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美人
三日後。
宣成殿正進行盛大的宴會,京城內的達官顯貴雲集於此,連很少出席這類歡宴場合的皇後都親臨宴會,帝後二人與群臣共飲,歌舞絲竹之聲響徹了整個皇宮。
杜晚晴獨自佇立一株早已凋零的楓樹之下,身後是一片暗黑的天空,她站在一片暗影之中。
幽暗的宮燈將她的身影扯得細碎而悠長,風一吹,那影子隨風搖曳,猶如風中之燭,倉惶而悲涼。
因臉上餘腫未消,她沒有出席宴會,讓鵲喜和紫蝶都跟隨珊瑚等人一起去侍奉皇後,自己一人在懷玉殿獨守。
懷玉殿,懷玉殿,隻有聖人才稱得上“被褐懷玉”,她一個任人宰割的小女子憑什麽配得上“懷玉”這兩個字呢?
細想起來,她不但配不上“懷玉”這兩個字,她甚至連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沒有,別人想要侮辱她時,她連阻擋一下都做不到。
其實再入宮廷之時,她已經做好了忍耐一切榮辱的準備。
但沒想的是,屈辱來得這麽快,這麽徹底,那一頓空穴來風的懲罰,早已將她的自尊碾成了粉末,換來的,卻還是未可知的未來。
後悔嗎?若冒險跟那人去了江南,萬一成功,是否可以共享天倫,擁有一個還算美滿的家庭?
早知今日,為何當初不破釜沉舟,試一把呢?為何非要到這裏來自取其辱?
自己拯救了誰,又會被誰拯救?
她的淚忍不住滑落,微茫的希望如同夜空中一閃而過的流星,而自己,不過是一粒微塵。
一粒微塵,如何攀得上那渺遠幽邃的浩瀚星空?
“還疼嗎?身子好些了沒有?”忽有人從身後攬住了她的香肩,微涼頎長的手指滑到了她的臉上。
她的身子一滯,那人的氣息如此熟悉,她不用回身也隻是誰,是以未抬頭,隻是低低問道:“你來做什麽?現在避嫌都來不及……”
“我給你拿藥來……”那人柔聲道:“你受苦了,來,我給你抹上!”
她推開那人的手,身子閃到一邊,冷冷道:“不敢當,軒郎還是處理好家事,免得殃及池魚。”
“別生氣了,乖……”鈺軒又上來輕攬她的身子,“這是上好的創傷膏,我四處派人去尋來的,你塗了這個保管不會留下疤痕!”他伸出手,卻拭到了她滿臉的淚水。
裴鈺軒的心像被蜂蟄了一般,他一把將晚晴緊緊摟在自己懷裏,啞著嗓子恨聲道:“你放心,所有的仇,我都記著,你給我時間,我會讓你看到她們的報應的。”
晚晴用力掙脫他的懷抱,定定望著他,一句話都未說,眼淚一滴滴落下來。
“別哭了,晴兒,我的心都被你揉碎了!”鈺軒將唇吻向那汩汩而出的淚珠:“你信我,早晚有一天,我讓他們雙倍奉還。”
“我是讓你去給我報仇嗎?”晚晴注視著他,哀傷不已:“軒郎,我重又回到這牢籠裏來,就是為了讓你可以快樂一點。如果整天活在仇恨裏,你會快樂嗎?”
“你受屈辱,我能快樂嗎?”裴鈺軒眼中有淚光閃過,他微微仰了仰頭,強抑著自己的感情:“我說過了,我唯一的快樂就是和你在一起。”
“軒郎”,晚晴淒涼向他道:“你怎麽還在做這個夢?我們……沒有可能了。”
“胡說,一切有我,你放心吧!”鈺軒開始揭開藥瓶,往她臉上塗抹藥膏,她輕輕“哎呀”一聲,他的手一哆嗦,心疼地說:“好了好了,我慢一點,你忍忍啊!”
晚晴見他這般細致認真,實在推不開他的手,便索性讓他低頭給她塗藥,待到臉頰塗完,他又將藥細細塗在她青腫的嘴角。
藥都塗完後,他將那小小瓷瓶重新封起來,手有一絲絲顫抖。
晚晴閉一閉眼睛,再睜開眼,她輕輕握住他的手,狠下心勸說道:“軒郎,你答應我,好好待郡主。別遷怒於她,她娘的事情,禍不及她。”
鈺軒將她拉入懷中,在她耳邊輕言道:“放心,我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晚晴聞言,不由身子震了一震,眼神忽然變得急切起來,忙忙勸阻:“你別亂來,現在咱們根基未穩,你莫要自毀長城。”
鈺軒雲淡風輕地笑著,輕嗅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吻著她細軟烏黑的發絲,胸有成竹地說道:“小傻瓜,我都知道的,你給我時間,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晚晴一派狐疑盯著他,仿佛要看透他的心。
前殿忽傳來腳步聲。
“你記得離申王遠一點。”鈺軒聽到人來,忙將藥放在她手裏,叮囑她道:
“保護好自己,外麵的事情有我。”說完,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開始往外走。
在門口恰恰遇到了珊瑚。
裴鈺軒站住了腳。一雙細長的鳳眸一閃,他忽然用手輕撚了一下她的肩膀,輕佻問道:“怎麽穿這麽少?”
珊瑚楞了一下,旋即紅著臉,羞澀地說:“三公子還是那樣,當了侍郎大人了,怎麽還是沒正形?”
“你想讓我有什麽正形,啊?”鈺軒一張俊俏的臉忽而湊到她眼前,看她如火燒起來一般紅豔一片的麵容,輕輕笑了兩聲。
“公子這樣讓人家看見,像什麽樣子嘛?”珊瑚一臉嬌羞,卻並不躲閃鈺軒,反倒向他身前貼了貼,忽問道:
“聽說義安大長公主讓人掌摑了陸尚儀?”
鈺軒聞言,眼中一抹恨意閃過,臉上卻還帶著笑:“你這麽八卦,皇後娘娘還留你在身邊?”
珊瑚乜斜著眼睛看他,並不答他的話,反而自顧自哂笑道:
“那公主可是打錯了算盤,她不知道陸尚儀可是公子您心尖上的人啊!隻要有她在,隻怕您身邊是寸草不生,一個活物也不能留下來……”
“夠了”,鈺軒臉一板,身子往後退了兩步,語氣冷得像凜冬的朔風:“陸尚儀是皇上的人,怎麽,珊瑚姑娘想給我栽贓嗎?嫌我命長?”
珊瑚愣了一下,待要說什麽,卻沒出聲,許久,方悻悻道:“公子也知道陸尚儀是皇上的人啊,我還當公子不知道呢!”
“我當然知道,我什麽都知道……”裴鈺軒忽又將臉對向她,緊盯著她的眼睛,冷言道:
“所以,你最好老實一點,做好你自己本分的事情!不然,任誰護著你,都沒用!”
珊瑚被他唬得往後退了一步。再一看,他早已昂首闊步出去了。
杜晚晴在他們身後看到這一幕,不覺若有所思……
白美人
後宮內宮人雖多,但基本按照前朝的製度分封,是以裴妃升為皇後之後,皇上將賢妃韓氏擢升淑妃,德妃之位照舊。
此時三妃位空出賢妃來,後宮諸人無不虎視眈眈,便都想到皇後這兒來拜見問安,看看是否有機會得到尊位。
但裴皇後生性簡約,並不喜歡宮內嬪妃日日來拜見她,不過中宮之職本來就是約束宮人,本職不可廢棄,是以晚晴建議她,至少每三至五日便需要接見一部分嬪妃。
隻是此時嬪妃驟多,絕不可能全部都來,所以按照中尚署呈上的名單,除了淑妃、德妃例行來拜見外,有時也會召見一些近日特別受寵或者有特殊情況的嬪妃。
具體接見的名單要提前一日交由晚晴,她會最終決定何人可以拜見皇後。
這一日,例行的拜見中多了昭儀侯氏、昭容夏氏和美人白氏。這三人都是近來頗受盛寵的宮嬪,其中白氏更是剛剛診出懷了三個月身孕。
白美人長相嬌俏柔媚,雖出身寒微,卻是新晉一批宮人中最受寵的,此時又身懷有孕,聖眷更隆。
故而裴後特意請尹德妃出麵負責白美人的生產,德妃是皇上最早納入王府的側室,一向德高望重,所以此次委托她來照顧白氏最是合適不過。
德妃聽聞裴後之命,忙起身應承下來。
裴後又著人給白美人賜了一株東海的大紅珊瑚樹,取其紅火興旺之意。
白美人撫著尚未凸起的小腹,在侍兒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彎腰待要行禮,被裴後製止了,讓她自坐,無需謝恩,她便也就安然坐下了。
昭儀侯氏原本是梁末帝的妃子,末帝在梁國滅亡後,以身殉國,侯氏和其他姐妹被送到了長安,因容貌姝麗秀美,被皇上看上,立時得了寵。
但她似乎對這份寵愛沒什麽特別的感激之處,這次初來拜見裴後,也是冷著一張臉,一臉不情願的模樣。
裴後訓話,她隻是例行垂首應諾,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回答裴後問話時,她更是冷言冷語,隨意敷衍。
裴後見狀,頗為不滿。晚晴倒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侯昭儀,在裴後待開口斥責她時,反倒替她說話解圍。
侯昭儀見晚晴替她開解,似乎頗是驚訝,不由望向晚晴,一雙如星火般璀璨的明眸輕輕閃了閃,露出感激之色,晚晴衝她會心一笑,點了點頭。
三人中,夏昭容出身最高,年齡最小。她容顏俊美,性格活潑,是個自來熟的性子。
即便在裴後和二妃麵前她也不露怯,一口一個姐姐,叫得頗是親熱,聽說皇上也偏愛她這點,是以她的恩寵也不少。
由於有她在裏麵調節氣氛,這次召見倒也沒有那麽沉悶。
裴後安排完事情後,韓淑妃笑道:“不知皇後娘娘是否知道,契丹最近頗不太平呢。”
裴後也不在意,撥弄著茶盞閑問道:“喔,怎麽了?他們那邊不是早立太子了嗎?”
“是立了太子了,可是王後偏心太子的弟弟,一心想廢了太子,把個太子逼得都避開京都另住去了。”淑妃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成功挑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是嗎?臣妾聽說那契丹太子頗有才名,繪畫、書法、丹藥都十分了得?”晚晴侍立在裴後身後,聽聞此言,不由向問淑妃問道。
淑妃知她雖然位份不高,卻是裴後的心腹,便也不敢怠慢,忙笑說道:
“尚儀真是耳聽八方,可不是嘛,這個太子可是個大才子,就是有些私德方麵不敢恭維。”
她這麽一說,大家的好奇心更重,連一臉淡漠的侯氏都忍不住微微抬頭向她看了看,淑妃見大家都朝她看,便也接著說下去:
“聽說他有個特別可怕的嗜好,就是喜歡在婢妾的胳膊上鑿個小洞喝血……”
“這……”裴後聽言驚訝不已,不由看向晚晴道:“還真是匪夷所思。”
“是啊”,韓淑妃見一屋子人都目瞪口呆,不覺好笑,又喋喋道:“聽說契丹那邊也因為他對身邊婢妾過於苛刻,稍有小過便鞭撻甚至挖眼喝血,實在無德,便也有意放逐他。”
看著淑妃談笑風生的模樣,晚晴不由思緒萬千:
據她所知,淑妃是前首輔韓忠毅的養女,也是皇上早期最寵愛的妾室,她長得極是豐韻豔麗,為人八麵玲瓏,說話很是得體,甚得皇上的心。
當年晉王正妃去世後,皇上有意擢升她為王妃,不料曹太後堅決不允,加之後來徐美人進王府分了寵,她也年齡漸長,榮寵漸衰,此事也就作罷了。
不過皇上對她還是頗有餘情,比起德妃完全是靠年限和資曆獲取的三妃之位,她這個妃位則是皇上真的寵愛她才封予的。
韓淑妃性情豁達,心胸寬宏,對皇上新晉的寵妃們都客客氣氣,毫無嫉恨之色;侍奉比自己小得多的裴後,也盡心盡力,並不托故拿大。
在裴後喪子那段無比艱難的時期,闔宮中,唯有她能不懼流言,登門造訪過幾次坤寧宮,裴後因此對她另眼相看。
淑妃還有個閃光點是消息靈通,每次來坤寧宮都會樂嗬嗬的同大家分享一些新消息。
這些消息有些來自於小道,有些就是朝堂發生的事情,每件事經她一說便妙趣橫生起來,年輕的宮妃們很願意聽她聊天。
她這一副樂天知命的達觀態度,實在讓晚晴欽服不已。比起相貌平平、沉默寡言的尹德妃,晚晴更偏向和韓淑妃交流。
晚晴正胡思亂想間,忽聽夏昭容對淑妃笑道:
“淑妃娘娘,您說的是真的嗎?那要是嫁給這樣一個男人,豈不是要嚇死了,還不如出家做姑子呢!”眾人見她一派天真,也都跟著笑了。
誰料此時白美人忽而輕蹙蛾眉,花容失色,側過身去捂著嘴發出嘔吐之聲。
侯氏和夏氏都驚訝地望著她,她連連嘔吐了數聲,這才抬起頭來,向裴後稟報道:“啟稟皇後娘娘,是臣妾失儀了,可是臣妾……臣妾忽然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告退……”
韓淑妃忙起身過來看她,一臉關切地問道:“妹妹,是姐姐失禮了,忘了你有身孕的人,不該說這些話的。”
以她如此高的位份,本不該這般下禮給一個美人,可是她便是這般熨帖又溫和的一個人,裴後主仆也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還是德妃看不過去,她因受命照看白美人,此時便站起身對淑妃道:
“淑妃妹妹快別說這話,左右都是閑聊,白美人應是初孕的反應,和你剛才說的無關。”說著,掃了一眼白美人,似乎略有一絲不滿。
白美人隻當沒聽見,一聲不言語。
“是了,淑妃不必過慮,此事和你無關。既白美人累了,那今日咱們就散了吧。”
聽皇後開口,大家正要請退時,忽聽裴後又道:“白美人身子不適,日後就不用到坤寧宮來問安了,在寢殿好好養著吧,日後有什麽需要的,知會中尚署替你準備便是。”
白美人聞言,臉色一變,隻得低頭稱是,心中暗想,這個皇後哪有傳言中那麽好性兒?雖如此,自己有孕在身,也不怕她什麽。
想到這裏,白美人不禁抬頭溜了一眼裴後,隻見裴後扶著腰,正要坐下來,根本沒看向她,反而是裴後身邊的珊瑚,狠很瞪了她兩眼,她嚇得趕緊低了頭。
見眾位妃嬪起身欲走,晚晴忽然在她們身後道:“侯昭儀請留步片刻。”
侯氏隻好站下。晚晴對侯氏道:“昭儀今日看起來不很高興,是有什麽心事嗎?”
“國破之人,能有什麽心事?既不能殉國以求死,隻好忍辱以求生。”侯氏頗有風骨,一雙凜凜桃花目灼灼生輝。
晚晴看了一眼裴後,裴後會意,徑直向她道:“皇上待你不薄,你怎地這般說話呢?你還年輕,往後的日子還長,莫要這般自苦,惹得皇上不高興。”
“哼”,侯氏昂頭,眼中那抹不屑流出來:“梁帝曆來勤儉,不近女色,待人又厚道,最是一個仁慈不過的人,沒想到最後國破時,身邊的人都跑光了,連傳世玉璽都被偷了送到你們晉國來。
我當時勸梁帝不要聽信身邊那些小人的話,他不聽,還是隻偏信張皇後那兩個不成器的弟弟的鬼話,最終將國家亡了。
我當時沒陪他殉國,現在想想真是後悔。那時我隻恨他總是惦記去世的張皇後,對我也不甚上心,便……沒有為他殉情。
可是我到了晉國來,見你們的皇上比我們的梁帝更是荒淫百倍,後宮充斥著這麽多的美女還不足,還要出去強搶民女,這種人,我服侍了他還要看他的臉高不高興,呸,我是做不出……”
她說到此,慨然跪地道:“我隻求皇後賜我一個痛快,我寧願去地下服侍梁帝。”
裴後聽聞此言,臉上似笑未笑,一聲不言語,隻用手輕撫著手上的紫檀串珠;珊瑚等人更是如看怪物般看著她。
還是晚晴在旁勸解道:“侯昭儀這便錯了,俗話說:過哪山砍哪柴。當初你既沒有從殉梁帝,今日又逼著我晉國的皇後賜死你,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若皇後賜死你,外麵那些不知道的人,隻會說我們是心生嫉恨,容不得你,斷不會再想著你是為了殉國之誌。
昭儀是明白人,又有這般花容月貌,日後若能為皇嗣上再進一份力,定會再有個好前程是不是?”
“我不要什麽好前程……”侯氏立眉咬牙道:“我的心早死了。”
晚晴心裏一動,低聲給裴後說了幾句話,裴後便帶著珊瑚等侍女起身離開了正殿。
見眾人走後,晚晴親自扶起侯氏,低聲道:“侯昭儀,來日方長,凡事要從長計議,你日後若有什麽心事,隻管來找我。”
說著,將自己貼身的一塊玉佩遞給她道:“你來坤寧宮找我,任何人都不敢攔你。”
侯氏看了她良久,方接下玉佩,低聲道:“謝謝尚儀今日成全之恩。”
二人執手傾談良久,侯昭儀才告辭而去。
晚晴親自將她送出大殿,見她聘聘婷婷的身影已然走遠,這才頷首自語道:“這種心死卻又有所留戀之人,最堪大用。”
送走了侯昭儀,晚晴又去麵見裴後。裴後見她來了,忙將珊瑚等打發出去,同她閑談道:
“咱們的皇上還真是專一,我看他喜歡來喜歡去,喜歡的還是徐美人那樣刁蠻的女人,這個白美人又是這樣。”
自打徐美人自盡後,皇上在後宮中似乎再沒專情過一個女子,但凡貌美年輕順了心意的,便寵幸上一段時日,過不了多久,也就撂到腦後了。這個白美人便是趁著柳美人有孕趁機上位的。
“娘娘說的是,白美人徒有皮囊罷了,隻怕得寵的日子不會長。隻看她今日膽敢公開藐視淑妃德妃就知道。”晚晴輕哂,對白氏不屑一顧。
裴後聞言,心中一動,忽然動起怒來:“可那柳鶯兒同她又有什麽分別?憑什麽她還巋然不動?晴兒,你不知道,我恨不得寢其皮肉……”
晚晴一驚,忙道:“娘娘,欲速則不達。柳美人同白美人不同,白氏無人撐腰便敢如此張狂,柳氏聽說向來謹慎……”
“她謹慎?”裴後眼圈紅了大半,憤憤不平道:“她膽敢跑到坤寧宮指著我的鼻子咒罵裴家人不得好死,若不是珊瑚出來攔著她,她就要打到我的臉上!
就這樣,她還不滿意,又唆使皇上打了珊瑚二十板子,害她足足躺了一個月才能起身……”
晚晴見裴後暴怒,不敢再言,隻是垂眸靜聽。裴後見她不言,亦覺失言,良久又道:“我不是針對你,隻是想起舊事,心痛難耐。”
“娘娘,其實要扳倒柳美人容易,但是要揪出她幕後黑手,就難了……”晚清小心翼翼諫言:
“而且現在如果針對柳美人,皇上知道我們與她的過節,她若出事,皇上第一個就會懷疑我們,不如我們從長計議……”
“再從長,等她柳鶯兒生下皇子,坐上賢妃之位,就更是動不得了……再說,她若與白氏聯手,咱們又當如何?白氏的跋扈,你今日是看到了,連我也不放在眼裏!”裴後到底還是忍不過。
“娘娘放心,白氏樹敵太多,不是成器之人,奴家與您保證,她決掀不起大浪。”
晚晴寬慰裴後,見她臉色稍霽,又趁機道:“皇上縱情聲色,新寵叢出不窮,防不勝防,不如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什麽法子一勞永逸?”裴後一臉質疑。
“自然還是老祖宗的辦法:將自己置身事外,踐行中庸之道。
在這宮中,您隻需要做到一碗水端平,以皇上的喜好為風向標,誰得寵,便賞誰;越跋扈,越驕縱,賞得越多……”
“隻是賞?不用罰?”裴後越聽越糊塗,隻覺得晚晴信口開河。
“娘娘,您信我,隻要您賞了,自有人替您罰。身為天下之母,您的毛羽必須光潔明亮,一塵不染,那些沾染著血和陰謀的事,就讓人替您去做吧……
如此您的賢良之名遠播,即使皇上也會敬您三分的。”杜晚晴神情嚴肅,一點不像是開玩笑。
裴後將信將疑地望著晚晴,見她一臉篤定,便隻好暫時按捺下滿腹狐疑,想了想,又問道:
“好吧,這件事,咱們且不說,可是今日韓淑妃特意說起契丹太子一事,又是什麽意思?”
晚晴跪坐在裴後身邊,將茶重篩了一遍,遞於裴後道:“據宮外來報,契丹已發生了內亂,耶律阿保機病重,二皇子在母後的支持下得了大位,有消息傳聞太子已逃到幽州李四原部。
娘娘,咱們現在要考慮的是,一旦契丹太子來了,可能要賜他親眷,您想好人選了嗎? ”
裴後接過茶,輕輕啜了一小口,瞧了一眼晚晴,慵懶道:“剛才你還說,讓我手上不要沾血,所以這作孽的事情,我不想做。”
“這就對了……娘娘的確不該接這醃臢事”,晚晴對著東北方望了望,歎息道:
“現在李四原部還在和契丹作戰,契丹太子一時到不了京師,等他到了,柳美人也該生產了,以她的性子,怕生完後也不會安生,到時不如我們順水推舟,讓她……”
晚晴話未說完,忽見裴後怒喝道:“她柳鶯兒害死了我的孩子,自己倒是心安理得地坐起母親來……,想起來,我便恨不得現在就……”
說著,便將那盞茶重重砸到案幾上,茶水溢出來,彷徨無主,四散流開,一滴滴低落到了厚厚的青石地麵上,瞬息便消失無蹤了。
晚晴見裴後一提柳鶯兒,便這般狂躁易怒,不由在心中暗暗歎息。
兩軍對壘,沉不住氣的一方,必將落敗。
想來皇後必是怨恨深重,所以才如此。可此時不忍,又能怎樣?
晚晴無奈之下,隻好輕輕握住裴後的手,悄聲道:“娘娘,孩子生出來,再有何事,便是她柳美人自己擔著。可是沒生出來,在娘胎裏出了事,咱們可得擔責啊。”
裴後抬起頭看著她,許久,那起伏的胸脯才緩下去,沒有再說一句話。
晚上,皇上駕臨坤寧宮,本想找晚晴下棋,晚晴卻道,今日是裴後誕辰,讓皇上去皇後寢宮陪陪皇後。
皇上怎麽識不破她的小伎倆?故意板著臉戳穿她:“朕記得皇後是七八月的生日啊,怎麽這寒冬臘月又過一次?”
“就是補過的。”晚晴索性大大方方承認,又特意提醒道:“七八月份那次,皇上可給皇後過了?”
七八月份,正是裴後生子夭折的時候,那時帝後交惡,哪會想得起給皇後過生辰?現在想起此事來,皇上也頗為幾分歉疚,便依了晚晴,同她一起到了皇後寢宮。
眾人見皇上駕臨,忙重新點燈添燭,皇上吩咐讓朱公公去禦膳房傳筵席,竟真的像模像樣地給裴後慶賀起生日來。
趁著皇上高興,晚晴借機言道:“皇上有什麽禮物要送給皇後的?臣妾可是送了一套紜襇繡品給娘娘做賀禮。”
“你自己繡的?”皇上問晚晴。
晚晴不解其意,老老實實回稟道:“自然,臣妾足足繡了兩個月呢。”
誰料皇上聽了她的話,不禁搖起頭來,一臉同情地望著裴後道:“皇後千萬別將尚儀的繡品掛在正殿,免得讓人以為我晉國無人。”
皇上話音剛落,一殿人都偷偷笑起來,連朱公公都忍俊不禁。
一直淡然無語的裴後聞言,也不禁莞爾,看著晚晴道:“尚儀,看來你的刺繡不入皇上的眼,你還要多努力啊!”
“皇上,皇後……你們……”晚晴臊得滿麵通紅,起身便要跑出去,誰料在旁的皇上一把握住她的手,不動聲色道:
“誰說朕不可意?朕可意的很,隻是陸尚儀不願……”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道:“給朕繡罷了……”
裴後聽了,臉色微變。
晚晴卻若如其事說道:“皇上又要編排臣妾,您是不是舍不得送禮物送給皇後,特意拿臣妾打趣?”
“淘氣!”皇上鬆開她的手,彎起手指敲了她額上一記榧子,笑著吩咐道:“來人,去取一對同心結來賜給皇後。”
一時,一對大紅的如意同心結便被奉上來,皇後接過,下座謝恩,皇上親自攜她的手,撫慰道:“前段時間,朕……有些躁了,皇後不會怨恨朕吧?”
皇後眸中閃著淚光點點,緩緩搖了搖頭,皇上輕輕攬住了她的肩膀,拍了拍她的後背。
晚晴給隨侍眾人使了個眼色,眾人會意,便都魚貫而出,晚晴最後走出,將殿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