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自難忘
惠寧聽了晚晴的話,不由潸然淚下,以手執佛珠道:“妹妹,我的心也亂了,柳鶯兒一直不是什麽良善之輩,是她也不稀奇。
可笑裴家昨日還赫赫揚揚,位列通侯,一夜之間便樹倒猢猻散,伯父要的富貴,還不是一場空嗎?
隻是可惜了二妹,她心地良善,本不該涉足那虎狼之穴,伯父隻顧一己之私,究竟是害了我們姐妹二人。
晴兒,如今隻有你才是我們三人中最幸福的一個。”
晚晴聽惠寧這般說,忙起身斂首道:“姐姐,一切皆因晚晴而起,晚晴絕不敢置身事外。”
惠寧執她的手依然讓她坐於身旁,開解道:“妹妹又何須這般自苦?三哥和那個郡主本來就是捆綁的婚姻,二哥,他和春娘的事也的確算是始亂終棄。
至於二妹失寵,更是因她本來便未得皇上的心,況且皇上一向忌憚功臣勳貴,裴家亦不能例外,所以此事與你無關。
我本來想留你在京多待幾日,陪陪我,到了今天,事情危急,我必稟報伯父趕緊安排你出京,晴兒,你速速離開這是非之地,與柳郎雙宿雙飛去吧!”
晚晴的心猶如亂麻一般,隻覺眼淚婆娑,順著臉頰交流而下,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再次起身,跪倒在青石板地上,以額叩首道:
“皇後娘娘與姐姐,如天上玉樹瓊花,萬人仰慕。晚晴出身低微,猶如蓬草浮萍,由兩位姐姐提攜,也曾一睹琅嬛仙境,而今晚晴的命是仙師賜予的。
裴氏有難,晚晴難辭其咎,絕不會臨危遁逃,或就此落發陪伴姐姐修行,或重入宮門與皇後娘娘贖罪,請裴家明示。
晚晴隻求父母遠離京城,其餘一切,聽憑姐姐安排。”
“晴兒,你同我這麽見外做什麽?”惠寧大驚失色,忙起身雙手攙扶起晚晴,歎息良久,方道:“我就知你不是薄情之人。
伯父說了,你要是願意走,裴家絕不為難你,還是按照之前的計劃,讓你跟隨柳郎去江南。
隻是伯父希望你臨走前能去勸一下三弟,他自小性子執拗,不聽人勸的。
安樂郡主是義安大長公主獨女,身份非同小可,此時我們還得仰仗寧遠侯家的勢力,否則隻怕凶多吉少。妹妹,你說是不是?”
“好,姐姐放心,晴兒一切聽從您的安排。隻是……”晚晴似有什麽話說,張開了嘴,卻到底還是將那字句吞了下去。
惠寧分明看到了,便握著她的手,柔言道:“妹妹,你有話盡管說吧,咱們姐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呢?”
“姐姐,我怕是走不得了……”晚晴泫然若滴,灰心道:“傾覆之下,安有完卵?隻怕我們走不出京師,便會被人暗殺。”
惠寧聞言,長歎一聲,喟然道:“妹妹,我也擔心這個,雖然說裴家不會為難你,但是寧遠侯府怕不會放過你。
聽說寧遠侯夫婦現在對三哥恨得咬牙切齒,排了好幾撥人去接安樂郡主回娘家,幸好郡主堅持留下,這才沒讓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說著,她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封封了火堿的密函,遞於晚晴道:“對了,伯父說這是宮內密函,讓我交給你。”
晚晴接過密函,打開一看,頓時呆了,她如墜冰窟,愣怔良久,方惶惶然對惠寧道:“姐姐,果然是……走不了啦……”說著,不禁失聲慟哭起來。
惠寧接過密函一看,隻見上麵寫著四個端肅大字:“速速回宮”,她不可置信地問晚晴,道:“這是……誰寫的?”
晚晴沒有說話,隻是一味流淚。
惠寧見晚晴瞬間麵色如土,也知寫信之人定是非同小可,她掃了一眼在外麵監視的裴府暗衛,壓低嗓子對晚晴悄聲道:
“晴兒,你莫信,他們最擅長做這個的,或許這就是他們在外麵找人摹寫的……”
晚晴聞言,思忖片刻,又將那密函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這才搖了搖頭,對惠寧淒愴道:
“姐姐,我走不得了,而今,就算是能走,於情於理,我也不該走。隻是要麻煩你幫我轉告裴大人,務必在我入宮前,將我父母送出京師,速速去江南。”
惠寧見她一臉篤定,將信將疑地問:“你委托的事,我肯定會轉告的,可是你怎的這般確信這密函是真的?”
“姐姐,你信我……”晚晴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胸脯起伏不定,似乎正忍受著極大地痛苦,她喘息未定道:
“柳郎……與我有婚約在身,隻怕京城也……呆不得了……請姐姐告知裴相將柳郎一並送出京師。”
“這又是為什麽?你和柳郎隻有秘密婚約,卻未曾有人知曉,柳家在京城經商多年,廣有人脈,他又是個知根底的人,伯父和我二哥,都很看重他。”惠寧驚訝問道。
“柳郎終究與我結姻,此事日後若被翻出,難免授人以柄。”晚晴垂眸,難過地說。
惠寧聽她這麽一說,當即紅了眼圈,哽咽道:“好吧!可是晴兒,明明你離開京城最好。
我這輩子都沒摸到過幸福的邊兒,我也盼著有一個人能與我雙宿雙飛,做個尋常的民夫民婦,為什麽你有這樣的機會,柳郎又是誌誠君子,你卻放棄了呢?你這麽做,難道還是為了……三哥嗎?”
晚晴閉一閉眼睛,長歎息道:“和軒郎,我已不作妄想了……”
“晴兒”,惠寧執起晚晴的手,眼睛裏蒙了一層水霧,她低低道:“論理自家兄弟我不該說的,若說是居家求安穩的日子,柳郎就是最妥當的人選了,他心細,穩重、心胸寬廣,人品又絕無瑕疵。
三弟雖稟賦極高,才華卓著,可自幼性格激蕩,心胸不免偏狹了些。晴兒,這……並非良配啊!
況伯父為人,陰沉不定,城府過深,你非要嫁入裴家,看看我和二哥的遭遇便知道後果了,你為何非要這般執迷不悟呢? ”
晚晴的淚一滴滴落下,她仰起頭,淒涼道:“姐姐,造化弄人,我何嚐能把握住命運?不過是做水中的浮萍罷了!
況且皇後娘娘之事,是因我而起,我實在不忍心娘娘在深宮中一無所傍孤獨終老的慘狀。此生此世,我怕是對不起柳郎了。”
惠寧看她一臉決然,知道再難勸服她,隻得歎氣道:“你就是這樣奮不顧身的,我一直都知道你這性子,所以我才親近你。可是你知道嗎?你這一去,今生和柳郎就再也無緣相聚了……
隻怕,柳郎他,他,終究再快樂不起來了,你知道嗎?他上次過來給我送茶品,說到你們的親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那樣開心,開心地像個孩子,他開心,我也替他開心……”
說著,不禁用帕子去揩眼角滑落的淚水。
晚晴感傷道:“亂世之人,性命都由不得自己,還遑論什麽情緣之事?可歎此生情根錯種,我不但和柳公子無緣,和三公子也從此暌違,請裴府放心!”
惠寧無可奈何道:“也罷,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不好勉強。我會如實稟報伯父,柳公子之去留,請他們定奪。”
晚晴斂手稱謝道:“是,謝謝姐姐體諒。”
過了許久,惠寧幽幽道:“晴兒,我一向把你看作自己的親妹妹。
有一事我不明,要當麵向你請教,皇上雖然內寵眾多,但以你的才貌,加上裴府的庇護,你未必不能像柳鶯兒那般在宮中占據一席之地。
為何你不惜裂天逆鱗,也不願要這場潑天富貴?”
晚晴聽聞此言,略一思索,苦笑著答:“謝謝姐姐謬讚。晚晴所求不多,惟求自由自在身。此生不願違心阿諛,蔬食布衣亦可足此生。我對富貴,早已看透了。”
“那柳郎?……”惠寧還是不死心,還想再看看是否有回旋餘地。
“柳郎對我來說,自是深恩難報,隻是這份恩情隻能來世再報了。他本是清白生意人家,萬不可再入此旋渦之中,隻願他日後能平安順遂,安穩度過這一生。
現在便請姐姐趕緊讓裴大人安排,讓他去江南吧,隻有離開晉國,他才有機會躲過這場是非。
此外,裴大人還必須保障柳郎的人身安全以及柳氏一族在江南的利益,保證……我和柳郎有傳遞信息的渠道……”
惠寧怔怔望著晚晴,用手撫著她的背,淒然道:“如此說來,你也不是對柳郎全然無情……你放心,你說的話我會悉數轉達伯父,隻是……”惠寧頓了頓,低聲道:
“晴兒,我若是你,我就拚死一爭,和柳郎一起走。你要是回宮去,怕也是天羅地網啊!再想出來就難了……”
晚晴聞言,早已泣不成聲:“不牽連無辜之人,也能讓父母有個頤養天年之所,姐姐,我沒得選了。”
惠寧摟著她低聲泣道:“我苦命的妹妹啊……”
許久,晚晴又對惠寧囑咐:“此事請姐姐千萬保密,萬不可讓他人知曉,還有,給我一點時間處理家事,家事完畢後,我自到寺內陪伴姐姐。”
惠寧知道此時已經木已成舟,再說無益,隻得無可奈何答應下來:“好吧,我答應你,隻是今時不同往日,你要小心行事。
七日後,伯父便會安排你父母一行離開京都,按原計劃送往江南,在這之前,你把事情處理好。晴兒,委屈你了……”
“謝謝姐姐成全……”晚晴淚如泉湧,心痛如焚。
“晴兒,你理理妝,今日你還要見一個人,他在前院的那間山水閣中等你……”惠寧見她這般苦痛,心中亦不好受,隻是此時還有要事需要她出麵,隻得如實向她托出。
晚晴自然知道自己要見什麽人,隻是此情此景,卻又要去見他,當真好生為難。但不去,又如何能逃避的了呢?想及此,她隻好拭了拭眼角的淚水,歎息道:“好,任憑姐姐安排。”
不思量,自難忘
晚晴在山路上踽踽獨行,一步步走向山水閣。
山水閣在山的半山腰一平坦處,三麵環山,一麵環水,頗為隱秘,向來是接待皇室貴賓的地方。是以侍從無法跟從,隻有晚晴一人,從禪房一步步攀向那半山處。
今日,去江南也成了一場空,不能在父母膝下承歡,亦不能重新開始,和樂且湛的過一生——這就是自己的命吧!
她一路走在山崖間,毫不畏懼地凝望著下麵的萬丈懸崖,曾經一躍而下的心思又要躍躍而出。
這人世間,究竟有何歡愉?為何全是慘烈的苦痛?自己身邊所有的人,沒一個人得到了幸福,全部都陷入了命運的波瀾詭譎之中,深陷悲劇的漩渦,卻無力自拔……
過了許久,她才嬌喘籲籲地走到山水閣。那裏寂靜無聲,惟一身材欣長的白衣男子背對著亭子,怔怔望著遠山。
她又見了他了——這個人,得不到,失不掉,忘不了……
簡直如同自己的宿命一般,兜兜轉轉,非要繞到他身上。
今日,再見他,恍若隔世一般。這幾個月自己像過完了長長的一生,在那一生裏,她曾作新婦,曾納吉獻禮,做過別人未過門的妻子,也曾忐忑不安地準備與另外一個人開始一場新的生活。
可是眨眼間,那一生便過完了,又鬼使神差的轉到了上一世。上一世全是糾結,被人傷害,又去傷害別人,一旦踏入那張天羅地網,沒有一個人可以全身而退,全部千瘡百孔,傷痕累累。
果然,佛家說得沒錯,“人係於妻子舍宅甚於牢獄,牢獄有散釋之期,妻子無遠離之念。”
世間之人,最深的欲念便是貪圖家庭之歡,男女之愛,若能舍棄這世俗的欲望,便可澄明無礙,可是,如何舍棄?如何徹底忘記?
眼前這人,便是自己最深的欲念。如果想要徹底忘記他,除非當著他的麵,投身到萬丈懸崖之中——
至此所有人都解脫了,他再也不會對她心存念想,她的父母亦可以保全,柳泰成亦可從容而去……
她的心事起起伏伏,可是千古艱難惟一死,她終究還是舍不得,深深吸了口氣,她低低喚了聲:“軒郎……”
裴鈺軒聽到她的聲音,身子驀地一震,緩緩轉過身來,注視著她,他眼中的驚喜伴隨著愧疚、擔心、愛戀一起湧了出來,仿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他顫聲問道:“晴兒……是你嗎?”
晚晴的臉上籠罩著淡淡的哀愁,垂首站在原地,一動未動,亦未說話。
鈺軒見她鬢黑如漆,容色端麗,與當日在丹桂苑時的憔悴蒼白不同,此時她麵色顯然已紅潤許多。
山風將她的大紅遍地金鬥篷吹得隨風搖曳起來,露出了裏麵的玫紅色襦裙,裙子上開著一叢叢的梅花,那花色由淺漸深,層層疊疊渲染著梅花的濃烈和豔麗,裙子中間係了條大紅的腰帶,被風吹得翩然若飛……
她獨立在山風之中,衣袂飄飄,宛若神仙。
鈺軒且驚且喜,忍不住心跳如擂,他大踏步走向她,一把將她緊緊擁入自己懷中,淚水濺到她的發上,良久方歎息道:“晴兒,我的晴兒終於回來了……”
晚晴慢慢將他推開,自己倒退了半步,仰麵含淚問他道:“軒郎,你還好嗎?”
鈺軒哪裏會讓她離開自己的懷抱,下一刻又將她重攬到懷中,低低地答:
“你不在,我能過得好嗎?你說,你自己偷偷跑到哪裏去了?你為何不發一言就走了?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瘋了嗎?……晴兒,你不能這樣懲罰我……”
晚晴聽罷,唯有苦笑:“軒郎,你說我去了哪裏呢?我能去哪裏?我這一生不都是任由你們裴家人擺布嗎?”
鈺軒聽她此言,不由傷痛不已,心疼地撫摸著她的臉頰,連連道歉道:“晴兒,是我的錯,都怪我,你打我好不好?”說著,真的拿起她的手,一下下打向自己的胸膛。
晚晴掙開他的手,掩麵泣道:“你也是身不由己,軒郎,我理解你。你莫要責怪自己,我們都是左右不了命運的人……”
鈺軒見她這般說,隻覺心中更痛,他緊緊攬住她的身子,不許她離開,在她耳邊輕輕問:“晴兒,你這幾個月去了哪裏?我爹到底把你藏到哪裏去了?”
“軒郎,我冷,”晚晴並不回答他的話,隻是意興闌珊道:“我們到閣子裏坐下談吧!”說著,推開他,徑直往閣中走去。
鈺軒愣了一下,忙邁步緊緊跟著她,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晴兒,你是不是埋怨我娶親沒告訴你?”
晚晴忽然間甩開了他的手,當日他抱著新婚夫人下馬車的那一幕閃現在眼前。
魚和熊掌怎可得兼?
她杜晚晴可不是全無尊嚴、任人挑選的女子。
見她麵含怒意,鈺軒愣怔片刻,旋即又堆了笑意湊到她麵前,一路跟隨她身後百般檢討自己:
“晴兒,我知道那事不該瞞著你,可是,……我當時實在是沒有辦法,晴兒,你別生氣了好嗎?你有氣盡管發在我身上,別憋在心中氣壞了身子,我心疼……”
晚晴看著這一向高傲的貴公子在自己麵前這般溫順體貼,做小伏低,到底還是不忍心。
過去的那些日子裏,她曾熱切地盼著同他見麵,可是見了,卻還是鬼打牆一般麵臨之前所有的問題,一時又難免有些心灰意冷。
她的人生大起大落,起伏波瀾,現在已經被折磨的有點精神錯亂了,她想哭,想鬧,想和他吵一架,也想撲倒他懷裏大哭一場,可是怎麽辦?
他又一次成了別人的丈夫;而自己,也已有婚約在身,縱使這婚約自己也不願締結,縱使這婚約馬上便要廢棄,可是到底也不能完全棄之不理,自己究竟還有一層束縛在身。
此時,她略低了低頭,硬著心腸強逼著自己說道:“軒郎,剛才我便說過了,我理解你的不得已,也知道你的心酸。可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安樂郡主我遠遠見過一麵,是個俊俏的美人,門第又顯赫,你們夫婦好好過日子吧,不要為了一些瑣事,鬧成今日這般局麵。軒郎……”
她舉目遠望著叢山,悲涼得說: “往後,我們不說舊日的情分了吧!”
鈺軒的心忽然從雲端跌落了下來,他忽地生出一股不安來,一把拉住她,他從頭到腳打量她半晌,沉著臉道:“晴兒,你把我給你的朱雀符拿出來。”
晚晴驚訝地望著他,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便動手去解她領口的盤扣,她往後退了退,擋住他的手,大窘道:“軒郎,你……”
“把符拿出來,乖。”鈺軒壓住脾氣,語氣雖輕,手上的力道卻絲毫不減:“我看看,毛色還鮮不鮮豔?”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那眼神中控製不住的冰冷蔓延過來。
晚晴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她故作不在意的樣子,將身子一扭,橫了他一眼,嗔道:“沒帶!”
她原以為鈺軒會再哄她,誰料他卻粗暴的一把扯下她的鬥篷,隨手扔到地上,接著便一手箍住她的身子不許她動,另一隻手直直伸向她的脖頸。
他的手指那麽涼,觸到她軟膩光滑的皮膚,似也一滯,但也是瞬間,那手便使力一拉,一個係著紅絲線的金色的錦囊隨之而出,打開一看,朱雀還完好無損。
他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鬆了口氣。
晚晴被他的舉動弄得怫然不悅,沒好氣地說道:“你管我管的倒是嚴苛得很,你自己續娶都瞞得我鐵桶一般,又怎麽說?”
說著,她狠狠地將那錦囊扯下來,作勢就要扔到山澗中去。
“哎呀呀,我錯了,不許惱了……”,鈺軒眼見誤會了她,心裏很是過意不去,忙忙陪著笑臉道:“來,趕緊帶上,山風緊,走,我抱你進閣子去。”
說著,將錦囊的線頭係起,細細替她掖到袖中,又將鬥篷撿起親手給她披上,然後一伸手把她攔腰抱起來,低下頭將臉貼著她的臉頰,用濃的化不開的聲音,溫柔地問:“這樣不冷了吧……”
晚晴掙紮著要從他身上下來,哪裏能掙得開?
他已是有婦之夫,她心裏不願再同他如此親近。
可此時她的臉頰微紅,一雙杏眼瀲灩生波,柔弱嬌媚的身子微微顫抖,在鈺軒看來隻當她害羞,心裏更是暗喜不已。
看著懷中的佳人失而複得,鈺軒的心情一掃過往的陰鬱,猶如三月之花,絢麗多姿,心花怒放。
閣中早預備了酒席,晚晴坐定,也不待鈺軒說話,便拿起那酒壺來,要喝酒。
鈺軒壓住她的手道:“不許,這裏冷,你先吃點點心。”說著,拿起一塊點心,一看,竟是一碟子水晶糕,他當即不高興地推到一邊,說道:
“點心不好吃,來,吃點別的吧。”說著,隨手拈了一塊小酥糕,喂到她嘴邊。
晚晴見他這般,實在忍無可忍,禁不住輕斥道:“軒郎,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我說過,我絕不和別人共侍一夫,你既是別人的丈夫,我不能再和你這般親密。不然,怎對得起你的新婚夫人 ”
她初說此話固然是出自己意,但說到後來,竟不覺醋意翻湧,心情煩悶,話還未說完,便賭氣走到另一側的石凳上坐下。
鈺軒舉著點心的手,還兀自停留在那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鈺軒見她的表情,也知她必是吃醋了,隻好再次慚愧地低頭,艱難解釋道:
“晴兒,我是不得已……你給我時間解決好嗎?我知道對你不住。可是這次我想好了,我也知道該怎麽做了。
你等我一兩年,最多三年,那道士說了,咱們的事情三年之內必能獲得圓滿。晴兒,我的心裏隻有你一個人,你怎得到現在還不信我呢?”
“軒郎,我們終是不成的了……”晚晴用纖纖細手托住香腮,兩滴晶瑩的淚珠堪堪落下,她淒然向他道:
“你嶽家勢大,我們敵不過的,我還有父母要奉養,不敢為了你再次拚上性命。
軒郎,我為你拚過一次命了,沒有用的,咱們誰能爭得過命呢?”
鈺軒一聽急了,忙忙詛咒發誓加撫慰:“晴兒,我此生隻認定你一個,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銘記五內,永世不忘。我一定會娶你的,你等著我。
我想過了,這段時間你先在寺院裏安身,到時我來接你,好不好?嶽父母都由我來照顧,你不用擔心。”
晚晴聽了他這番話,隻覺無限心酸,拿起麵前的酒杯,她一飲而盡道:
“也好!不過軒郎,你還是去同你那新夫人和好吧,皇後現今孤立無援,若她的母親此時再落井下石,皇後在深宮中可能會被困死的。”
“你讓我去,我便去,我全都聽你的……”鈺軒也舉杯飲盡杯中酒,脈脈含情地望著她,情意綿綿道:
“隻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晴兒,你信我,這次,我一定會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到時,咱們必會長長久久在一起的,你要相信我。”
晚晴見他一副癡情的模樣,外人看來必是一個深情款款的郎君,實際卻是答應她要去和別的女人恩愛。
這番話若說在別人嘴裏,必是要引得女人翻到醋缸裏去,可是偏偏他裴鈺軒就能以深情的模樣哄著她,讓她歡喜,還以為自己便真是他的唯一。
以前讀後漢書,看到光烈皇後陰麗華本為光武帝原配,結果後來光武帝迫於形勢政治聯姻又娶了郭聖通,陰麗華因此由妻變妾,生生忍了17年,才得到翻盤的機會,終究鬥倒了郭皇後成了新後。
靠著男人的憐憫與愧疚,也不是掙不來一生的恩愛和情愫,可是這愛摻雜了女人多少淚水和隱忍?如果讓自己隱忍17年,即使在愛的名義下,自己能忍得了嗎?
拜自己的夫君和他的妻子為自己的主人,委曲求全,低眉順眼地過一生,就算最後贏了,那心也早已千瘡百孔了吧!
難道是人家天生心胸寬,涵養高?而自己心胸褊狹,忍不了同別人分享男人?
她屢經磨折,對感情的事情已經抱了一份聽之任之的心態:
得知,我幸;不得,我命。
看著裴鈺軒還在對岸徒勞的搖漿奔走,她唯餘歎息,唏噓淒愴。
她心裏這般想著,忍不住便將那壺中的酒又倒了滿滿一杯,默默飲下,那酒苦澀辛辣,像極了她此時的心。
她倒第三杯時,鈺軒過來,從身後攬住她,愛戀地輕輕撫過她潑墨般柔順的烏發,滿含愧疚地剛要說什麽。
忽然間,他看到了她發上插著的玉簪,他的臉色登時大變,立刻拔下簪子,見那支雕成細細柳葉狀的簪上,鐫刻著一句詩:“楊柳散和風。”
鈺軒的心如被風雪,愣在了當場,隻覺渾身的血都湧上了頭部,他的手顫抖著,將簪子死死攥在手心,似乎要將那玉簪撚為齏粉。
晚晴本來正心事重重喝著酒,此時忽覺發髻一鬆,她醉眼朦朧的回頭一看,隻見鈺軒滿麵怒容,一隻手緊握成拳,臉色鐵青,直愣愣盯著自己。
到了這時,她才猛地想起今早泰成將他的簪子簪到了自己的頭上。壞了,她沒細看那簪子,不會……刻了名字吧!
她心裏一慌,踉蹌站起,故作不知地問道:“軒郎,怎麽了?”
“晴兒”,鈺軒滿麵悲憤地張開了手,舉著那支綠瑩瑩的柳葉簪問她道:“這支簪,是誰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