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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棋爛柯

  卻說杜晚晴那日從永寧寺回來,爹娘和泰成拉著她問東問西,都被她支吾過去了,隻說是惠寧思念她,特意讓她去敘舊。


  爹娘聽了,這才鬆了口氣,唯有柳泰成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但見她說完話,便急急要進內室休息,又不好再追問,自己變心事重重的先回去了。


  自此後,晚晴左思右想,愁腸百結,總不能相出一個萬全之策。


  她承認自己是個懦夫,她沒辦法麵對歡天喜地籌備婚禮的柳泰成,她甚至沒有勇氣開口對他說一句再見,但她的父母必是要托付他帶離京師的,留在京師,必成為那些威脅她的人的活靶子。


  可讓泰成帶父母去江南,自己又應給他一個什麽理由和名目呢?是讓他以夫婿之名、以朋友之名,還是以故人之名帶兩位老人走?——


  說到底,泰成也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昂藏男兒,自己這般驟然離開,他也會受打擊受傷害,也會痛苦難安,這婚姻的締結固然不是自己所願,但此時的離散亦不是自己所能做主。


  她無力掌控自己的命運,亦無力保護身邊之人,唯一能做的,便是盡己所能,護他們一個平安。


  她希望能夠和泰成有一個體麵的、平靜的告別——她衷心盼望他能早點忘記自己,能盡快從這一場南柯夢境中抽身,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她母親見她這般愁腸百結,隻當她又記起往事,便道:“晴兒,這兩日便是伯勞鎮的廟會,不如你去那兒逛逛,也去給你哥嫂辭別一番。”


  晚晴想了想,這倒也不失是個好主意,便答應了下來。


  次日一早,杜晚晴細細梳洗打扮了一番,頭發鬆鬆挽了一個高髻,戴上八寶如意赤金釵,換了一件嶄新的紅羅細紗襦裙,十指都染了丹紅,更襯得麵如秋水,嫵媚動人。


  寧夫人眼見女兒這段時間以來始終鬱鬱寡歡,這兩日方才麵露些從容的顏色,又看女兒今日細細著裝,打扮得恍若瑤池仙子,光彩照人。


  更兼紅羅襦裙映襯的頗有幾分喜色,也不禁暗暗歡喜,隻道女兒終於像個新嫁娘的樣子,便笑道:“沒想到我的女兒也如廟會上供奉的娘娘一般,又和平,又美善。”


  福子恰好路過門口,也看直了眼,傻呆呆插嘴道:“依小的看,咱家大小姐現在不比當日裴府那個大美人柳鶯兒差了呢!”


  “福子,你又瞎說什麽?”寧夫人忙用眼睛瞪了兩眼著福子,暗暗搖頭示意。福子也自覺失言,一聲兒不敢言語了。


  沒想到杜晚晴反倒大大方方說:“無妨。裴家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寧夫人一疊聲說好,杜晚晴又到書房去向爹爹辭行。


  杜宇照例在那兒發著呆,聽女兒叫他,這才從愣怔間緩過神來,上下打量了女兒一番,欣慰道:“爹的女兒終於長大了!”


  又特地叮囑女兒廟會人多,讓福子緊跟著她,又說讓宋家派人跟著,一早定要回家,不許延誤了。


  其實現在杜家的一舉一動均有裴家暗衛監視,哪裏還需要什麽福子或表哥跟著,父親眼見是糊塗了,竟然還以為現在是從前的舊光景。


  想到此,晚晴鼻子一酸,眼淚便要墜下來,忙向父親說了一聲再見,急急離開了。


  她走的太快太急,沒有看到蒼老頹唐的父親在她身後掩麵而泣,花白的頭發抖動著,似乎壓著無限的悲辛。


  寧夫人見女兒的馬車出發後,無意間回頭看見了滿麵淚痕的杜宇,心裏一酸,走到夫君麵前,牽起了他的手,哽咽道:“老爺,咱們的女兒長大了……”


  杜宇拉住寧夫人的手,滿含著歉疚道:“對不起,夫人,是我對不起你們娘倆……”


  “一家人說什麽傻話?”寧夫人笑一笑,含淚道:“很快就好了,咱們一家子到了江南,重新開始。夫君,到時咱們有了外孫,你要多教孩子讀讀書……”


  “那是自然!”杜宇麵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將夫人往自己身邊攬了攬,看著女兒遠去的馬車,滿麵憧憬道:

  “他們柳家到底不是讀書人家,日後孫兒們的課業都由我親自來教吧!”


  “好,好!”寧夫人也有種苦盡甘來的安然與欣喜,看了看麵色紅潤的杜宇,又道:

  “我看泰成這孩子幫著請的大夫很是不錯,老爺,你最近精神好多了……”


  “嗯……是好些了……”杜宇長歎一口氣,微微蹙眉道:


  “隻是咱們晴兒冰雪聰明,我本是想好好替她尋門親事的,誰料……世事無常,到底隻能做個尋常的商人婦,是我誤了她了!”說著,那眼角又紅了。


  “老爺,隻要孩子平安幸福,咱們還奢望什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何必非得求那攀龍附鳳得來的富貴?”


  “你說的也是!”杜宇頷首,微微閉了閉雙目:“但願女兒能開開心心過一輩子吧!”


  沐著清晨初升的朝露,老兩口挽著手肩並肩說了許久,從前那些不愉快的往事都如煙消雲散了,而今隻盼著女兒能苦盡甘來,婚姻和合美滿。


  不說杜氏夫婦,隻說晚晴想這幾日柳泰成也在緊急處理京城事務,估計他聽到自己要去廟會,必會找借口陪自己的。


  也好,便趁著這個機會,與他告別吧!

  她心中對泰成多含愧疚,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麵對情深似海、數次在危難之際拯救自己於水火的他,她怎能做到驟然間得失兩忘?

  可是事已至此,又怎能兩全?隻盼著他終能衝過時間的激流,將自己漸漸從記憶中洗刷而去。


  一路上,她的心起起伏伏,心搖擺不定。眼見那馬車在官道上噠噠噠地前行,她心中的路卻早已條條堵死,黑暗鋪天蓋地洶湧而至。


  以死相抗走出的地方,又再一次撞進去,這次,怕再也無法逃離了吧?


  她這般想著,那心猶如被淩遲相割,痛得麻木了。


  好容易到了宋家,宋毅的夫人孟氏便拉著晚晴直誇好看,兩人寒暄了幾句,晚晴便問表哥呢?


  孟氏笑著說:“你表哥啊,一早就迎貴客去了,現在隻怕還在路上。”正說著,門外一陣嘈雜聲,就聽見宋家小廝貴子嚷道:“柳家公子來啦,快吩咐奉茶。”


  “不喝茶啦,我家公子早早去廟會逛一遭,下午要去別苑,還有些事要辦呢!”聽聲音,正是柳家的小廝允兒。


  “原來是柳郎來了。”杜晚晴笑道。


  孟氏隻當杜晚晴是害羞,忙道:“柳公子每年廟會這日都到別苑去對賬,咱們無需拘禮,妹妹你隻管坐著。”又吩咐家人去告訴宋毅說表小姐來了。


  晚晴笑笑,也不言語。


  一會兒,丫頭來請孟氏,說廚房那邊請夫人見。


  孟氏請杜晚晴先自飲茶,自己去去便來。說完便先離開了。


  杜晚晴正低頭拿蓋碗細細撇開茶沫,忽聽得四周鴉雀無聲,片刻便有珠簾的響動,再定睛一看,卻是柳泰成著一身挺括的寶藍衣衫,手裏拿一柄紙扇,正笑盈盈站在自己麵前,道:


  “晴兒,你要趕廟會怎得不和我說?若不是你表哥說,我還不知道。”


  杜晚晴款款起身行禮道:“柳郎,我知道你忙,怎好老打擾你?馬上要去江南了,娘親讓我來辭一辭表哥表嫂。”


  柳泰成忙扶住晚晴,笑道:“傻瓜,我帶你去天經地義,怎得會是打擾?廟會人多,被人擠了倒不好。”


  晚晴笑道:“柳郎說的是。那柳郎也去廟會麽?可否捎帶晴兒和表嫂一程?”


  柳泰成求之不得,哪有不應的道理,方才他在路上聽宋毅說杜晚晴今日要來,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晚晴既然願意出來逛街市,必是前情往事忘得已差不多了;


  擔憂則是廟會人多,唯恐人擠撞了她,就不好了。此時他見晚晴打扮得如此貌美如花,更是擔著十二分的心,如今亂世,萬事都要小心。


  現在見晚晴開口要自己陪著去,正中下懷,忙和宋家人商量。


  宋毅早知泰成已經成了自己的表妹夫,且最近幾年全靠泰成照應方才生意興隆,此時順水推舟的人情如何不做?

  忙說妻子近來有嘔吐之跡,怕是又懷上了,急切間尚未找郎中,但也不敢大意,故而去不得了;

  福子也留在宋家招待,請柳泰成照顧好表妹,黃昏時再送表妹過來便好,到時姨丈那邊他自打點。


  接著,他又虛客套了幾句便將一對未婚小夫婦送走了。


  一路上,柳泰成千小心萬小心護著杜晚晴,又讓身邊兩個小廝緊緊跟隨。


  忽見一群人圍成一圈,正在觀看高鼻深目黃鬈發的大胡子波斯人表演吐火。


  一見人多,高大粗壯的波斯人忽然惡作劇般張開盆缽般大口,一股紅焰焰的火苗忽地從他口中猛竄出來,熱浪四溢滾出。


  眾人皆如潮水般往後仰身,杜晚晴也嚇得“啊呀”一聲,往後一倒,卻不料正倒在身後柳泰成懷中。


  泰成心中一蕩,忙用一條胳膊護住晚晴,片刻,悄悄將胳膊放下,隻用手緊緊牽住杜晚晴的手。


  晚晴笑笑,也沒拒絕,隻覺得柳泰成的手綿軟寬厚,手心裏卻細密的全是汗。


  小廝們一見都咧開嘴暗笑,悄悄往後退了兩步。忽而那碧眼波斯人又是一串火焰吐出,火焰灼灼而來,眼看便要燒灼衣襟,晚晴一看大驚,待要閃避卻左右皆是人,柳泰成趁機攬她入懷道:

  “晴兒莫怕,他們做戲法總是如此,其實燒不到人……”


  晚晴一時懵懂,倒沒說什麽,隻覺臉色緋紅,如同火燒起來一般滾燙。


  而柳泰成此時卻覺懷中美人吐氣如蘭,香氣馥鬱,周圍一片嘈雜,竟置若罔聞,隻呆呆看著晚晴,覺得自己未婚的妻子,當真嬌媚可人,真比天宮的仙子還要美上幾分。


  “柳郎……咱們去看看別處吧,火都吐完了。”晚晴見柳泰成隻顧定定看著自己,忙輕推開柳泰成,輕輕地說。


  柳泰成這才恍然驚覺自己失禮了,臉微微紅了紅,答道:“好,好,你說去哪裏,我帶你去!”


  晚晴剛剛站定,誰料一個醉漢忽從橫裏插過來,端端就要撞到晚晴身上,晚晴一時站立不穩,早被柳泰成一把拉入身後,又聽他怒喝到:“哪裏來的酒漢,沒看到有女眷在此麽?”


  那醉漢渾身酒氣,眯著眼睛猥褻地看著晚晴,亂喊道:“這小娘子長得倒美,比玉樓春的姑娘還要美三分,會唱個曲給爺聽麽,爺重重打賞。”


  “你胡說什麽?不要命了麽?”柳泰成登時氣得發抖,額上青筋暴起,待要揮拳打將過去,卻顧忌晚晴在身邊,未曾出手,兩個小廝此時圍上來,都嚷道:


  “好個無賴,今日定將你的狗腿打折!”眼見著就要打鬥起來。


  眾人一見,雖沒了吐火,這個卻也新鮮,都齊轉來且看打鬥。


  晚晴一看這般情景,忙笑著對柳泰成道:“他都喝醉了,哪裏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莫聽他醉漢胡說,這裏人多,不如我們再去別處逛逛。”


  說完硬拉著柳泰成的胳膊,便要拽他走。


  卻見那醉漢被唬住了,嚇得怔在那裏未動,晚晴見他還不走,忍不住提醒道:“你還不走真等著挨打麽?”


  那醉漢一聽清醒過來,忙道:“多謝小娘子”,一溜煙跑了。


  眾人一見這出戲沒看成,有些失望,說什麽的都有,也有說女眷不當到廟會的,也有說醉漢無德的,也有的說多虧這小娘子賢德,不然今日一場好打。


  柳家小廝衝人群喝道,“走走走,都走,都散了吧!”


  人群驅散了,柳泰成依然臉色鐵青,待要發作又不好發作。雖然剛才放了那醉漢走,心裏的怒火卻尚未消。


  晚晴見此光景,向他甜甜笑道:“這點小事柳郎便生氣了麽?醉漢的話莫要當真。”


  柳泰成恨恨道:“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光天化日下就……就……侮辱你。”


  “咱們行得正立得端怕什麽呢?難不成他說說,我就真成了玉樓春唱曲的姑娘了?”


  柳泰成見晚晴一本正經地說這話,真是又是氣又是笑,道:“晴兒莫要胡說,玉樓春這種汙濁之地,提它做什麽?”


  晚晴輕歎道:“你知道我自來不在意這些。男人嘛,應酬也是難免,聽說那玉樓春裏的姑娘都是百裏挑一的美人,柳郎,你和表哥也去逛過麽?”


  隻聽柳泰成正色道:“晴兒,我從不去這些汙穢肮髒之所。”


  晴兒見他說得鄭重,倒不好意思,忙道:“我開玩笑的,我一直都知道柳郎是一位正人君子。”


  柳泰成笑了笑,柔聲道:“正人君子不敢當,不過晴兒,廟會人多,不如咱們先回去,你若喜歡,成了親,我再陪你逛。”


  晚晴聽到“成了親”三個字,不由心中一痛,旋即抬起頭來,笑著說:“柳郎今日就陪我逛逛豈不好?左右我自己小心就是了。”


  柳泰成自打認識杜晚晴起,從未拂逆過她的意,此時雖被那酒漢氣得夠嗆,但見晚晴不願回去,也不好勉強,少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小心緊隨。


  二人一路走,一路看,又見壯漢舞刀,又見百戲雜耍,眼看著紅日西墜,堪堪一天將要過去。


  二人信步向西走,一路走到醉和軒酒樓,杜晚晴忽止步道:“聽雲這醉和軒酒樓的桂花釀頂頂好喝,大哥,我們也去飲上幾杯如何?”


  柳泰成這次卻說什麽也不依了:

  “晴兒,你要去別的地方我都陪你,唯獨這酒樓茶肆去不得,這裏魚龍混雜,那起醉漢喝起酒哪裏顧得上南北東西?剛才那醉漢就……你若真要喝,日後……”


  “我不要日後,我就要今日。”晚晴垂首,眼眸中含著一絲淚影。


  柳泰成見她如此說,一時心不忍,隻好說:“好好好,那……我讓他們送到你表哥那裏,咱們一起喝可好?”


  “我表哥自來膽小怕事,隻怕比我爹娘還要囉嗦上幾分,況且福子跟著,明日哪有我好果子吃,我不去……”


  “這……可如何是好?反正酒樓是上不得的,你聽這就喧鬧的不像了。”柳泰成這次倒是堅定的很。


  允兒悄悄附在自家少爺的耳多上,提議道:

  “咱家酒莊自製的桂花酒瑞釀,比這外麵酒樓裏的好上十倍,我記得別苑就有十幾壇現放著,何不請杜姑娘到咱們別苑一坐?

  反正杜姑娘去過,距離也不遠,難得是清淨。”


  杜晚晴分明聽見,絞著手帕子,隻不作聲。


  柳泰成見是這樣,隻好試探著問道:“小廝說這裏離別苑近了,不然,咱們去哪裏喝幾杯?隻怕……唐突了晴兒。”


  “不喝酒才是唐突我呢,久聞你們酒莊的瑞釀大名鼎鼎,一直也沒討上一杯喝,不過依我之見,我們還是在醉和軒喝吧,勞煩允兒幫忙送來一壇酒。”


  晴兒衝他嫵媚的一笑,泰成是許久未見杜晚晴這樣開心的笑了,上次見到,還是在裴府一起讀書的時節,隻覺時光流轉,恍若隔世一般。


  “大哥,你怎麽了?是不樂意了麽?” 晚晴故意打趣他。


  柳泰成這才緩過神來,忙咳嗽了兩聲掩飾道:“樂意樂意,你非去不可的話,我陪你吧。隻是瑞釀喝著甜卻後勁大,晴兒不可貪杯。


  表哥那裏,我派小廝過去說一聲,索性晚飯後我直接送你回家去。”


  杜晚晴點點頭,沒有言語。


  二人上了一間雅座。


  晚晴隻是淡淡喝了兩盞酒,略有點微醺的模樣。


  柳泰成一直擔心她多喝,又怕攔著她不高興,又想左右自己在身邊無大礙,便連哄帶勸,攔下三分之二自己替她喝了,所以她心裏清楚地很,隻是麵上顯得有些微紅罷了。


  酒至半酣,她借著幾分酒意,對柳泰成說道:“柳郎,你聽說過觀棋爛柯的故事麽?晉朝的王質進山打柴,看到兩位老人在下棋,於是便站立一旁觀了一盤棋。


  誰料棋下完後,王質愕然發現自己帶的斧頭炳都爛斷了,等他下山回到家中時,這才知道人間已過了百年,他的親朋故舊一應俱無,世間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柳泰成隻想哄下她的酒杯,聽她講起傳奇來,卻也沒在意聽,隻隨口道:“這故事倒有趣,這人是走到仙境裏去了吧。”


  聽他這麽說,晚晴眸中浮起了無盡的哀傷。她把著酒杯,緩緩道:


  “若我也誤入深山,再也走不出了,柳郎……那時,我隻盼著你早早忘了我,開始新的生活……”


  說著,一滴淚忍不住,便要落下去,她忙仰了仰頭,硬生生逼下那淚水。


  柳泰成憨憨一笑,望著她嬌俏的臉龐,不以為然道:


  “晴兒,咱倆成了親,你去山裏我自然也陪著,要入了仙境裏,咱倆好歹一起入,難道還一個入了一個不入不成?快別說傻話了。”


  晚晴含淚笑道:“你說的很是。可是這世間的事情,誰說的準呢?”


  柳泰成見她眉宇間始終有一股愁容纏繞,心內暗暗不安,便隻好不停為她夾菜,說些小段子給她聽,但是他一向不擅長言辭,是以那些段子也不見得有多可樂。


  晚晴見他這般賣力想逗自己開心,忍不住心中更痛,她舉起酒杯道:“柳郎,這幾年來一直深受你大恩,今天晚晴敬您三杯酒,不知您可否可以接受?”


  泰成本不欲她再喝酒,故而推辭說道:“晴兒,咱們又不是外人,不要敬了吧。成親後……”


  誰料晚晴忽地沉下臉來,將酒杯放下,歎息道:“好,那就不敬吧。”


  泰成見她不高興了,隻好又將酒杯遞到她手裏,說道:“依你依你,晴兒你敬,你就敬我一壇兩壇我也喝。”


  晚晴無可奈何地看著泰成,心傷道:“柳郎,你何必這麽緊張?我敬酒又不是敬毒藥。既是你願意,那我第一杯,恭祝柳伯父福壽安康,長命百歲!”


  泰成心想:馬上就要叫爹爹了,還柳伯父,這讀書人家規矩真多,倒也不在意,便順勢喝了這一杯。


  晚晴又斟上第二杯,道:“這杯酒恭祝柳郎日後夫婦和順,子孫滿堂。”


  泰成心裏一動,探究地問道:“晴兒怎麽今日說得這般奇怪?要說也該說祝咱們夫婦和順,那滿堂子孫難道不是咱們兩人的?怎得說我一人?你說該罰不該罰?”


  晚晴笑道:“那是成婚後的祝詞,柳郎,現在咱們隻說當前。”


  泰成心裏沒來由的一陣緊張,他待要問什麽,卻又無從問起,為了不違逆晚晴,他隻好半含苦澀地喝下了這盞酒。


  晚晴倒上第三杯,泰成一下蓋住她的手,憂心忡忡地說:“晴兒,你不是有事瞞著我吧!”


  晚晴避開他的眼睛,略帶傷感地說:“柳郎,亂世之人,活著都僅能隻顧眼下,我,能有什麽事情瞞著你呢?”


  說畢便想抽開手,誰料泰成堅決不放手,認真對她道:“晴兒,我知道,你與那裴鈺軒一向情投意合,和我這段姻緣是不得已,可是你知道,我是認真的。


  我們已經定下了婚約,你……你我交換了庚帖,你家也收了聘禮,晴兒,你莫……莫再負我了…… ”


  晚晴不敢和他對視,隻好將眼睛低低看著酒杯,苦笑著說:“柳郎,你看,你還是不信我。我和裴公子的事情,已然過去了,今天我們要說的是咱們倆的事。”


  “你婚前怎麽樣我都不介意了,可晴兒,婚後,你是我柳氏婦,百年後入我柳氏祠堂,你可不能……可不能……”


  泰成越來越疑心,他隱隱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可是又不知道是什麽事,莫非,和那日她去永寧寺有關?


  “柳郎,你莫要這般多心。”晚晴輕輕喟歎一聲,道:“我不過要敬你一杯酒,你卻莫名這般猜疑指摘我,我心中甚是惶恐。”


  “對不起晴兒,我太擔心了。”柳泰成見她說得篤定,心中疑慮漸消,他將手收回去,敲了敲自己的額角,笑道:


  “我真想明天就娶你過門,我真怕……夜長夢多。”


  “夜長夢多?那我就要趕緊敬這第三杯酒了,第三盞酒,恭祝柳氏宗族子孫繁茂,福澤綿延。”


  晚晴趁著淚水未曾湧出,強控製住情緒,將那杯酒雙手鄭重捧著,遞於泰成。


  這下,泰成再怎麽遲鈍都看出了問題了,他接過晚晴手中的酒杯,一仰頭喝光了酒,拉起晚晴的手就要起身:“走,咱們現在就回去問問你父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父親就能解決的事情,那就不會是大事了!”晚晴心中暗忖。


  她勉強笑了笑,道:“柳郎,好容易出來逛一逛,喝一點酒,你何必這麽急急忙忙的?”


  “那裴鈺軒,我聽說他像發了狂般滿京城裏找你,還打死了隨侍親隨,他如此癲狂,必是……必是……還不肯放手……,你,你是不是還要再回頭去找他?”


  柳泰成再老實,再溫潤如玉,也受不了自己千辛萬苦才求得的未婚妻又要棄他而去,是而,他頗有幾分怒意,一雙眼睛猩紅,臉上早已變了顏色。


  “我這宮中逃奴的身份,嫁給誰都是禍害。柳郎若是現在後悔,我立刻請爹爹還您婚書。”晚晴靜靜地說。


  “那咱們成親後立刻走,行不行?成親第二天就走。”柳泰成見她麵沉如水,還是心疼了一下,讓步道。


  “好,都隨你。”晚晴說完,便闔下眼瞼,再不敢抬頭看他,隻是心中暗暗道:“對不起,柳郎,你的恩德我隻有來世再報了……”


  泰成見她答應地爽快,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自和晚晴酒樓一別後,泰成隻盤算著下月初一迎娶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看那些迎娶的事宜,好容易過了一兩日,這顆心怎捺的下去?便借口有一壇美酒要獻於未來嶽丈,徑直向晚晴那裏去了。


  誰知走到半路,便遇到慌慌張張來尋自己的福子,那福子見了柳泰成,直嚷嚷道:“柳姑爺,你快去看看,我家都亂成團了。小姐被一隊人馬接去了永寧寺。”


  柳泰成如一瓢冷水直澆下來,急急問道:“小姐怎麽去了永寧寺?你別慌,慢慢說,是不是惠寧仙師找她有事?”


  “是的,今日一大早,小姐正陪老爺夫人用飯,忽然來了一隊人抬著一乘轎子,說是仙師要見小姐,老爺夫人還攔著,小姐卻道是早已說好的事情,自己先去寺中,二日後再來接老爺和夫人和姑爺您過去。


  小姐還說已在臥房留了兩封信,一封是給老爺的,一封給您的,夫人老爺攔不住,小姐到底走了。


  老爺看了小姐留的信,淚痕滿麵,便讓我來請您老人家,您老人家快去看看,現在家裏都亂成一鍋粥了。”


  泰成的腿一軟,用手扶住了身旁高大的榆樹。杜晚晴,縱然成了他的未婚妻,卻還是從他身邊又一次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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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到此結束,明日更新第四卷“而今憔悴向溪濱”,第一節“向死而生”,歡迎大家繼續圍觀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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