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釵
第二日,晚晴起身,卻見鈺軒在自己身邊睡得正酣。
他這段時間著實忙碌,又擔心晚晴身體,又處理許氏後事,片刻也不得閑。
昨日玄清子的話,他雖然將信將疑,卻也總算得了破解之法。不就是萬人之命嗎?
刑部大牢裏關著數千刑犯,從明日起,一一看卷宗,看看有沒有可活之人。
日後去了幽州,若上戰場,盡施仁心,夫妻同心同命,他不信人勝不了天。他這般想了半夜,到了天明卻反而酣然睡著了。
晚晴見他一臉憂慮,一條胳膊還緊緊攬著自己,不由又好氣又感動,他的這些小把戲她何嚐不知,隻是未曾說破罷了。
她悄悄將他的胳膊放到一邊,自己慢慢摸索著下榻去,悄悄叫過小嬋,在小嬋下人房裏潦草的洗漱了一番,便到廚房去。
廚房正在準備早飯,晚晴進去,對眾人道:“我來煮個粥。你們歇著吧。”
誰料她話剛說完,一廚房的下人竟都嚇得跪地不起。原來鈺軒治家甚嚴,這些仆從個個畏他如虎,此時忽見他最寵愛的女子竟然親自來下廚,難道是往日侍奉的菜蔬不可口?
晚晴見他們這般情形,不由笑道:“無妨,你家公子還在睡覺,我來煮一盞粥給他喝,你們誰來幫忙?”
有一個叫劉媽的婆子是廚房的頭,忙站出來,陪笑道:“老奴會。姑娘歇著,老奴來便是。”
晚晴便讓她幫忙燒火,其他人暫時回避,自己在灶間做了一甌薏米杏仁粳米粥。
那粥煮開時,香氣四溢,滿廚房的人都道好香。
晚晴在掖挺時一手煮粥的功夫學得出神入化,當時龍七哥都讚她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此時不過是牛刀小試。
粥好後,她讓小嬋拿一托盤端著粥和碗盞,又另加了幾碟小菜,回了韶雅堂。
路上經過那架秋千,又見秋千架旁繁花似錦,晚晴不由想起鈺軒曾許諾丹桂苑的一切包括他在內,都屬於自己的話,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
這次和鈺軒在一起,她終於不用再像往日那般忐忑不安,終於可以安心做他的小娘子了。
花園裏,她見那一樹樹桃花開得正豔,便一時興起,又去折了幾支桃花,自己抱著回房來。
甫一進屋子,那花香便溢出來,晚晴讓小嬋將粥放下出門去,自己拿著一支桃花進來,誰料發現鈺軒竟還臥在榻上沒有起身。
她見狀,玩心大發,躡手躡腳走到榻前,拿那株桃花輕輕點著他的眉眼,點他微闔的雙目,點他高挺的鼻梁,剛毅地唇線,卻不料怎麽點他也未醒。
晚晴心裏一驚,便將桃花放置一旁,自己俯下身去用手去探他的鼻息,冷不防被他一把拽到懷裏,她一時重心不穩,整個身子倒在了他身上,那唇被他一下吻住。
晚晴羞紅了臉,待要起身,卻被他用手攬住身子,動彈不得。
晚晴嗔道:“快起來,太陽都曬到屁股了,起來看我給你做的好吃的。”
鈺軒見她沒追究自己為何躺在榻上,不由心中暗喜,又聽說她親手給自己做了好吃的,這喜悅又增了幾分。一個鯉魚打挺躍起,他摟住晚晴,親了親她的麵頰,這才起身。
晚晴便去案旁將粥盛出,絮絮道:“你嚐嚐我的手藝,我這可是絕技呢!你……”
她還未說完,已被鈺軒從身後摟住,附在她耳邊道:“晴兒,你身子還沒好,怎得又這般勞碌呢?”
晚晴笑著去拿開他的手,說:“別說漂亮話,快去洗漱,一會粥就涼了。”
鈺軒盥洗完畢後,見案幾上已經羅列了四樣精致小菜,兩盞熱氣騰騰的粥,案旁,還放著一瓶開得正豔的桃花。
桃花旁便坐著晚晴,她今日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額上的傷用桃花花鈿細細遮掩,一頭黑漆漆的頭發用一支雙鳳紋鎏金花步搖束住,耳上帶著金鑲白玉長耳墜,身上著一襲妃紅色齊胸襦裙,更襯得容色如花,嫵媚風流。
鈺軒這一兩年已經很少見她穿如此鮮豔的衣裳,尤其是在宮內。為了不引人注目,她甚至從未穿過顏色衣裳。
此時見她這般裝束,他不覺眼前一亮,一把握住她的纖細的手腕,將她帶到自己懷裏,附在她耳上,輕輕齧咬她細白柔嫩的耳垂,低聲道:
“打扮得這般美,還怎麽吃飯?”
晚晴笑著推開他,嬌嗔道:“你嚐嚐粥嘛,人家特意早起給你熬的。”
鈺軒聽她軟語嬌音,媚色動人,身上升起一陣細細的酥.麻,心中蕩漾不已。
他一手攬著她纖細的腰肢,一手徑直拿起案幾上的碗盞,淺啜了一口,故意眯起眼睛做出心醉神搖的神情,滿口稱讚道:
“哎呀,真是人間美味,小娘子是不是天上的織女下凡,天生有一雙巧奪天工的巧手?”
晚晴眼中閃過一絲悲傷,垂首道:“不是,是在掖挺局做了3個月的燒火丫頭學的。”
鈺軒一聽此言,臉不由沉下去,他忙放下碗盞,拉著她的手,愧疚道:“對不起,晴兒,你受苦了。”
“對呀,我是受苦了,可是你享福了……”晚晴恢複了神色,此時一臉嬌媚,催他道:“快喝,喝呀……”她拖著字的尾音,一味給他撒嬌。
他不忍拂了她的意,放開她的手,自己端起碗盞,將裏麵的粥三口兩口喝光。
晚晴才喝了一小口,見他已經喝完一盞,不禁驚訝道:“你怎麽喝得這般快?是不是餓了?”
鈺軒卻望著她,一臉沉痛道:“晴兒,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兩件事,第一件,是在洞房裏對你說了那一通胡話;
第二件,是沒阻止你入宮做官婢。我向你保證,以後咱們再也不分開了,等你身體好一點,咱們就出發去幽州,好不好?”
“好……”晚晴替他又盛了一碗粥,放在他麵前,笑道:“那你總要先吃了早飯才能去建功立業吧。”
鈺軒含情脈脈地望著她,隨手端過那碗粥,幾口便將粥喝盡,用手擦了擦嘴角,他道:“你等著……”
說著,一躍而起,轉入屏風後,不一會出來,將晚晴手腕上的白玉鐲取下,換上了一支金累絲夔紋手鐲,鄭重其事地給晚晴說:
“晴兒,以後,我不許你再戴玉飾了,玉器易碎,以後你隻能戴金器。晴兒,我寧願你瓦全而不玉碎。”說著,那眼淚忍不住滴落在金鐲上。
晚晴將他的頭攬入自己懷中,哽咽道:“天下哪有你這樣的傻瓜啊,這和金玉有什麽相關嗎?”
鈺軒一把抱住她,霸道地說:“就是相關,以後你所有的首飾,都換上金的,好不好?”
“好好好……都聽我們裴郎中的,你呀,還說是刑部的後起之秀哪,淨相信這些怪力亂神!”晚晴點著他的額頭,輕謔道。
鈺軒拉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繼續道:“不許鬧,聽我說,這是我求的朱雀和合符,已經用錦囊替你裝上,記得,每日貼身佩戴,初一十五還要……算了,反正我在你身邊,我來幫你。”
他拿著錦囊,鄭重幫晚晴放到衣袖內的暗格裏。
晚晴見他這般,無奈地笑笑,不知為何,心裏的那份篤定忽又生出種種不安來。
吃了飯,鈺軒陪她去放了回風箏,她究竟還是未愈,半日不到身子便撐不住了,到了房內,連飯都沒吃就睡下了。鈺軒見她身體還這般虛弱,心裏那份愁思更加了幾分。
又過了些時日,晚晴身體略好了些,便想讓裴鈺軒帶著出去轉轉,鈺軒如何肯依,奈何晚晴又不肯吃飯,又不肯吃藥,鬧了好幾天。
鈺軒為哄她,隻得答應她帶她到百裏之外的一個偏僻集市上逛去。晚晴知道這是為了避人耳目,隻好應了。
第二日天還沒亮阿旺便帶著車夫套上車,先將二人載到官驛附近,接著換了一座素樸的青頂馬車。
那馬車簡陋得很,把晚晴身上顛得生疼,鈺軒一直攬著她,她靠在鈺軒身上,昏昏欲睡了一路。
待到鈺軒叫她時,她才見到了一處山腳下的大鎮子,鄉民穿著都極簡陋,粗麻舊衫,卻是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對生活的熱望,賣魚的,賣糕的,賣花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也見些粗衣農家女,各個肌膚黧黑,麻衣粗布也掩不住生命的活力,三五成群的偷瞄著早換上粗布衫的鈺軒。那些年輕的後生卻都偷瞄晚晴。
晚晴此時身體尚未完全康複,臉色還有些蒼白,走幾步路便嬌喘籲籲,倒更顯出幾分病態美來,被鈺軒緊緊牽著手護住。
她還有些不好意思,此處沒有京城那般民俗開放,怕被人嗤笑了去,鈺軒哪裏肯放,狠狠捏了一下她的手不許她掙脫。
走了不多時,見她臉上有細汗滲出,似有不勝之態,鈺軒忙尋了一個看起來還過得去的酒樓,讓她去歇歇。
說是酒樓,其實也是臨街的一爿大一點的店鋪,店裏的雅座也灰撲撲的,阿旺上去看了一眼,道不行,醃臢氣味太重。
晚晴便道:“我們就在外麵坐坐罷了。”
店家笑著說:“還是小娘子好眼力,我家靠著小白河,遠處又有好幾座山,貴人們都喜歡坐在這裏,來來來,小娘子到這裏來坐,這兒地勢高,看得遠。”
鈺軒不耐煩地使了個眼色給旺兒,旺兒冷言道:“廢什麽話,就在這坐,快去把你們招牌的菜飯都拿上來。”
晚晴倒是客氣得很,笑道:“有勞店家了。”
店家看著一行人就晚晴臉上有幾分笑意,其餘各個繃著臉,一臉的不高興,不由腹誹道:
“這小娘子怕不是被你們綁來的吧,看著慈眉善眼的菩薩模樣,偏和你們在一起,悶也怕悶壞了。”
他心裏這麽想,不由對晚晴同情了幾分,嘴裏順口說道:“好嘞,小娘子稍等,我這就去給您上菜。”
“放肆!”鈺軒麵上一寒,喝道。
晚晴扯一下他的衣袖,嬌聲道:“軒郎,你做什麽嘛,我肚子都餓啦!”
“亂叫亂浸的,活得不耐煩了。”鈺軒麵色稍緩,對晚晴道:“讓你不要出來,你偏要出來,這裏人多眼雜,被人瞧去了如何是好?”
晚晴笑笑道:“我又不是夜叉,還怕被人瞧?軒郎的脾氣真是見長了。”
說得鈺軒也忍不住低頭笑了一下,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作為薄懲,卻也不再說話。
幾個侍從看他終於笑了,心裏鬆了口氣。
阿旺和阿諾便在二人鄰座坐著,興兒和阿默一前一後夾著兩人坐,前後左右的客人都被清開,隻有遠遠坐著幾桌人,都在偷偷打量著他們人,話也不敢說。
一時店小二出來斟茶,倒是個好生眉清目秀的後生。那小二一直低頭為幾位斟茶,隻有晚晴頷首致意道:“謝謝小哥了。”
誰料那小二抬起頭,見了晚晴,一下愣住了,手裏茶壺一傾,茶順著茶杯全流到桌子上了,畏畏縮縮道:“杜……杜大小姐……!”
鈺軒臉色一變,一把將晚晴拉在身後,四處看了一眼,森森逼問道:“你是何人?”
侍衛四人早已威逼過來,阿諾的匕首已經懟到了小二的腰眼,一個撩腿便將小二踢倒在地。
“杜大小姐,我是,我是彩姐的男人哪……”那小二見狀不由大恐。
店老板忙忙跑出來,急道:“哎,各位客官,有誤會好好說,莫要傷人。”早有阿默在他身後,以劍柄暗暗頂著他,低聲道:“莫做聲。”
晚晴撥開鈺軒的手,仔細看了看小二,認出他是當年那個貨郎小哥,彩姐的未婚夫,不由扶額驚呼道:“果然是你,蔡家小哥,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是我是我,我是蔡寧,大小姐認出我來了? ”小二喜出望外,身子往前挪了挪,被阿諾一把拉回來。
晚晴點了點頭,他鄉逢故人,她心中也有些喜悅,忙上前一步,要攙扶起蔡寧,卻被鈺軒攔住,吩咐道:
“阿諾,讓他起來。去讓店家騰出雅座,留兩個人在下麵守著。”
一時,三人到了雅座,鈺軒坐在晚晴旁邊,阿諾給蔡寧拿了條凳子,讓他對麵坐下,晚晴對鈺軒介紹道:“這是我母家鄭媽媽的孫女婿。”
又抱歉地對蔡寧道:“小哥,你莫怕,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彩姐姐母子還好嗎?”
蔡寧聽了晚晴的話,不由抹著眼淚道:“我丈母早病死了,家裏遭了水災,我帶著彩姐母子出來討生活。
本想著趕到這裏來投親戚,誰料到了這裏,才知親戚一家子早搬走了,我無法,隻能在這裏幫忙打雜掙點吃食。”
晚晴長歎道:“原來伯母已經歿了,善姐一家子還好嗎?”
蔡寧低聲哽咽道:“前兩年京城雨水多,毀了莊稼,鬧饑荒,姐夫、嫂子和大娘都餓死了,隻剩下一個小丫頭愛姐,現在跟著我們過活。”
晚晴一下站起來,驚愕地問道:“這……這才幾年光景,怎麽到這種光景了?怎得不去我家裏,不給我通個信?”
“去過杜老爺府上,看房子的人說杜老爺搬走了,我們找不到了。”蔡寧哽咽著說。
鈺軒見晚晴臉色發白,身子有些發顫,忙扶著她坐下,軟言道:“晴兒莫難過了,人各有命,回頭我讓人安排他們一家子的生活吧。你先坐下來。”
“一家子都餓死了,怎麽會這麽慘?朝廷沒有賑濟嗎?”晚晴扭頭望著鈺軒,將信將疑道。
鈺軒見晚晴問得如此天真,不由歎息著對她說:“這兩年鬧饑荒的地方全國有十幾處,京城不算最厲害的,有的地方,赤地千裏,餓殍遍野,甚至於人吃人的事情都有呢,朝廷哪賑濟的過來?何苦去年對梁國用兵,又花了不少銀子,也沒錢……”
晚晴聞言,悵然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原來不止是前朝如此,我朝也是如此啊!”
蔡寧也聽不懂兩人說什麽,隻是看著晚晴,心生歡喜,從長凳上起身給晚晴磕頭道:“大小姐,沒想到今生還能見您老人家一麵,我今兒回去給彩姐說,她還不知道要高興成什麽樣兒呢。”
晚晴起身拉起他,掩麵泣道:“小哥,對不住了,我們半點忙都沒幫上……”
一時阿諾來稟報,店家說飯菜已準備齊全,請下樓去用膳。晚晴哪裏還有心思吃飯,鈺軒勸道:“大清早趕路,沒來得及吃飯,你的身子怎麽能餓著?好歹下去吃點。”
晚晴長歎一口氣道:“也好。讓店家再準備一桌席麵,小哥,你帶回去給彩姐和孩子吃吧!”
“謝謝大小姐,謝謝大小姐。大小姐這些年過得好不好?”蔡寧又跪在地上,眼淚落在地麵上。
“還好,還好。”晚晴淒然一笑道:“亂世之中,活著就是極好了,你們一家也要保重。”說完,親自攙扶起蔡寧。
蔡寧仰臉看著她,欲言又止。
她知道他的心思,強笑道:“我知道你想讓我見一下彩姐母子,可是今日事出倉促,隻怕沒時間見了,見了也是徒增傷心,下次見麵吧。你們的事情我記下了,快好好先回去,帶她們吃頓好吃的。”說完,對著鈺軒道:“軒郎,你身邊有碎銀子嗎?借我一點。”
鈺軒笑道:“好啦,他的事情我來處理就行了,你別管了,先下去吃飯。小二,你也不用伺候了,先回去給你老婆孩子送點吃的吧!”
蔡寧知他的意思,不敢再說話,隻得施禮後待要離開。
晚晴看了一眼鈺軒,忽然拔下頭上一根珠釵,遞於蔡寧道:“小哥,你拿著這個,好好收著。以後我若找你們,這算做個信物吧,好生拿著,千萬別丟了。”然後使眼色讓他速走。
蔡寧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晚晴方和鈺軒下樓去,草草吃了幾口飯,那飯粗糲,難以下咽,雖說盡是些魚肉雞鴨之類,奈何淡之無味,往日這飯疏晚晴半口咽不下,今日聽說善姐一家子竟然都是餓死的,心裏暗暗譴責自己,又想起當日那麽熱火朝天的一家子,姐夫勤勞又熱心,善姐心高又能幹,明明日日紅紅火火,怎麽一場天災就化為烏有了?
見她舉箸不下,鈺軒不由有些心焦,耐下性子勸道:“吃不下不吃了吧,你喝口湯潤潤嗓子!”說完,親自動手給她盛了碗湯。
她為了寬慰鈺軒,隻得強忍著喝了那盞乳鴿湯,鈺軒見她喝完,又給她揀了幾塊細點心,她實在咽不下,便道:“這些也送給彩姐夫婦吧,我飽了,咱們走吧!”
本來晚晴逛的熱情高漲,這一弄弄得興致索然,鈺軒看的心裏頗不快,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帶著她,假裝無事般四處逛逛。不知不覺到了一處僻靜的街市盡頭,路上人行寥寥,鈺軒本待不讓前行,卻看晚晴一路心事重重,卻也不忍攔住她,隻得隨著她。
晚晴本來無心再逛了,又怕立刻回去傷了鈺軒的心,少不得忍耐一番,不料在這處僻靜巷子裏,卻忽見到一個年邁的老婆婆頭插一朵絨花,著一身粗布衣服,孤身守著一個小攤子,胡亂賣些便宜的荊釵荊簪,也有幾支成色低汙的銀簪銀鐲之類的。
小攤子麵前並未有什麽人,晚晴偶爾瞥了一眼,看著還頗有幾分興趣,故而在攤前停下。
那老婆婆笑道:“小娘子好個相貌,可是看上老婆子的這些小玩意了麽?”
晚晴道:“婆婆的首飾真新巧,我第一次見呢。”
裴鈺軒隻當晚晴沒見過這種木雕的東西,於是陪著停下腳道:“晴兒看看,若喜歡,咱全都買下來。”
晚晴卻隻盯著一枚雕琢的栩栩如生的鳳釵,道:“全買做什麽,這隻鳳凰便很好。”
老婆婆笑道:“姑娘好眼力,這支鳳釵果然是老身這攤麵上最貴的一支。”
晚晴展顏道:“是麽?那這支要多少銀兩?”
老婆婆笑道:“既然姑娘識貨,那這荊釵老身就送給你吧!”
“你小本生意,這如何使得?你若送,我便不要了。”晚晴連忙擺手拒絕。
“開價,我們不缺銀子。”裴鈺軒冷言對老婆婆說道。
“既是這樣,那我這荊釵可不便宜,和金釵的價格不相上下,整整要20兩銀子。”老婆婆撩起眼皮看了裴鈺軒一眼,隨口道。
“20兩銀子?”晚晴驚到,連鈺軒也吃了一驚,他倒不是覺得貴,他是覺得蹊蹺,眼睛不由自主看了看四周。
“即使20銀子我可也不願賣呢。我老婆子要銀子做什麽?”那老婆婆仿佛渾然不覺,乜斜了裴鈺軒一眼。
“別囉嗦,你要怎樣才肯賣?”裴鈺軒已打起十分精神,唯恐有詐。
那老婆婆卻隻盯著杜晚晴,笑眯眯道:“不要錢也可以,小娘子可願拔下頭上的金釵換老婆子這荊釵麽?”
杜晚晴一時有點遲疑。
眼見麵前這老婆婆,臉上雖帶著三分狡黠,卻不是市集上潑辣巧舌之輩,隻見她一雙眼睛猶如點漆,黑白分明,卻又如深潭古井,莫測高深,市井中哪有這樣的人物?
晚晴想了片刻,便毅然將頭上一支明晃晃的金釵拔下,遞於婆婆道:“我喜歡這荊釵,老婆婆,我和你換。”
裴鈺軒吃了一驚,按下她的手低聲勸阻說:“晴兒莫要犯傻,這荊釵市集上多得是,哪裏值得用金釵換?你若真喜歡,我改日找人單給你做,莫拔頭上金釵。”
“好,好,好個體貼的郎君,不過,這世上的事哪有這麽便宜?你不拔金釵,換不了荊釵;換了荊釵,卻隻能舍掉金釵啊!小娘子當真是想好了嗎?”老婆婆哈哈大笑。
晚晴拿著金釵,對鈺軒道:“軒郎,這金釵多少人喜歡,可我偏喜歡這支荊釵,人人自有歡喜的事,”
說著便將金釵遞給老婆婆,道:“您拿著這金釵吧!”
“小娘子是個爽快人!如此,老身便不客氣了。”那老婆婆接過金釵放入懷中,拿起那支荊釵道:“小娘子拿我這支鳳凰,卻倒不吃虧,所謂‘鳳兮遨遊,四海求凰’,雖然頗有磨折,倒也不失一段佳話呀!”說著又對裴鈺軒道:“公子莫要責怪你家小娘子,她不換荊釵,你焉得佳人?
說著,又長歎口氣道:“不過,我看公子不日便有紅鸞星動,隻怕又是一場孽緣啊!”說著,她便攏手道:“哪,老身看出來了,你是想和這小娘子作一對,那我便做個人情,白送你一件作禮吧,你自己選,我看看你的運氣如何?”
裴鈺軒半信半疑,盯著這個小攤麵一直未下手。
“不願意要啊,也罷,好姻緣強求不得。”婆婆並不強求。
鈺軒一聽好姻緣,心內一動,順手拿了一支朱簪,遞給婆婆。
婆婆覷眼接過來,細看了看,頷首道:“不錯不錯,選了我的如意簪!看來上天還是有好生之德,你這後生倒頗有福氣,可得好好待你身邊這位小娘子,千萬看緊了,別讓她走丟了,她可是你命中的大貴人哪。”說著,將那如意簪順手遞給鈺軒道:“千萬收好了,日後定會有成對成雙的時候。”
鈺軒對這句話倒頗受用,他忙接過來,嘴角露出一絲笑,悄悄用手握了握晚晴的手,悄言道:“聽聽,你是我的貴人呢,我可得看緊了。”
晚晴也浮出一絲笑意,嬌笑道:“哼,你可得記著你的話。”說著,便對那婆婆問道:婆婆,那我命中的貴人,是誰呢?
老婆婆望著她,笑而不語,許久方道:“自度者方能度人。前路漫漫,道阻且長,小娘子既慕紅塵,便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吧!”
晴兒一時呆了。