對周家人成見頗深,又忌憚安樂郡主的家勢,設計二人偷情,於他百利而無一害;

  果然,他這個局布得成功極了,周子衝和安樂郡主馬上就要被逼的雙雙出家,而他自己,也終於獲得了自由身……


  可是周子衝和安樂郡主又何其無辜?他們憑什麽成了這場感情裏的犧牲品?

  “晚晴……你聽了這個,還會走嗎?”方回見她愣怔,隻當她會改變心意。


  晚晴搖搖頭,灰心道:“如此,我更要走了,踩著這麽多人的愛恨情仇和淚水犧牲,我倆又怎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呢?


  阿回,我真的倦了,隻想找個山林荒丘,了此一生吧。”


  方回見她秀美的臉上全是悲傷,也不禁為她掬了一把同情之淚:

  “好,你若主意已定,我也不再勸你了。你到了江南,替我向柳……向故人問好吧。”


  “自然”,晚晴含淚笑道:“阿回,我會替你轉達的。”


  方回不知為何,心裏猶如墜了一塊沉甸甸鉛塊,強笑道:“好,那我先祝你們幸福。”


  “謝謝你了,不過……暫時你千萬莫要對那人說我今日來過這裏。”晚晴忍不住叮囑方回道:“他的脾氣你知道的,我今日可是好容易避過了他的眼線,才來到你府上的。”


  “你放心”,方回自然之道此事事關重大,一臉凝重地承諾道:“在你離京之前,此事絕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的!”


  夕陽西下,暮色四合,天地籠罩在一片蒼茫之中,方府的下人已經開始要燃燈時,晚晴方起身與方回告辭。


  二人相辭,都知道此時一別,再無相見之期,不禁淚眼婆娑,隻能低低道聲珍重,分手各自天涯。


  送晚晴出門後,方回眼見她的馬車嘚嘚走遠後,方才揩了揩眼角的淚回到客房。


  誰料他剛進房門,忽見房中早已坐了一個人,正在慢慢擦拭著手上的佩劍,見方回進來,這才將劍刷得一聲插入劍鞘之中,若無其事地眯著眼盯著方回。


  方回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不由忐忑起來,不知此人何時來的?剛才自己與晚晴的談話,他聽到了多少?

  “晴兒走了?”那人冷冷道:“你們這體己話說了一下午,還真有話聊!”


  “三郎……你,你何時來的?”方回一頭冷汗冒出來,剛才自己沒防意,說了許多有的沒的話。


  他是深知裴鈺軒的脾氣的,此人翻臉六親不認,當真是個難纏的。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裴大人他……他非要站在門外聽……,奴婢想要稟報您,裴大人用劍指著奴婢……”


  一個方府的小丫頭振衣而顫,那頸上的紅痕觸目驚心。


  “是我讓她別說的。怎麽,我的夫人到你方回府上私謁,我還不能聽聽你們說了什麽嗎?”裴鈺軒脖子一梗,冷若冰霜道。


  方回聽他這般說,不由心下暗暗打跌,不知怎的,他衝口而出道:“三郎,你放了她吧,她是個可憐人……”


  “她是我的命啊,我放了她,就是要了我自己的命,阿回,你願意看著一具行屍活在這世上嗎?”


  裴鈺軒的語氣雖溫,可是這番話卻讓方回遍體生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三郎,她……她還記掛著給你抓藥治病,你……你們既然無緣了,你何不,何不放她一條生路?”


  方回豁出去了,今日就算冒著和裴鈺軒絕交的風險,他也得替晚晴爭取一次。


  他邊說邊將那包犀牛角粉塞到裴鈺軒手裏。


  裴鈺軒倒沒拒絕,隻是微微一笑,接過藥包把玩著,毫無預兆的,他忽然將那包藥撣開,倒在手上,一點點灑向青石地麵,一臉溫柔地說:

  “晴兒,我不需要吃藥,你就是醫我的藥啊,你個小傻瓜……”


  裴鈺軒將那藥悉數撒在地上,這才抬頭對方回道:


  “我和晴兒之間有緣沒緣,我說了算,老天爺說了不算,你方回,說了就更不算了……”


  說完,他拍了拍手,將衣服一整,便要離開。


  方回仍是不死心,拉住他的臂膀還試圖勸說:

  “三郎,我自然是說了不算,但是你和晚晴之間明明誤會重重,而且我看她意誌甚堅,並無回頭之意。天涯何處無芳草?不如……你還是算了吧……”


  “算了?”鈺軒停下腳步,冷冷逼視著方回,從牙縫中一字一句地迸出回答來:

  “阿回,我的人生裏沒有‘算了’二字。


  不是我的,我裴鈺軒看都不會看一眼;但如果是我的,任誰也奪不走。


  杜晚晴,她是我裴鈺軒的夫人,現在她隻是暫時迷了路,沒關係,我會把她找回來的。


  我同她緣定三生,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要同她在一起……”


  方回見他絲毫不肯退讓半絲半毫,自知勸說無望,隻得無奈道:


  “三郎,你既心意已決,那我也無話可說,隻是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你萬不可傷害那人!”


  裴鈺軒一把扯開他,就要繼續往前走,方回在他身後高聲道:


  “你想清楚了,你若真想和晚晴破鏡重圓,那人你就連根頭發絲都不能傷害。否則,你和晚晴這輩子就再也休想能成了……”


  裴鈺軒身子滯了滯,忽而轉頭道:“阿回,晚晴不是你該叫的,下次直接叫嫂夫人吧。”


  說完,便轉身大踏步出去了。


  方回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擦了把冷汗,憂心忡忡道:


  “這可真是得了心疾了,晚晴說得一點沒錯。看他這樣子,隻怕晚晴根本走不了,咳,真是冤孽!……”


  喜宴偶遇

  裝瘋賣傻、破罐子破摔的的日子好過,一旦要靜下心來規劃生活了,便覺得眼前一片荊棘,簡直連下腳的路都沒了。


  裴鈺軒最近便日日心煩意亂,頗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樣,他之前雖做出許多狠模樣,但是色厲內荏,那般張狂的舉止下掩蓋的不過是他內心的慌張。


  晚晴真的在那次勸過他後,便從他生命中遁走了,無論是宮中例行會見還是大型歡宴,他都很少能見到她,即使在宴會場合遠遠見了她,她也低眉斂目,從不抬頭,沉默地像一汪深泉。


  她向來有這樣的本領,想光彩照人時便能豔壓全場,但是想隱遁時便能一襲淡色衣裳隱在人群之中。


  至於去宮裏例行會見,更是見不到她,她根本不出懷玉殿,不但她不出來,懷玉殿所有的下人都不出來,那裏冷冰冰地像是一塊鐵板,似乎無人居住。


  他給裴後暗示想見晚晴,裴後也想撮合他們,便派人去請,奈何晚晴出來到中宮殿坐了一盞茶功夫,期間甚至沒有抬首看一眼裴鈺軒,便推說有事離開了。


  後來裴鈺軒再去中宮殿請安,她便早早借故離開,去請人亦不知往何處去請了。


  鈺軒知道晚晴生性倔強,要想同她破鏡重圓不可能一蹴而就,可是像這般無論怎麽做都像是雙手打在棉花上,他也實在是一籌未展。


  直到那日魏王定親,他終於見到了魂牽夢繞的晚晴,可惜,這一次遠遠的會見,讓他如墜冰窟,失望至極。


  魏王是未來太子的不二人選,故而才滿14歲皇上便急不可待地替他定了親事,許的是馮太師家的嫡親孫女,一個才10歲多一點的小姑娘。


  兩個孩子因年齡太小,還不能立刻成親,皇上便為二人大張旗鼓辦了一場定親儀式。


  此次親事皇上欽定由皇後和韓淑妃共同操辦,因魏王由淑妃撫養,故此事裴後也便做個順水人情,大都由淑妃那邊做主,中宮殿這邊隻負責一些輕省的瑣碎之事。


  晚晴沒有參與此事,在魏王定親的宴席上,她隻在開筵時象征性坐了坐,便獨自起身而去,身邊未帶侍女。


  鈺軒整場宴會都死死盯著她,此時見她獨自出去,不由有些驚訝,自然尾隨她而去。


  誰料鈺軒還未追上她,遠遠便見她與一個剛健魁梧的男子在那裏說話,他心下一沉,往前走了幾步,隻見她仿佛在擦眼淚,那男人躬著身子,似乎在低頭勸慰她,殷勤地給她遞著帕子,絮絮說著什麽。


  裴鈺軒一時氣得發懵,許久才認出那原來是著便服的程方興。


  原來程方興這幾年發起福來,成了一個胖大的中年人,滿臉的絡腮胡,鈺軒一時竟未曾認出來。


  後來看程方興和晚晴的熟稔程度,鈺軒在腦海裏仔細搜羅了一圈,靠著當年那點微末的印象,這才想起程方興的身份——鬧了半天,原來晚晴又和這位陰魂不散的程五哥聯係上了。


  他心中的火氣騰地冒上來,太陽穴旁的青筋條條暴起,好好好,他的晴兒,人緣倒是好,到哪裏都能碰到親朋故舊。


  剛從紫金庵下山來才幾日,她就能立刻再遇到故人。見這二人在這裏竊竊私語,一個哭泣一個勸解,感情很是親厚,以前自己怎麽就沒查到晚晴和這人又聯係上了呢?


  她是怎麽和這人聯係上的?


  她到底還有多少事在瞞著自己?

  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麽,讓晴兒與自己漸行漸遠終至於離心離德?

  她越來越神秘,離他越來越遠,遠到他伸手再也捉不住她,不但捉不住她的心,也捉不住她的人。


  他的心裏起起伏伏,尚未平息,卻忽見二人竟然並肩離開了,他滿腹狐疑地跟上,卻見程方興引著晚晴到了一處極為僻靜的所在。


  裴鈺軒生氣之餘,又不由滿腹狐疑,這程方興明明早已成親,怎得二人竟然這般明目張膽的在這麽隆重的宴會上私自幽會?


  他強忍著怒火,借著一處假山遮蔽身體,聽二人說話:

  “晴兒,你的事情不要心急,我自然會替你想法子,聽說秦朗在康王宴會上見了你,現在他和馮子高正四處打聽你呢!


  我已經悄悄去找過他們了,他門也體諒你的難處,你們是自小長大的,他們定會幫你的,你放心……”


  “五哥,多謝你了,要不是聽聞江南大疫蔓延,我怎會如此著急?”晚晴抽噎道:“實在是出家的度牒出了差錯,一時拿不到,才想出這主意……”


  裴鈺軒聽了晚晴的話,隻覺心中一片冰涼,原來晚晴在這裏聯係故舊,還是一心想到江南去,一想到此,他的心痛的揪起來,手攥成拳緊緊握起。


  原來她真的已經不在意和他的故情,一門心思想要遠離他,她好狠的心腸!

  上次聽她和方回告辭,他還不太敢相信,現在看來她寧願找程方興,找那個什麽馮子高,也不願來找他商量,她,難道她真的,真的徹底放棄了自己?

  他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到了雜遝的腳步聲,又有兩個年輕的官員走來。


  其中一個綠衣的,他認出是當年在上巳節上有一麵之緣的馮子高,他知道此人現在正擔任魏王的侍講,很得魏王賞識;


  另一個是一位高個子麵目舒朗的白袍男子,他卻不認得,這兩人一見晚晴,都道:


  “晴兒,我們來了……”聽起來極為熟稔的口氣。


  晚晴極快地抹了把眼淚,忙給兩人見禮道:“馮大哥、秦大哥,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晴兒,我們之間何須拘泥虛禮?”那白袍的男子衝她道:“程大哥把你的事情都告訴我們了,你別擔心,我們會替你想主意的……”


  “秦朗說得沒錯”,馮子高啞著嗓子,眼神複雜地望著晚晴,低聲薄斥道:

  “當日我便讓你不要靠那些達官顯貴太近,現在你知道了吧,他們吃人何曾吐骨頭?”


  晚晴的淚濺了出來,隻是垂淚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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