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會(1)
卻說那日晚晴從裴府回宮後,紫蝶看到她手上的傷口,驚得目瞪口呆,忙忙問是怎麽回事。
晚晴也沒言語,隻是支吾過去了。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到了第二日,裴後她們都知道了這傷竟是被裴鈺軒的侍妾劃傷的,不由人人納罕。
裴後親自到懷玉殿來看望晚晴,卻見她一臉蕭索,隻道無妨。
裴後回去,特特將三哥召進宮中,狠狠說了他一番;裴鈺軒自知理虧,也沒說什麽,隻啞著嗓子拜托皇後多照顧晚晴。
皇後氣結,質問道:“三哥,你的事情,我本來不想管了,可是想想還是忍不住。
我看這次晴兒真的被你弄得心灰意冷,你到底納的哪門子侍妾,怎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傷了晴兒?”
裴鈺軒隻是鐵青著臉,咬緊牙關一言不發,隻道此事一定會給晚晴一個說法。
皇後見三哥這般執拗,隻得歎息道:“三哥,若有一天你真的失去了晴兒,一定會後悔終生的,隻是現在你還不覺得罷了!”
說畢,竟拂袖而去了。
珊瑚這日恰好來拜謁皇後,眼見得皇後與鈺軒爭吵,又憤然而去,也不由跟著唏噓。
見裴鈺軒眼圈紅紅的,似乎有無盡煩惱,她趁著周圍無人,悄聲問鈺軒道:
“公子是不是已經下決心和陸尚儀分開了?我看陸尚儀此次真的不同往日,她連皇後這邊需要草擬的詔令都不再撰寫,聽人說她已經托人去辦出家的譜牒了。”
鈺軒聽了珊瑚的話,錯愕不已,他一把攫住珊瑚,生生逼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珊瑚點了點頭,道:“自然是真的。可是公子這麽著急做什麽?她若是真要出家,倒清淨了。”
說完,便徑直轉身走了。
留下裴鈺軒愣在當場,如暴冰雪。
事到如今,鈺軒已知自己和晚晴之間有了巨大的鴻溝和隔膜。
他不能再幻想她會無條件相信自己,也不敢乞求她會對如心刺殺她一事真的做到心無芥蒂。而今,他成了徹頭徹尾的負心人——至少從她的角度看來。
此時,他已別無他法,唯有將這一年多的事情全部向她和盤托出,或許才能求得她的諒解。——
可惜他並沒有得到這個機會,因為晚晴再也不肯見他,無論他怎麽請求乞求哀求統統都無用;
皇後對他也意見頗大,不但不幫他,反而暫時停了他入宮覲見的特權。
他坐困愁城,一籌未展。
且不說鈺軒的苦惱,隻說眼見臘月已至,距離泰成入京越來越近,晚晴也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方回那邊已經傳過話來,說柳泰成已經收到晚晴阻止他入京的口訊,可他堅持進京,如今已啟程。他帶著允兒扮作書商,一路避人耳目,不日即將抵京。
晚晴聞訊,既驚又喜,隻是等泰成入京,自己要在何處與他相見呢?思來想去,她唯有去找朱良想辦法。
一聽說她要借自己京城的宅子一用,朱良倒是大方的很,說他們叔侄在京城宅院多得很,不要說借,就是送一套給晚晴都可以。
晚晴知道他們叔侄向來大方,因為篤定無後,所以反倒無所顧忌,將錢財看得如同糞土一般,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反而獲得了好人緣。
朱良將京郊偏僻處一座叫望園的宅子的鑰匙拿出來,遞給晚晴說:
“姐姐,你直接去即可,那裏一切都是現成的,你要去提前說一聲,我讓人去采買東西。”
晚晴感激不盡,忙忙道:“好,謝謝良兒。”
良兒望著她,欲言又止道:“姐姐,你知道嗎?最近不知怎的,柳賢妃忽然失了寵。”
見晚晴抬頭看他,他繼續道:“柳賢妃膽大妄為,竟然借著協理六宮之機,將剛產子的昭媛白氏送給了新投陛下的大將李孝榮。”
“白昭媛?”晚晴倒吸一口涼氣,驚問道。
“正是,本來這白昭媛剛生完皇子,風頭正盛,皇上一連幾日都歇在她那裏,又許諾給她所生的皇子封王,她自己也誌滿得意,眼見著要東山再起了,結果沒想到柳賢妃來這一招。
皇上對李將軍格外看重,既然已經將白氏許了他,再要回來顯得沒有明君之德,所以隻得咬牙同意了,隻是氣得一連幾天都沒怎麽吃飯。”
“這招釜底抽薪用得不錯,賢妃劍走偏鋒,膽量可嘉!”晚晴輕哂道:“隻是一個白昭媛就能扳倒柳賢妃?不能吧!”
“自然不止這一件事,白昭媛前腳離宮,後腳又有人給皇上密報說當日懸梁自盡的夏昭容其實是被人謀殺而死的。
皇上派人開棺驗屍,果然在夏昭容脖頸上發現了深深的勒痕。
後來叔叔他們奉命徹查此事,查出來柳妃身邊的一個小太監是最後一個見夏氏的人。
皇上當時極為震怒,雖然賢妃一再說自己不知此事,是有人陷害她,可皇上還是將她宮中那小太監處死了。
更為離奇的是……”
良兒靠近晚晴道:“姐姐,你知道嗎?皇上那個男寵,叫什麽細奴的,竟然半夜在賢妃宮裏被人捉住,問他,他說是賢妃叫他去私會的。
他還說……說榮王其實是他的孩子……
皇上氣得吐血,親自下令將細奴生生杖斃,賢妃封宮,不許見任何人。六宮事宜又到了裴後那裏,姐姐,這幾天你沒幫忙草擬詔書嗎?”
“沒有”,晚晴疲倦地擺手,聽到細奴之事,她隻覺鼻頭發酸,心中發緊,強撐著道:“良兒,我累了,想歇歇……”
“姐姐,你沒事吧?”良兒將手覆到她額上,說:“不燒啊,可是姐姐,我看你近來臉色不好,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沒什麽,是我自己的一點私事。良兒,謝謝你!”
“姐姐,皇上既然冷淡了賢妃,你肯定很快便會重新受到重用的。
叔叔說了,其實皇上對你一直頗為賞識,隻是前段時間覺得你鋒芒太露,怕你惹人非議,這才不得不薄懲了你做做樣子,其實這也是在保全你。
你若能去皇上麵前說幾句好話,這事也就過去了。”
晚晴心裏冷笑一聲,暗想我再也不會去媚俗你們任何人。但良兒的好意她卻不能不領,是以道:
“好,良兒,姐姐謝謝你……賢妃的兒子——榮王殿下,聽說先天骨弱?”
“是了,那孩子快兩歲了還不能站立。”
良兒冷笑道:“雖說民間有孩子越晚走路越有福的說法,可是超過一定年齡不能走,怕不是有軟骨病?”
晚晴看了看良兒,意味深長問道:“你們藥膳局的藥得力嗎?”
良兒忽而俯身在她耳旁悄聲道:“姐姐,她是咎由自取,你莫要同情她……”
晚晴知道柳賢妃上位後,和朱公公叔侄頗是不對付,便搖了搖頭,擔憂道:“良兒,你……自己要多小心些,她身後的水極深……”
她雖未將話說透,可朱良早已明白她的意思,卻一副若無其事地模樣道:
“姐姐放心,她那點道行還淺的很哪,要知道那孩子若真有事,宮裏高興的可不止你我……”
“良兒,”晚晴不滿地橫了他一眼,製止道:“稚子無辜,不許你這般說……”
“好好,我知道姐姐心軟,不過姐姐不用擔心我,我日後還得保護姐姐呢。”
晚晴看著他還帶著幾分孩子氣的溫厚的笑容,不禁笑著調侃他道:
“好,姐姐先謝謝你。不過聽說韓淑妃身邊的宮女翠屏和你關係不錯,是不是啊?你怎得一直不告訴我這事?”
“姐姐……”良兒忽然紅了臉,小聲嘟囔道:“那都是叔叔的主意,他非得讓我去找那女子。
那人性頗悍妒,連我和小宮女多說一句話都要吃醋,我……我心裏也頗是不喜。”
晚晴笑笑,也不以為意,打趣他幾句,又說了幾句閑話,眼見太陽下山,這才拿著鑰匙回去了。
眼見著和泰成相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但是晚晴卻尚不知道泰成抵達京的具體時間,她心急如焚,但滿眼再無可用之人,四處盡是裴家的眼線。
她為此事絞盡腦汁,徹夜不眠,最後隻能棋行險招,既然自己找不到柳泰成,那就讓柳泰成來找自己。
是以這一日休沐,她特意大張旗鼓地帶了配給她的侍衛隨從,招搖地從最繁華的街道慢吞吞回梁國夫人府。
一路上她悄悄掀簾觀看,希望在街上看到泰成主仆的影子,但是目之所及,盡皆是些陌生的麵孔。
她不由失望至極,快到了府邸的長街外,忽聽得侍衛來報說有書商進獻新書。
因她好書,且有段時間替皇家采買一些書目放到宮內的藏經閣,故而京城許多書商都會通過各種渠道進獻一些新書給她,希望得她青眼,采買入皇家珍藏,到時此書必會身價大漲,成為活招牌。
此時晚晴聽說又有書商進獻,不由心內一動,忙掀簾看,卻恰恰便是泰成之仆允兒,正在道邊躬身侍立,手上拿著兩本頗為古舊的秘書,稱要獻給梁國夫人。
晚晴忙命人停轎,又讓人將書呈上來,略翻了翻,她看到書的縫隙中寫了柳氏主仆落腳的客棧之名。
晚晴這才放下心來,命人取了一綻白銀交由允兒,自己拿了書,也不敢再多停留,命轎夫起轎後,她還是忍不住,略略掀開了轎簾。
這次,在人群之中,她赫然看見了一身淺藍棉袍、帶著一頂寬葦笠的柳泰成,他身材瘦削高大,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隻是剛毅之氣更烈。
一瞬間,晚晴百感交集,眼中的淚水盈眶,渾身顫抖得無法自製。
泰成隻敢抬頭凝望了她一眼,那眼中滿是關切和愛護,見她眼中的淚水,他極緩極緩地點了點頭,將手放在了胸口上。
街麵的喧囂瞬間變成了一片空白,晚晴的心中一片刺痛,她的淚緩緩落下,手中的簾幕還是輕輕放下了。
是的,她不敢哭,萬一她無故哭泣被發現,必又引出更多的事端——
這一幕多麽像她瘡痍滿目的人生,在人前笑容滿麵,人後卻隻能飲泣吞聲,以麵具示人,人亦以麵具視己……
這種日子,她再也熬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