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婚

  晚晴到達裴府時,正是午後,秋日的陽光慵懶地灑下來,街景、人物都如同水墨畫般,漸漸洇透了大地,那熟悉的一切又回來了。


  晚晴遠遠看著裴家的大門,想到自己15歲初來時,是何等的期盼和雀躍,而今恍若隔世,一切成空。


  正感歎間,忽然見一輛馬車從街角疾馳而來,在裴府大門外停下。


  先下來的正是穿水藍色長袍的鈺軒,他看起來消瘦了許多,精神有些頹唐,晚晴往前走了一步,剛要開口,卻見鈺軒在車下,伸出手,一個五短身材長相頗為俏麗的年輕女子探出頭來,嬌媚地笑道:“三郎,你抱我下來……”


  鈺軒似乎愣了一下,笑著答道:“好……”便將她攔腰抱下車來。


  他目光所及,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眼前閃了一下,旋即不見了。他心內暗想,不可能,晴兒怎會在這裏?必是自己眼花了,雖然眼花了,他的心還是刺痛了一下。


  她到底被藏到了哪裏?父親打死不說,永寧寺自己帶人反反複複地搜查了多遍,就是搜不出來。


  晴兒,晴兒,一叫她的名字,他的心便痛的揪了起來,“你怎能一句話都沒留給我,就又離開我了呢?”


  他卻不知,此時晚晴正在那街角拐角處。


  隻見她在陽光下,一麵微笑一麵拭淚,雖心如刀絞,卻又有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


  終於,終於,終於鈺軒找到了自己的最愛了,他對郡主那般體貼,那般溫存,必是佳偶良緣無疑了。


  原來他的手,不僅可以攙扶自己,也可以攙扶別人;原來他的膀臂,不僅可以抱自己,也可以抱別人;


  原來他的微笑,不僅可以給予自己,也可給予別人;原來他的懷抱,不僅可以向自己敞開,也可以向別人敞開;


  也好,也好,這樣我就放心了,我再不需要給任何人作燈盞,我可以無牽無掛的走了……


  她這樣傷心欲絕的模樣,看得跟在她身後的兩個仆婦都不忍心,轉過身紅了眼圈,二人到底還是請她坐上車子,聽她在馬車上低低啜泣,整整哭了一路。


  待到回來時,她的眼睛已經腫的像桃子般了。惠寧見她如此這般,不由大吃一驚,問她談的如何,她含淚笑道:“我沒問,三公子夫婦伉儷情深,我不想再破壞他的姻緣了。”


  惠寧還待說什麽,晚晴舉步進了禪房,回身對惠寧道:“姐姐,你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嗎?”


  惠寧點了點頭,長歎一口氣,無奈道:“可是晴兒,今日還有一位客人等著要見你。”


  晚晴垂著頭,無精打采地問道:“還有什麽人現在想著來見我?”


  惠寧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她臉色微變,驚訝地問:“是他?怎麽會是他?”


  一麵說著,一麵忙進了房間,重新盥洗梳妝,片刻後便到客房來見客人。


  那客人長身玉立,一身天青色圓領袍衫,頭戴淡灰色紗羅襆頭,著皂色革靴,正搖著一柄烏木灑金扇,立在窗前觀覽山景,看起來甚是瀟灑不羈。


  “周公子,好久不見,別來無恙?”晚晴一揖到底道。


  “你呀……”周子衝將折扇指一指晚晴,調侃道:“永遠是一副處事不驚的樣子,你好歹和別的姑娘一樣,該哭就哭,該笑就笑,行不行?”


  晚晴見他這般說,不禁莞爾笑道:“周公子調笑了,奴家哪有什麽可哭的?”


  二人見禮後,周子衝提議說:“走吧,帶我去看看你們這兒的山景。”


  晚晴知道他怕被人監聽,便笑道:“好,周公子隨我來。”


  二人走到山巔一處平曠之地,眼見四周皆是崇山峻嶺,層巒疊嶂,又有泉水叮咚作響,小溪潺潺流過,魚兒暢遊其中,頗是一幅寒山秋日的迷人景致。


  周子衝深深吸了一口氣,感慨道:“你在這裏住著,怪不得裴三找不到你。你知道嗎?他把那個叫旺兒的常隨的腿活生生打斷了,聽說是他送你出來的?”


  “現在三公子有了良緣,我祝福他,往事不提了。”晚晴聽到鈺軒,隻覺心中刺痛,不想再提。而旺兒的事,也在意料之中,便不再多說,隻淡淡道。


  “咦?你倒抽身得快。好吧,我們說正事,你還想學大籀嗎?”周子衝忽衝她問道。


  “學啊”,晚晴苦笑一聲,自嘲地說:“朝聞道,夕死可矣。我這樣的人,能不能活到明天還不知道,所以多學點東西沒壞處。”


  “好,我可以教你。杜姑娘”,周子衝忽而收起嬉笑的模樣,一臉凝重,鄭重其事對她道:

  “我得知了寧遠侯逼你結親的事情了,此事我覺得他們做得有些不妥,可是事已至此,想來你也隻能接受了。


  我想你我皆是不如意之人,且你往日裏同我表妹交好,你呢,其實也算頗為有趣的一個人了,所以如果你樂意,我周家願意給你一個位置,咱倆既然都是人間失意人,不如就湊合成一對吧,你覺得呢? ”


  晚晴聽他這麽一說,頓時驚呆了,她萬萬沒料到周子衝竟然有如此想法,一瞬間萬般的念頭向潮水般湧上來。


  要知道自己和他並不相熟,況且鈺軒平生最恨周氏家族的人,若讓他知道自己和周子衝有什麽糾葛,那依他的性子保不定會出什麽亂子,到那時可是深陷泥淖之中,再也轉圜不得了。


  再說了,她和周子衝隻是泛泛之交,他對她的情誼是從何生出的呢?

  是周子衝古道熱腸要救她於水火之中嗎?還是他向來和鈺軒不對付,而後者恰恰娶了他的心上人安樂郡主,他存心要報複呢?


  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狀況。想到此,她唯能擺手搖頭道:“周公子,你的心意我領了……不過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我知道你在乎妻妾之位份,你放心,若是皇帝不賜婚,我必定給你正妻的名分;就算是賜婚,我也以平妻之禮待你。


  周子衝捕捉到了晚晴眼中的疑慮與驚詫,又向她走近一步,言辭懇切道:


  “杜姑娘,你好好考慮一下,寧遠侯府不是好惹的人家,如你貿然許嫁給普通市井之家,隻怕會連累對方家破人亡;


  而我周家,好歹還有祖上的功勳餘蔭,家裏的免死鐵券也還存著兩枚,真有危險也能撐一撐;況日後若真鬧出什麽事,皇後和鈺圃表哥也不會坐視不理,這一點,我有把握。


  杜姑娘,想來你也是知道的,裴三可不是個好相與的,那家夥橫起來跟條瘋狗一樣,你嫁了別人,誰能擔得起這禍事?我周子衝卻是一點不怕他的。


  當然,你不用急著答複我,想好了再告訴我即可。”


  “周公子,多謝你了……”,晚晴聽聞此言,頓時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見周子衝一派赤誠,不由感激之心頓起,也便索性對周子衝實話實說道:


  “自古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我知您自有心上人,此次不過是出自俠義之心濟危救困的。


  可是,裴周兩家是姻親,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正如您所說,三公子他,他若看到我入了周家,隻怕,會引起禍患……他是個不管不顧的性子……”


  “我怕裴三?”周子衝晚晴微微一笑,輕蔑地說:“他裴家不就是靠著給我們周家跪地磕頭做贅婿得來的這場富貴嗎?我大伯馳騁沙場保家衛國的時候,他裴家還窩在鄉下裝孫子吃土呢……”


  晚晴朝他深深一揖道:“不管怎麽說,周公子,謝謝您。您的好意我領了。但是不成,我不能答應您,此事不妥……”


  周子衝顯然沒想到她拒絕得這般幹脆利落,此時倒有些佩服她。


  他也不過是忽然風聞此事,打抱不平般臨時起意要來問問她,她既不樂意,他也不勉強,當下點了點頭道:


  “也罷,你不樂意那算了,不過,我給你個忠告,成了親你趕緊離開京城,遠離裴家的勢力範圍,不然一輩子被裴家吃的死死的。


  裴家,是做事沒下限,吃人不吐骨頭的主……”他恨恨地“呸”了一聲,轉身便要走。


  晚晴一把拉住他,低聲道:“周公子,您記著,千萬別再去惹裴家了,……聽說安樂郡主早就愛慕三公子,他二人如今既然已成眷屬,那咱們就祝福他們吧!”


  周子衝聞言,當即變了臉,氣哼哼道:“祝福?我自然祝福他們……要說招惹,我姑母死都死了,我招惹他們做什麽?杜姑娘,那在下就此別過了。”


  說完,拱一拱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杜晚晴望著周子衝遠去的背影,知道他終究難以放下他姑母無故離世的怨氣,又兼之他本來愛慕安樂郡主,誰料郡主反被鈺軒所娶,想來他必然是心意難平,隻怕以後還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從前她在宮中時,周子衝已經遞過幾次求見皇後的折子,皇後來征詢她的意見,都被她勸阻了。


  當時她是怕他已經找到了周夫人之死的證據,要告知皇後,引發禍端。後來她出宮後,並沒有將此事告訴鈺軒,怕他又要多想,針對周子衝。


  她隻盼著他們裴周兩家可以放下舊怨,和平相處,可此時見周子衝依然對裴家耿耿於懷,不禁有些替他擔心。


  鈺軒雖然和他父親不合,但唯獨對周家,他們父子的目標是一致的。


  如果真的被他們抓到什麽把柄,周子衝簡易又衝動的性格,隻怕要大大的吃虧,但願他能聽自己的勸告,從此放下心中的怨恨,好好開始自己的人生。


  見到了惠寧仙師,晚晴簡略地對她說了一下周子衝的來意,惠寧頻頻點頭道:“我說呢,怎得今日他急匆匆來這裏?可是,他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呢?”


  “聽皇後娘娘說,幾年前他曾同寡居的安樂郡主一同返京,從那時起就一直對郡主心懷愛慕,也曾著意和郡主的哥哥結交。”


  晚晴若有所思道:“我想這消息他多半是從寧遠侯府那邊得到的吧!”


  “他們周家的門第倒是過得去,可是晴兒,他身子一直不好,你和他又不相熟,他和伯父與三哥這兩年勢同水火,我都懷疑他來求娶你,怕也是為了對付伯父他們,晴兒,你可不能……”


  惠寧欲言又止道:“再攪進這潭渾水裏去了……”


  “姐姐說得極是,我絕對不會答應他的”,晚晴歎口氣,對惠寧說:


  “先不說裴大人,軒郎那個性子,若親眼見我嫁到周家去了,豈不是要釀成大禍啊?總之不管怎麽說,今日周公子來說這番話,我還是很感激他的。要知道他求娶我,也是冒了極大風險的!”


  “是,他不是個壞人,就是性子直了些,又從沒有出仕做過官,家裏也太嬌養了些,不知道人情險惡。好了晴兒,咱們不說他了,你坐下,我給你說幾件事。”


  惠寧拉晚晴坐在客房,晚晴警覺地看四周,惠寧道:“不用擔心,這一片地都是故太子的地盤,所用的下人,都對故太子忠心耿耿,我們但說無妨。”


  晚晴聽她這麽說,便也罷了。


  又聽惠寧道:“晴兒,寧遠侯府那邊答應了你的要求,而今伯父母伯母已經趕往京師,現在就等著你用合婚婚貼去交換出伯父的結案文書,伯父伯母即可跟你離開京師了。


  晚晴聞言,悲喜交加道:“真的嗎?我爹娘馬上就要回來了?可是我,我……到哪裏去拿合婚婚貼?我不想害人啊!”說完,不禁淚如泉湧。


  “晴兒”,惠寧拉著她的手,道:“這次你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讓你結親的人,不僅是寧遠侯府,還有伯父。


  現在既然有機會可以逃離,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麽?快快帶著父母跟隨柳郎離開京師,晴兒,幸福是把握在自己手裏的,你可別像我這般,三不知就已經毀了一生了。”


  說著,那眼眶中蓄著的淚忍不住滴下來。


  “姐姐……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忘記軒郎,我沒辦法……忘了他,我合上眼,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子……我沒辦法說服自己……”她俯在桌上哀泣不已。


  “你不是今日去見他,看他和夫人好生恩愛嗎?怎得還是忘不掉?”


  惠寧輕撫著她的肩膀,勸說她道:“晴兒,這個機會稍縱即逝,且不說伯父伯母還在他們手裏,就算是你自己的終身,你也得考慮好啊。”


  晚晴聽她這麽一說,不覺心痛如絞,縱然親眼目睹鈺軒和新夫人那般恩愛,她還是不敢相信他會輕易拋棄了自己,會不會他這麽做隻是在外麵做戲給人看?

  她不是不了解鈺軒的脾氣,他的心可不是那麽輕易許人的,況且他才因和郡主不和導致寧遠侯大怒,逼迫自己結親,怎得轉眼便又去和郡主如膠似漆了?他這番舉動是不是也是為了保全自己的無奈之舉?


  想到這裏,她不由埋怨自己今日意氣用事,沒有向他當麵問清楚事由。可是,自己就住在永寧寺內住著,他若真的顧念自己,又怎會一直尋不到自己?


  她聽惠寧說鈺軒帶人來了幾次永寧寺,都隻在山下搜尋,未能上山。


  可是若他執意要上山,誰能攔得住他?難道他不知道山上的別苑裏也可以藏人嗎?他究竟是真的來找尋她,還是故意做出要找尋她的模樣?


  逼她成親的消息連周子衝這個外人都打聽到了,他身處其中,為何反倒不知?難道是他知道了故意不聞不問?

  想到這裏,她不由疑竇叢生,隻覺渾身的血都冷凝了,難道,他已經背叛了自己?她心內絕望呐喊道:

  “軒郎,軒郎,你對我到底是不是真心?難道往日那些恩愛情分轉瞬就成空了嗎?難道你最終也屈服於權勢富貴之下,將我徹底拋棄了嗎?


  是不是郡主身份尊貴,不比我母家一敗塗地,能助你裴家長保富貴?

  亦或是郡主美貌多情,蓋過我的蒲柳之姿,比當日的許氏更是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你權衡之下,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了?


  軒郎,你怎可這般對我?你怎可這般無情,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我是被你父親派人挾持出丹桂苑的嗎?

  你當日說要攜我去幽州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恨你白白哄了我一場,卻隻是讓我做了一場白日夢。


  若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從洞房訣別之後,你我便各自嫁娶,再不相見……”


  念及此,她不禁肝腸寸斷,那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落到衣襟上,將身上的衣衫都打透了。


  又過了幾日,天蒙蒙亮時,柳泰成已經頂了一頭露水來到了晚晴住的禪定苑。晚晴一直失眠,是以早已起身,見他來了,忙施禮迎接,早有小沙彌捧上茶來。


  晚晴問泰成吃飯沒有,泰成道:“早晨急著趕路,沒有吃。不過,”


  他掏出一包用紅紙包著的點心遞給晚晴,說:“我給你帶了包水晶糕,當年我記得你說很喜歡吃的,你還記得嗎?”


  晚晴想起當日那包被鈺軒扔到路邊草叢中的糕點,不由心中一痛,勉強笑道:“記得,是很好吃。 ”


  泰成溫溫地望著她,搖了搖頭,沒說話。


  晚晴將糕點接過後,便為泰成倒了一杯茶,遞於他:“大哥,你先喝著茶,你既沒吃飯,我去煮點粥吧。”


  她說完剛待起身,手卻被柳泰成溫熱綿厚的手掌握住,她臉上有點紅,待要抽出來手來,奈何柳泰成並不放手,隻笑著對她說:

  “晴兒,別去,你身子還未痊愈,你要喝粥,我去煮。”說著站起身來,便要去廚房。


  晚晴吃驚地問:“大哥還會煮粥?”


  泰成溫厚笑道:“我母親去世的早,父親常年在外,哥哥又比我大得多,早已離家,家裏仆婦下人都由我督責,是以各色活計我都略通。”


  晚晴強笑道:“如此,那大哥更要試試我的手藝了。我別的不會,煮粥我倒頗得心應手。”


  說著,便抽出手,搖搖起來,去了廚房,親自熬了一釜香氣四溢的粳米紅棗粥。


  那粥端上來,紅白相間,顆顆飽滿,色香味俱全,不由令人食指大動。


  泰成嚐了一盞,誇讚晚晴道:“晴兒,你這粥做的真是入口即化,我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粥呢。”


  晚晴對他笑了笑,將麵前的小菜往他那邊推了推,說道:“大哥愛吃,就多吃一點。”


  泰成起身幫她也盛了一盞,放到她麵前,緩緩道:“你別光看我吃,你也再吃一點。


  以後呢,早上不要起來那麽早專門做這個,你要喜歡喝粥,我來煮好了,粥是要下功夫熬的,我起身的早,起來後煮上是順手的事情。”


  他這番話說的這麽自然而然,似乎二人之間根本就是舊相知,是以根本無需任何遮掩。


  晚晴聞言,臉頰立刻飛起兩朵紅雲,眼眉低垂,長長的羽睫輕扇,像一隻受驚膽怯的小白兔般,半日訥訥不語,忽又想起惠寧的話,心中思慮萬千,她囁嚅良久,方道:“大哥,這……”


  泰成見她這般嬌俏動人,楚楚可憐,不由心中波瀾迭起,不禁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鼓足勇氣道:

  “晴兒,叫我柳郎好不好?咱們都認識這麽久了,不該那麽生分,對不對?”


  他的口氣是那麽和緩,那麽柔和,晚晴一時倒不好拒絕,隻覺尷尬萬分,汗從額上慢慢滲出來,此時她的表情幾乎稱得上是狼狽不堪,那眼神躲無處躲,藏無處藏。


  她深知二人本無這般深厚的關係,可是此時此地,見到如此篤定從容的柳泰成,她反倒有些迷惘了,難道,二人其實早已經有了這般深厚的……友誼?

  “別怕,晴兒,我不逼你。你先吃飯,涼了傷脾胃。”柳泰成見她遲疑,便隻一笑,柔聲道:

  “你來這裏日日穿緇衣,不妥,你畢竟未入佛門。而且,此處雖然安全,其實也不保險,況且惠寧仙師在這裏也受人監視,不方便。


  我在外麵頗有幾處宅子,到時選一處,等你父母來了,咱們就搬出去住。你的隨身衣物,我已經著人去給你采買了,下次來便帶給你。


  晴兒,你還是青春韶華的女孩兒,不要裹足不前,未來的人生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晚晴聽他這番話,不知為何,忽然心中的萬般委屈噴湧而出,推開碗盞,她用手捂著臉哭泣了起來。


  泰成推開椅子,走到她身後,彎下腰以手輕撫她背部,寬慰道:

  “傻姑娘,你哭什麽?外麵的世界大得很,你若願意,我帶你去看這大千世界。”


  晚晴聽聞此語,索性俯在了案上,以手遮麵,放聲大哭起來。


  外麵侍奉的小沙彌進來,合掌問道:“杜姑娘可是有什麽事?是否需要請惠寧仙師?”


  “無妨”,柳泰成對小沙彌道:“杜姑娘隻是思念父母,我來勸解一下吧。”


  說著,便拍了拍晚晴的肩膀,溫言道:“晴兒,莫哭了。不然要吵起別人了。”說完,拿眼睛瞧了瞧門外。


  晚晴隻得止住淚水,抽抽搭搭地抬起頭,她何曾這般失態過?剛才也不知怎麽了,就是覺得又委屈又絕望,忍不住當著柳泰成的麵便哭泣了起來。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睛,難為情地說:“對不起,我失態了。”


  泰成笑笑,像一位真正的大哥一般,將她扶起來,溫柔地說:“去洗把臉,咱們再說話。”


  一時晚晴重新洗麵勻妝出來,見柳泰成站在窗前,麵色凝重地看著窗外,一見晚晴,忙回頭笑著說:“晴兒,來,我給你看樣東西。”說著,便將手中的紙張遞給晚晴。


  晚晴接過一看,竟然是柳家的聘禮單子,她立刻目瞪口呆,一時瞠目,說不出話來。


  柳泰成凝望著她如秋水般的雙眸,從容道:“你看看,還需要什麽,我再加上去。


  不過,咱們馬上便要離開京師,一切都是從簡的。晴兒,你莫要不開心,到了江南,我都給你補上。”


  晚晴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了,這次是再也無法逃避過去了,縱使自己一味像鴕鳥一般將頭插到沙子裏也無濟於事。


  她抬頭望著柳泰成,一字一句斟酌道:“柳大哥……柳郎,不成,我的身份……不成,會害了你們柳家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真的不成。”


  泰成聽她已叫自己柳郎,心中暗喜,他上前一步,拉著她的手,一雙眸子柔情似水:

  “晴兒,不管你的身份是什麽,我都決意要娶你。我的心意你早知道的,隻是前兩年,我實在沒能力,幫不了你。晴兒,沒想到,今生這段姻緣還在咱們這裏。”


  晚晴看泰成性格渾厚,體格魁梧,看起來敦實可靠,比起鈺軒翩翩公子的形象,又大大不同。


  這姻緣原不是自己要結,但現在他們逼得實在太緊,說起來,還是和鈺軒的孽緣導致了今日自己的窘迫,這倉促之間,自己到哪裏去找合適的人嫁娶?難道真的去找一個販夫走卒嫁了?

  泰成至少是自己熟識的,雖然他們之間尚未未生出特殊的情愫,但是同窗之誼,相救之情,亦非等閑,不然,便是他了?


  可是,若是因此害了他,如何是好?萬一那寧遠侯府逼自己嫁了人,又去宮裏給皇帝告狀,說自己私自婚嫁,那必定也是個死,自己死不妨事,牽累了這一幫真心幫助自己的朋友,又待如何?

  想到此,她一時躊躇不定,但轉念又一想,此事已迫在眉睫,事關父母安危,隻能戰戰兢兢往前走,絕沒有停在這裏的道理,不然,寧遠侯府絕不會放過自己。


  按理這件事本來應該找鈺軒商量的,可他一副新婚燕爾、你儂我儂的情狀,自己實在摸不清他的心意究竟是如何,若一味為他死守著,到時拖累了父母,自己會不會貽恨終生?


  她從泰成手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心裏失了主意,沉吟良久,方低低道:“婚姻之事,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郎,我們怎能私定終身?”


  她說這話本是托詞,誰料泰成卻當了真,忙道:“好說,好說。是我一時想的不周。明天我就帶個媒人來提親。”


  晚晴不由仰頭望著他,無可奈何道:“柳郎,你這般草率,必是要後悔的。”


  泰成重又捉住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厚掌中,情深義重地說道:“晴兒,能娶到你,是我這輩子最歡喜的事情!”


  他雖這麽說,可是之後幾天,卻再也沒見他的蹤影,惠寧驚訝地對晚晴道:“難道柳郎回去考量了一番,覺得還是不成,溜掉了?”


  晚晴倒是一點不急,反倒帶著一絲竊喜和慶幸:


  “若柳郎不來,我這心裏還有些安慰,我不想連累他。姐姐,你告訴裴大人,讓他趕緊安排我父母和我見麵,我父母不在,一切免談。”


  惠寧哭笑不得地望著晚晴,搖頭說道:“你倒是沉得住氣,好,我會盡快告訴伯父的。”


  又過了幾日,果然杜宇夫婦被兩乘小轎迎上山來。晚晴一見,父親頭發全部都白了,人衰老了許多,母親也是半頭白發,所幸兩位老人精神都還康健。


  一家人相見,抱頭痛哭,唏噓感慨不提。


  做父母的,聽說了女兒沒入官婢的事情,不禁熱淚長流,見女兒憔悴悲傷,身子纖細瘦弱,心下更是難過。


  晚晴沒敢說自己在宮中頭撞香案自殘之事,隻是避重就輕地閑說了幾句。


  後又扯到婚約上來,惠寧仙師委婉地說了此事來龍去脈,夫婦二人也無計可施,幸好泰成此人人品敦厚,夫婦二人也算稱意。


  寧夫人還想問問裴鈺軒之事,晚晴避而不談,眼圈紅紅的,做娘的也沒敢多問。後麵還是惠寧悄悄告訴了寧夫人,寧夫人不禁唏噓良久,隻是木已成舟,也便不提了。


  晚上,晚晴和母親擠在一張床上,母女二人說不完的悄悄話,說完了哭,哭完了說,不知過了多久,到了三更天才勉強睡了一小會兒。


  東方破曉時,晚晴悄悄起來,到廚房去為父母熬了一鍋濃濃的粥,又準備了幾樣小菜佐餐,這才去請父母來吃飯。


  一家子正在吃飯,卻見泰成急急忙忙趕來,見到杜氏夫婦,喜出望外,忙過來見禮。


  杜氏夫婦之前在秦州時已與他非常熟絡,後來的牢獄之災亦蒙他上下打點,本來便對他頗多感激,此次一見,又加了女婿身份,更是親不已,忙忙拉他坐下說話。


  晚晴對允兒使了個顏色,把他叫到後廚,徑直問道:“允兒,你說說這幾日你家發生了什麽事?”


  允兒起初還不肯說,後來經不住晚晴一再逼迫,這才吞吞吐吐說是老太爺聽說了公子要和您結親,氣得中了風,這幾日正在家裏調養。


  晚晴驚得手裏的碗碟差點摔碎在地上,她心裏愧疚萬分,還未說什麽,忽見惠寧過來,告訴她道:

  “妹妹,既然伯父伯母都已回京,那我幫你安排一所宅子,你們先住過去,如何?”


  晚晴自知是裴時安排的宅院,倒也不追問,便由她安排。


  一行人吃了早飯後,便分批下山,晚晴對惠寧辭行,不免熱淚長流,哽咽道:“姐姐,大恩不言謝。您的恩德,來日在報。”


  惠寧緊緊握著她的手,垂淚道:“晴兒,這次你一定要把握住自己的幸福。”說著,便拿眼睛向泰成看去。


  晚晴也抬頭看了一眼泰成,恰他也正瞧向自己,那眼神灼熱深情,令晚晴百感交集,眼中的淚忍不住又滾落下來。


  惠寧將泰成也叫到身邊,告訴二人,寧遠侯那邊的意思是,盡快完成下聘等所有婚禮流程,冬至之前他們必須離開京師。至於去哪裏,讓他們自己安排,到時憑借合婚書去取杜宇的結案文書。


  晚晴絕望地閉一閉眼睛,她,認命了。


  “再見,軒郎。”她心裏默默地說:“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這是唯一的法子。就像我當日說得那般,如果我退出,你能獲得幸福,那麽,我成全你。”


  泰成在旁看她眼中浮起水霧,忙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她沒抽開手,隻是感覺心中一下空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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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肥章奉上,希望小天使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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